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绣
阿琴坐在竹床上赶十字绣。猛子进来看工棚里光色暗了,忙扯亮了电灯。见阿琴瞄着一个图样,舞动着手臂,在白布上翻飞。猛子撇撇嘴说,弄这玩意,不如歇息会,顶多大事啊? 大约察觉猛子生了气,阿琴拿起那副图样,笑笑说,你看,多洋气喜庆。猛子扫了一眼,阿琴身旁积了一团花花绿绿的线,不由打趣说,有这劲头儿,绣件花褂子还强些哩。 对付完晚饭,猛子听值班房传来电视声响,收拾了下,去了那里。猛子打着哈欠往回走时,经过路灯,突见阿琴坐在下面,一针一线绣着。猛子靠近了就说,你咋的跑出来了? 阿琴歉然一笑说,这里的灯亮,好做活哩。猛子拽了一把阿琴,说,你这是做啥?回去吧,天很冷了。 一次夜间,猛子突然醒过来,见阿琴还在飞针走线,大惊。说,快来睡嘛,明天上班哩!阿琴说,你睡吧,我在超市的活不重。又一次,猛子起来小解,没见阿琴,披了衣找,见她又傍在灯杆下。猛子一把拽了女人,说,贼冷的,快回了。 猛子怨了阿琴,说,要把眼弄瞎呀?阿琴得意展开小半块绣品,点着上面说,吉字绣到口了,很快就弄妥了。猛子不想扫她的兴致,只说外头寒气重,要绣在工棚里绣吧。 你白日要爬高走低,亮灯晃眼的,睡不好咋行啊。阿琴说了却催猛子去睡,又说,快好了,扎几针就成了。谁说亮灯睡不来?猛子生气了,上前一把搂住了阿琴,差点扎了手。 十字绣成了阿琴唯一的话题。她不时地把绣的图形,举起给猛子瞧。又问,说,还没走样吧?还问,是挂客厅哩还是卧房?等完工了,再装个框裱一下,喜庆气就带回家了。 次日下班前,猛子接到一个传呼电话。问是不是阿琴丈夫,得到确认,要他马上去人民医院。猛子一鼓作气赶了去,见到白布已盖在了阿琴的身上。猛子一个趔趄,晕了过去。 火葬阿琴以后,猛子抱了骨灰盒,带着十字绣回了家。猛子把十字绣挂在卧室,阿琴飞针走线的情态,立刻浮现出来。猛子突然觉得,阿琴全是为赶绣活,弄花了眼,不留神遭了车祸…… 这以后 ,猛子去了西河砂场做活,歇了工也绝少走动。见是这样,邻居二婶带了个女人,找上门来。踏入屋里,两女人不觉一愣。猛子端坐饭桌旁边,埋头绣着一副十字绣哩。 再打量堂屋的四周,全是女人像的十字绣。两女人一下惊傻了。猛子大约觉得失了礼,连忙招呼坐下。两女人对视了几眼,点点头,浅浅笑笑,不发一言退出了房间。 很快,猛子成花痴的传言风起,说他神经出了问题。难怪不出门,敢情想女人想癫了,绣了满屋的显背露腿女人。于是,找各样由头的村民,纷至沓来,看绣的半裸女人。 看着各式姿态的绣像,怎么去瞧,女人的脸好是眼熟!于是,有人很快想了出来,拍手叫道,这不是阿琴吗?好多村民发出了感叹,几个女人说着绣像的神似时,还不觉流了泪。 阿琴去世一周年,忌日来临。猛子早早爬上了西岭的寺庙,给阿琴做超度。大殿前,猛子呈上半裸女人的十字绣,向观音拜了三拜。邻村烧香的瞄了几眼,恍然大悟。那人没与猛子搭话,先行快走出了殿门。回望时,猛子还在那里烧香叩头。 说来凑巧,先前陪二婶的女人,回头要嫁给猛子了。猛子没作声,只低着头绣半裸女人。那女人说,还绣阿琴做啥?绣我嘛,我模样还不乖致吗?猛子没瞧她,女人三两下脱了,只剩下胸兜和裤衩,立在猛子眼前。没奈何,猛子只好住了手。 到了晚上,女人柔声唤了猛子,含笑先上了床。当女人揭开被子后,顿时大惊失色,尖叫了一声。床上铺了副大十字绣,绣了个全裸的阿琴,如真人,睫毛微翘,那情态,活灵活现。 女人慌忙穿好衣服,收拾了行李,趁夜走了。猛子也没打招呼,更不相送,由她身影消失殆尽。不久后,赶来了记者。找猛子聊谈,却不愿对话。无奈,记者只好拍拍照告辞。还有收藏家跑来谈收购,好话滴水不漏,拍打猛子好一阵,摇头而去。 村里人再次遇见猛子时,他只兜着条裤衩,披着全裸十字绣,满村子里晃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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