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兰

低眉

                                                                     佩兰

                                                                               低眉

        我不知怎么开口说佩兰。想了好久，都觉不够尊重。我现在知道了，对佩兰，我内心深处有一份尊重。这样的尊重，不是源自后天的文化赋予。不是的。我一开始认识佩兰的时候，根本就不知道她其实是楚辞里著名的香草，要被高傲的屈原贵族挂在嘴上跟衣襟上的。我也不知道它其实也是入诗经的，是喜欢沼泽之地的泽兰。

        佩兰的发达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它其实很宫廷很殿堂，是一个贵族，承担着和神界沟通的职责。先祖们祭祀，是要焚蕳的。那时他们要焚的蕳，就是我们今天的佩兰。先祖们笃信，佩兰的香气可以直达上庭。佩蕳而行的人，天降吉祥。佩兰的名字很可能出自“纫秋兰以为佩”的《楚辞》。                而我跟佩兰，是相识于微末之时。我以为它只是一个家常女，结婚十年，有两三个小儿女，见一点小世面，犹余风韵也不自知，小脸长身，举目望人不言语亦含笑，一个快要中年而又并不中年的乡下妇。四方邻居及公婆老公，都有点点欢喜她。佩兰，佩兰，他们喊她的时候，自然而然。我只是本能地觉得，她和薄荷佬儿这样的乡下老侯自有不同。薄荷是一个老候，它那一股子很冲的味道，简直具侵略性的，没有忌惮。而佩兰，是芬芳怡人的。她有一个妇女的样子。

        佩兰在我们的庭院里。清明前后，种瓜点豆。跟瓜豆一起下地的，也可以有佩兰。总在清明端午的当口，种佩兰最好。种子是去年冬天收好了的，搁在工具房的后窗台上。也插在中堂前的瓷瓶里。佩兰老了以后的干枝，常常被剪来插瓶，作干花，香。尤其梅雨季节，家里有一瓶佩兰干花，那香气好似具有穿透力。它那圆扁扁的种子，青椒籽大小，也干在枝上，不肯掉。种的时候，捋一捋，佩兰籽就掉下来。或者剪一段干枝，也可以冲茶吃。

        出佩兰是在一二十天后。总之不是一件复杂事，跟种黄瓜，种香瓜，种蚕豆，种大椒一样一样的。若你硬要说有什么不同，无非就是心情不同罢了。种粮饭跟种花，是很有些不同的。种粮饭的心情，不自觉的重。因为有责任背在身上。而种花者的心，是轻的。依稀着花的姿影。没错，我们把佩兰归为花的一类。凡是不上饭碗的，庭院里种的，我们都归为花。自生自灭的野草除外。而有些野草也是要上饭碗的，它们上牲畜的饭碗。麦珠，繁缕头，婆婆纳，青草，都是猪羊的好吃食。

        不上饭碗的，可以上茶碗。夏天闷人。壳子样罩着蒸出来的湿气。平原上没有风。这时候，总想驱车回老家去，过一田田的秧，水的波光泛凉意，只为掐一枝佩兰。

        佩兰在我们的茶碗里。它一直在等待滚荡的热水。只有滚烫的事物才能发散出灵魂的香气。很想不用灵魂这个词语。但是有什么办法呢？难道佩兰的香气不是发自灵魂吗？没得别的词可用了。你也看不见它的香气在哪里。你也不能摸得着它的香气，像摸得着它的叶子。佩兰的香气，就是要靠滚烫的热水冲出来的了。吃一口佩兰茶，舒服，惬意。萦绕口齿，滋润焦渴的沙漠。在夏天，我是沙漠。佩兰是我的茶菩萨。它解救人，于湿邪的困境中。

        作为菩萨的佩兰，不是一个小器人，把香气弄得袅袅夭夭。作为菩萨的佩兰，它的香气大方豁达，泼在五脏六腑。而又不肆无忌惮。它是端庄的，懂收敛的。我认识的佩兰就是这样子，美好的自持，知节制。一如它茶碗里碧绿的影姿，仪态举止从容舒缓。不论有风无风，在庭院还是在茶碗，亦或者作为干花在瓶里的时候，佩兰都是一种有款段的植物。

        佩兰，薄荷，藿香，古人的医学书说它们是一个药三角，专门解暑化湿。农人没这么功利，也不懂医书。喝佩兰，源自本能。夏天得了热伤风，掐一枝佩兰冲茶吃，不肖几次，大抵上感冒就会好了。头也不昏了。喉咙也不疼了。鼻子也通气了。老奶奶们另赐它一个名字，叫作醒头草。

        佩兰难养。难在招虫。有一种黑小的虫子，总是腻在佩兰的花上跟叶上。小小的薄翼，时时作势要飞，又不飞。我们叫它腻虫子。佩兰的香气吸引了腻虫子。腻虫子常常跟人争食吃。人的灵魂吃佩兰的香气，腻虫子也吃佩兰的肉体。

        我认识的佩兰有两种。一种紫花，一种白花。紫花者紫茎，白花者绿茎。紫佩兰，白佩兰，都是佩兰。气味也差不多，叶子也差不多。至于老了之后的样子，几乎更是差不多。我查了植物书。猜想白佩兰就是河南人的香荆介，也有可能是诗经里头的泽兰，楚辞里头的香草。而紫佩兰，则肯定是罗勒。

        佩兰为什么会有罗勒这么一个洋名字？我有点百思不得其解。书上说，罗勒原产亚洲热带，又叫九层塔，金不换。这么说，紫佩兰其实是一个外来人口了？从洋地方嫁过来的？叫它九层塔，我能理解。估计跟它的种子有关，一层一层的长上去，正是一个塔的样子。至于叫它金不换，大概是说它的药用价值吧。

        作为家常女的佩兰，在我们的庭院里，在我们的茶碗里。而作为洋人的罗勒，则也在西方人的餐桌上。据说意面的青酱，披萨饼，还有泰国菜，熬汤，都会用到罗勒。我没有吃过。

        如此说来，也许我们叫作白佩兰的佩兰和叫作紫佩兰的佩兰，根本就不是同一种佩兰。谁知道呢！

        千变万幻植物们的名字，有时候真有点胡头大乱搞不清爽的。像村野里那些女孩儿的名字，也有搞不清爽的地方。譬如我曾祖父，就有两个孙子叫文泉。而曾孙女里头，叫小琴的也有两个。比如我的婆婆朱翠凤，有人叫她翠凤，有人叫她瑞凤。如果你问她到底叫啥，她则说家里人连名字都没帮她取，一直没有名字好多年，可能取名字的先生想让她叫瑞风，可是多年来大家都叫她翠凤。说到最后，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确切的名字，只好拿身份证给我看。身份证上叫啥就是啥。

        植物是世界上最听话的物种。千百年来，人叫它啥，它就是啥。可变的是植物的名字，不变的是植物的性情。你叫它兰也好，泽兰也好，佩兰也好，罗勒也罢，九层塔，金不换，香荆芥，薄荷树，西周的诗经，屈原的楚辞，李时珍的本草，乡下老奶奶，什么书什么人都只能给它命名，而不能替它改命。

       今年夏天，我要把佩兰挂在我的衣襟上。

何叶叶

一篇以植物佩兰题目的文章，在老师笔下写得如此精细。本文描写细腻，语言优美，一篇佳作。感谢老师投稿支持。敬茶。

xam720

文章以拟人的手法，详细的介绍了佩兰的特点和用途。文章文字优美，笔触细腻，欣赏，知识性强，欣赏，问好！

何足道哉

由物及人娓娓道来，情景交融。

低眉

何叶叶 发表于 2022-4-3 20:19
一篇以植物佩兰题目的文章，在老师笔下写得如此精细。本文描写细腻，语言优美，一篇佳作。感谢老师投稿支持 ...

谢谢何叶叶的阅读和点评，问好，保重！

低眉

xam720 发表于 2022-4-4 09:23
文章以拟人的手法，详细的介绍了佩兰的特点和用途。文章文字优美，笔触细腻，欣赏，知识性强，欣赏，问好！

谢谢版主的阅读和点评，问好，保重！

低眉

何足道哉 发表于 2022-4-4 09:26
由物及人娓娓道来，情景交融。

谢谢阅读和点评，春安，保重！

木门长子

简单的佩兰，不简单的解析，博物爱物，传达出来的情感也深沉。

低眉

木门长子 发表于 2022-4-11 19:47
简单的佩兰，不简单的解析，博物爱物，传达出来的情感也深沉。

谢谢木门长子阅读点评，问好

荷花淀派

创作来源于生活，作者通过“佩兰”的一生细腻的观察，除了对其生长习惯进行记叙，同时在心灵深处有着别样的感悟。这种博爱的价值感，让人心生感恩。

李子四

对小小的佩兰的描写，足显作者对生活的热爱，笔触轻灵，很值得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