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时候话读书

李兴文

　　春天迟来与早来，都不能惊艳人心了。在城市，如今它只是一些可以阅读和相互转达的极简单的文本信息。当人们看到作为行道绿化树木的香樟树嫩芽勃发的时候，旷野和田野里的春天早就过去了，而人们的身躯，还没有从城市超长的冬天里伸展开来。虽然大家也曾为盆栽的迎春花、水仙花、梅花的开放而释放出短暂的惊喜，但那些惊喜和欢悦就像那些略显小气的盆栽一样从不持久；花的主人们，在朋友圈里分享几张图片，就算占有春时，也抢到先机欢度过春天了。但在色调如前的大街上，春天的热潮并未涌起，短暂的欢悦之后，大家重又一头扎进生活的深渊里去，依然忙碌于该忙碌的事情，无聊于必须无聊的；喝酒的接着喝酒，打牌的继续打牌，广场舞、锅庄舞继续跳起来。找钱的继续找钱，送礼的继续送礼，跑官的继续跑官，这些事件的缝隙里，时不时强加入强制或变相强制的动员信息。
　　
　　比如今年，“立春”了，天气反而更冷起来，自“立春”之日起，落雪时断时续。走在空寂的滨河路，觉得有冰冷的雨滴打在脸上，抬眼望去，四围高山上，正在变白。
　　
　　不打牌，不喝酒，不跑门路，不请客，不拉帮结伙，不随波逐流，这样的人恐怕只能躲藏于生活的某些角落，或者游离于生活的主场之外，坚守孤独，保持沉默；或者好像生怕错过什么似的，不停地翻看手机，让日子在无穷无尽的娱乐小视频的笑闹碎片中悄无声息地过去。
　　
　　还有人在读书吗？有的，却是最不需要声张与炫耀的；不是不合时宜不近情理，而是读书此举，时下已经显得相当的另类。在不读书的人们心目中，少数人的读书之举，一方面表示他们自己向世俗宣示鄙视的幽默感和抗拒力，另一方面，是对不读书者们顽固坚守的道德秩序和价值体系的解构力和侵蚀剂。而大家的祖上，其实早就养成了牢固的习惯，谬种流传至今恶习难改：要富贵都富贵就行，要贫穷都贫穷也行；但是，我富你穷可以，你富我穷就不行。在读书然后学识渊博知书达理这一点上，大家在心里又一直都在耍着无赖：希望别人都知书达理通融忍让，自己耍起横来又完全不需要这些；别人满腹经纶博古通今必然孤傲清高一身酸气，自己目不识丁粗鲁恶俗时时处处又必须是理直气壮地占领所有道德高地的。这类胸无点墨但又极其仇视略知文墨者们最大的优势又在敢于侮辱和蹂躏酸腐文人，以敢从精神和人格尊严上拔光文人们的一身彩羽为荣为傲；他们艳羡并靠拢且富且贵者，并为权势众口铄金摩拳擦掌；他们也会双手拦住自己屁股上的破洞，用穿草鞋的脚去踢另一些穿草鞋者裸露的屁股！或者也有一部分侥幸一夜暴发，他们首先无师自通的便是暴殄天物欺男霸女，一边求田问舍巧取豪夺，一边网罗美色充实“后宫”，从“秀才娘子的宁式床”“吴妈”“小尼姑”，到“地主的小老婆”。
　　
　　想到这里，我的心里暗暗一惊：我在读书，也还有许多人都在读书，但这能证明我们这些读书人一定就是社会道德的楷模社会行为的引领者吗？包括我在内的许许多多读书人，难道没有逃脱同一种诅咒吗？
　　
　　起家一根打狗棍，败家一根上吊绳的朱明王朝，太祖洪武算是粗俗蛮横的极致了。他少时几未读书，上位以后竟为“民为贵，君为轻，社稷次之”勃然大怒而怒删《孟子》！他的子孙中，“木匠皇上”应该有学问吧，谁料他竟演变为权力秩序中的“异数”，不仅不贪财色，就连江山社稷都干脆置于不顾，看上去很有些“无为而治”的味道，但事实上，历史把这个读书人推上了最高权力的宝座，但他根本就不是一个最高权力甚至任何级别权力的贪恋者，一种无法抗拒的个人兴致完全代替了枯燥而惊险的权力游戏；作为帝王，他是荒唐可笑的，但作为一个自然意义上的常人，他又是天真可爱的，虽然，王朝的祸根，其实也就在那时候埋下了。
　　
　　若以学问论出身，李唐王朝的先皇算是起点很高的了，但这并不能避免他的儿子竟以手足相残血染宫门作为权力系统的重组仪式。宋之问也算一介儒士，但他竟杀甥夺诗！当我们称道盛唐气象，当我们说道“明朝那些事”，当我们啧啧称道普遍意义上的士所肩负的德行与公义的时候，我们又无知无觉落入一个陷阱之中：读书与不读书，根本无法逻辑性地关联一个人灵魂的自律程度和自觉净化的可能性，也无法保证他们一定具有道德水平的正义属性。
　　
　　在权力、财富、名望这些方面，读不读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争得权力的谋略和能力，以及如何巩固权力的手段，而要实现这一系列目标，只需要精深权谋这一门古老的学问就足够了——古来如此，于今何异！要不，怎会出现那么可多的“苍蝇”和“老虎”！
　　
　　“原来刘项不读书”，这真是一语道破！
　　
　　应该走出读书的误区了。
　　
　　在以拥有权力为主要价值取向和行为目标的社会中，权力之外的一切都是被差遣和奴役的对象，读书人和他们所读之书皆为工具，不会形成独立价值体系，这种社会也就不会有真正的学术，更不会有科学，因为，真正的学术和科学只能在读书人拥有高度自由和独立的前提下才能产生。
　　
　　读书不是万能的，但不读书又是万万不能的。这就涉及到读书与个体人的关系。读书是一种具有一定指向性的精神活动，这种指向性因人而异。从这个意义上说，对群体提出的任何阅读要求会导出一系列伪命题。人的个性心理、志趣、偏好等方面的差异性决定了强制性的单一阅读不仅不会产生可靠的现实效果，反而会从总体上降低全社会的智商水平。秦的“焚书坑儒”，汉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宋明两代偏重理学，都从一定程度上剥夺了个体自由阅读的权利，把文化多样性一次又一次严重阉割，致使文化生态持续走向单一、脆弱，结果便是彻底切断了出现真正学术和科学的所有通道，导致了近代以来的全面衰落。
　　
　　读书，只是自然人个体的需要，只有这个意义上的阅读，才能改变阅读者个人的精神世界，提升认知能力，形成个体的行为准则和价值标准；具有高度个性的行为准则和价值标准的碰撞、融合、交互，才能重建起符合更多人利益的价值体系和行为准则，主观臆想出来的强制性单一秩序从来都是行不通的。个性阅读，它必须满足纯粹主观的意图和纯粹个体的自主需求，并不存在任何外在意义和价值的强加；任何人都无法要求群体阅读成为社会规范和道德准则，从教材设计，到教法、命题、答案、评价都有统一标准的应试教育模式本身，就是情况最为严重的强制性单一阅读模式的变种，对人的自由意志的充分体现和个性创造力的充分发挥都构成严重阻碍，目前学生综合素质的普遍下降和创造力的普遍弱化，就是对这种落后教育模式的最好注脚。
　　
　　阅读的个体性原因决定了阅读的广泛选择的可能和个体偏向性的合理性，而一旦阅读成为强制性行为，群体智商整体下降的灾难就会发生。二战期间，德意志帝国宣传部主导下的变相全民强制单一阅读，就从精神心理上把全体德国人带上一辆疯狂的战车，使一个原本正常的国家，最终走上不归路；苏联时期“大清洗”之后的极端个人崇拜也是一种以精神控制和行为、言论高度约束为目的的群体强制单一阅读模式，结果呢，整个国家的精神生态大幅退化，综和国力持续弱化，国际竞争力日渐降低，绝对权力试图借此实现权力永存的预期终成泡影。那个超级“大桶”终于散架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严重缺乏个体自由和个体创造力的长期困扰这个事实一定当居其首！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一国民众只有“八出戏”可看，只有一本书可读的情况所导致的严重后果，更无需言说！
　　
　　当阅读是以个性、自由为前提的个体行为，这样形成的群体阅读局面才有生命力和创造力，才能促进艺术、学术和科技的全面、多元发展，才能带动生产力发展，推进社会进步。反之，具有强制性的单一阅读带来的后果，只能是群体智商下降，创造力萎缩，发展动力枯竭。
　　
　　禁书，禁言，写作被大量“敏感词”折腾得破烂不堪混沌含糊的时候，强制性单一阅读又在重蹈覆辙了，其所产生的灾难性后果亦不言而喻。
　　
　　现在，语音、视频聊天，视频娱乐，严重占据了绝大多数人的生活时空。表面上看，我们好像进入到了读图时代乃至浏览视频时代，由此带给人们的错觉之一是，纸质书本尚未完全过时的时候，接着便是静态电子文本开始进入过时阶段。这些错觉最致命之处在于完全忽视了阅读的静态与个体特征。传统纸媒阅读的最大好处是阅读者的高度参与性和与作者的间接交互性，这种间接行为表现在纸质图书阅读过程中的批注、评论、质疑、修正等活动中，而这些便利与优势正好是电子文本甚至图片和视频无法具备的。读者的留言、意见一般都不会直接作用于文、图、视频，而只能停留在作者那里。读者不能按照他们的意愿对作品进行二次创作，这种阅读相当残缺，读者与作者之间，隔着社交媒体的距离——那种可以在原作上圈圈点点勾勾画画乃至夹上特别提醒书签的阅读正在变成过去。安静独立的阅读空间，正被社交语音和娱乐视频所蚕食、所占据。
　　
　　读书读到有些疲倦了，关于读书，随心所欲写下这些，发于论坛，以就教诸友，也算作今天读书之余的一种休息。而休息之后，我还得关起门来生活，因为，春寒还在继续。


      

姚玉凤

读书是需要境界和耐力的，并不是谁都可以安静的坐下来，尤其是现如今的喧嚣社会，能读书就好

文珺

大自然以生长的方式读书，人也应该安静下来好好读书了。
就像李老师说的：当阅读是以个性、自由为前提的个体行为，这样形成的群体阅读局面才有生命力和创造力，才能促进艺术、学术和科技的全面、多元发展，才能带动生产力发展，推进社会进步。反之，具有强制性的单一阅读带来的后果，只能是群体智商下降，创造力萎缩，发展动力枯竭。
春天来了，让我们都热爱读书吧。问好

xam720

读书的人确也不多了，可读的书也是越来越少。许多人对历史缺少了解，对现实缺少评判，充斥生活中的粗俗的东西越来越多，占据着人们的业余时间。欣赏李老师新作，问好！

李兴文

xam720 发表于 2022-2-27 09:15
读书的人确也不多了，可读的书也是越来越少。许多人对历史缺少了解，对现实缺少评判，充斥生活中的粗俗的东 ...

赞同版主的高见！读书的人越来越少，但可读的书还是很多！春节长假期间，我在四川绵州小住十日，曾到过一家多年前去过的书店。让我惊讶的是，那个书店里好书实在太多，竟然有《1984》！至于中西方经典，特别是西方哲学经典，文学经典更是琳琅满目！对一个真正喜欢读书的人来说，这是一个极好的现象！

李兴文

文珺 发表于 2022-2-26 23:48
大自然以生长的方式读书，人也应该安静下来好好读书了。
就像李老师说的：当阅读是以个性、自由为前提的个 ...

又到读书无用的时候了，还能坚持读书，也许是边缘人的边缘之举了

李子四

黄永玉说，只读有趣的书，我也深以为然。没趣的，就不读了。有没有趣，因人而言。也不能一统的。欣赏楼主关于读书切中现实社会现状。

李兴文

李子四 发表于 2022-2-28 10:20
黄永玉说，只读有趣的书，我也深以为然。没趣的，就不读了。有没有趣，因人而言。也不能一统的。欣赏楼主关 ...

谢谢子四留评！并祝子四春天快乐！

MLMC

欣赏佳作，不错，点赞问好，兴文文友。

太和五中张奇

当阅读是以个性、自由为前提的个体行为，这样形成的群体阅读局面才有生命力和创造力，才能促进艺术、学术和科技的全面、多元发展，才能带动生产力发展，推进社会进步。反之，具有强制性的单一阅读带来的后果，只能是群体智商下降，创造力萎缩，发展动力枯竭。

说的很有道理，深刻的论述

李兴文

太和五中张奇 发表于 2022-3-2 07:50
当阅读是以个性、自由为前提的个体行为，这样形成的群体阅读局面才有生命力和创造力，才能促进艺术、学术和 ...

谢谢留评！并祝张老师春天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