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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夜归人
我们的曹校长退休都二十年了,因为一个材料我到他家“采访”。无意中他给我说了一件事,让我一下子想到题目上那句诗。 那是四十多年以前的事儿。 那时候曹校长当然还不是校长,他还很年轻,学校里好多同事还都叫他“小曹”,他只是一名普通老师,担任班主任。那时候他和许多老师一样在学校里住单身,老婆孩子还生活在乡下。他老家是平原的,家就安在平原县乡下的老家,他老家离我们学校四十多里。六十多里路要是现在开车的话,一会就到了。那时候“小曹”的交通工具是一辆半旧的“飞鸽”牌自行车,一股劲地蹬也得一个多钟头。 那一年的正月十五,开学前一天。“小曹”本打算在家过完元宵节,第二天一早返回学校。可是老天不作美,阴来阴去,天快黑的时候竟零星地飘起雪花来,并且似乎越下越密。这让他有点沉不住气了。要是这雪下大了,明天路不好走误了事可不好。于是,临时决定马上返校。妻子小陈不大情愿,元宵节都是晚上过,当家人走了,自己和仨孩子在家过有点悲情。可是“小曹”身为班主任挂着明天返校的学生,怕学生把学费弄丢了,执意立刻返校。 小陈只好同意,但提了一个要求,要求“小曹”陪老婆孩子一起吃了晚饭再走。吃晚饭时候还早,他看了看飘扬的雪花又看看表,踌躇片刻,就同意了妻子的要求。 晚饭很简单,煮元宵外加两个小菜。一家人团团围坐,妻子说喝点酒吧,路上御寒。丈夫急着走,喝得急了点,一会就成了红脸关公。妻子一边说别喝醉了,一边给丈夫盛上一碗滚烫的元宵。这时雪花又有点密了,“小曹”也顾不得烫了,三下五除二把元宵吃完了,惹得三个孩子大眼瞪小眼地看着他。妻子有些依依不舍,领着仨孩子站在门口目送,直到漫天飞雪中的“飞鸽”消失在村路尽头。 天气有点怪,刚才那雪羞羞答答,似下非下,“小曹”出门不一会却泼泼辣辣纷纷扬扬起来。小陈的心就随着那飘舞的雪花悬起来了。要是能,她恨不得一嗓子把他喊回来。 本来这个夜晚孩子们是要狂欢的,因为元宵节一过,年就算过完了,他们要揪住这年尾巴尽情玩耍。他们本来要到街上放鞭炮烤篝火的,可是现在雪越下越大,那些快乐眼看着要泡汤了。孩子们郁郁寡欢,爸爸只身夜行又给俩大点的孩子平添了些牵挂。孩子们玩一会蔫蔫地入睡了,小陈却怎么也睡不着。窗外刷拉刷拉的雪好像落在她的心上。 漫漫长夜,一夜无眠。熬到了凌晨五点半,小陈怎么也躺不住了。她悄悄爬起来,开门一看,雪花还零星地飘着,院子里的雪竟有一尺多厚! 她稍一迟疑,看看仨熟睡的孩子,然后坚定地关上门,向镇上走去——骑车根本骑不动——这是她夜里想来想去想好的。路是熟路,有几里远,但今天被厚厚的雪覆盖着,无形中就显得远了许多。她深一脚浅一脚,走得异常艰难。 邮电所值班人员对眼前这头发凌乱满腿冰雪的妇女大惑不解。这人这么早顶风冒雪的来到这儿要打一个电话! 值班员给她要通了,那边却没人接。值班员说这个点太早了,小陈点点头。小陈走了一个多钟头才到这儿的,打不通电话怎么能甘心。小陈对值班员说等会再拨一次,值班员打了个哈欠,表示理解,就和小陈一块等了一会。又打,还是没人接。小陈有些难为情了。 值班员说你有急事?小陈说也没啥急事,就是俺那口子昨天晚上冒雪去学校了,俺不知道他是不是安全地到那了,雪下这么大!值班员看着门外厚厚的积雪,第三次把电话要过去。 当时的校长在城里住,他看雪下得大,昨晚就步行来到学校在校长室铺上睡了一宿。隔着一间屋的学校办公室里电话铃叮铃铃一响,校长被吵醒了。校长一看表,这么早哪来的电话,就迟疑了一下。不一会儿,电话又响了,校长爬起来穿上衣服。 一开门,校长被门前厚厚的积雪惊了一下。校长知道夜里下得雪大,可他没想到下这么大。他踏着雪来到学校办公室,电话却不响了。校长等了一会没有动静,就想回去,刚出办公室的门,电话又响了,校长转回身抓起电话问:“你是哪里?” 这边电话一接通,小陈急切地问:“一中吗?我想问一下小曹到校了吗?他昨天晚上从家走的。” 校长一听眉头就皱起来了:“什么?昨天晚上就从家走的?你别挂,我看一下。” 校长放下电话深一脚浅一脚往往教师宿舍走去,走近一看,铁将军把门。 人这是没回来呀!那边这么着急,怎么跟人家说呢? 校长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心里犯起嘀咕。这么厚的雪,一踩一个坑,莫说骑车子,推着车子走都艰难。可人出来一夜了,到哪里去了呢? 小陈这头拿着电话,急切地等着,心都快到嗓子眼了。那头紧着没回音,焦急中,她又想起舍在家里的仨孩子,特别是刚满三岁的三妮。这时候如果一睁眼看不到她这当妈的,还不得哭下天来。 校长焦急中正琢摩着怎样安慰一下电话那头,忽然看见远远的校门口影影绰绰,仔细一看,进来一个雪人!校长看了看根本看不出模样,也就不管是谁嗷地嚎了一嗓子:“小曹!” 那雪人推着车子只顾艰难地走着,被这一嗓子惊得一愣,站在那里。 校长辨认一下雪人的个头,伸出手臂边招呼边喊道:“你快过来。”校长粗声大嗓,喊声浑厚而响亮,尾音里带着几分兴奋。 校长喊完了,也不等那边回音,匆忙回到办公室,他抓起电话:“喂,小曹刚到,你稍等……”。 小曹披着一身冰碴,两脚雪泥进来了。校长心疼地看一眼这个疲惫不堪的雪人,把电话举到他跟前。小曹会意,忙摘下一只棉手套,接过电话:“放心吧,我、我没事,刚到。” 电话那头什么也没说,却呜呜地哭起来…… 后来,这个小曹就成了我们学校的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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