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一直想去寻找那个塔吊女人
老万的听力异于常人的灵敏。在嘈杂的环境里,能够听出声音分哪几种层次,能够判断远近。如同听一场音乐演唱会,能够听出大提琴的声音或者是小号的声音,能够听出大提琴手或小号手分别坐在舞台上的哪个位置。
在安静的环境下,老万能够听出几里之外。比如,高速公路上的汽车喇叭响,和高铁从城市边沿飞过的呜呜声。
而与他的听力有关的故事,更具传奇色彩,人们讲述起来,绘声绘色,格外有滋味。特别是他和同事们一起利用听力,结交了一个陌生工地上的一个陌生女人,成了他人生之中的一件十分完美的透出无穷魅力的图画作品。
他还在初中当老师时,就课堂纪律,不点名批评了几个学生,然后转身在黑板上板书课文内容。有一个“调皮学生”站起来,用手指照着老万后背,画了一个“x”字,并用嘴巴小声配音:刷……刷……迅速坐下。
同学们笑出声音。
老万转过身,径直来到这位同学面前。“你,站起来,到黑板那里去。”
同学们个个睁大了眼睛:“哇……万老师长了后眼睛哩!”
其实是老万能够“听声辨位”,能用听力“监督”学生,不准“搞小动作”。
老万退休之后,闲暇不住,找到一个物流园当保安。各自吹嘘“有什么过人本领”时,他把这次“揪出调皮学生”的事情讲了出来。
同事们不信,当场试验。
老万背过身去。同事们将办公桌上一个茶杯,轻轻地挪动了位置。“老万,你说在哪边?”
老万说:“左边。”
“再说。”
“右边。”
“还稀奇呢!”同事换了一条毛巾。“再说。”
“右边。”
“再说。”
“还是右边,你们没有动嘛!”
“哇……老万,你真的长了后眼睛啊?!”
物流园的地盘较大,开发商修建了一半场地,另一半就荒废在那里,长了一人多深的野草,成为野狗的天堂。
如果野狗蹲在里面不动,也会相安无事。关键是野狗也要找吃的,会成群结队地出来在物流园里溜达。不仅给商户带来威胁,还让保安们的脸面落了一地。他们组织了几次“清剿”,都没有效果。有人调侃,“茫茫野地,风吹草低,不知野狗,身藏何处”。
为此事,保安挨了领导批评。“这么多人,怎么连一个野狗都搞不定呢。”
保安气鼓鼓的,拿野狗没有办法。
老万来之后,这事就完美解决了。
有保安端了一把椅子,请老万坐在荒草地边沿,请他辨听野狗的方向。
老万安静地听了一会儿,一指东南角,“在那里。”
保安们朝东南角呈散兵队形包围过去,果然发现了野狗。赶的赶,追的追,一只只野狗落荒而逃。
老万一指西南角,“那边也有。”
保安们又朝西南角搜索过去。虽然不见野狗,却惊动了一群野鸡和野兔。野鸡飞跑了,却有几只野兔撞在围墙上撞晕了。
这件事后,有个喜欢钻牛角尖的同事,将一台对讲机往老万面前一放,“你要是能听出‘破锣’在哪个方向,我就佩服你。”
他们的对讲机,一百多块钱一台,属于低端通信产品。容易串频,啸叫,杂音像撕布的声音,听着很难受。
物流园保安使用的对讲机,与一个建筑工地使用的对讲机经常搅和在一起。这边在喊,“C栋104的警报器响了,巡逻员赶紧去处理一下”。那边可能是在指挥塔吊落材料,“左,左,左,还往左边过来一米远。落,落,落”。有时候,两边听不清,两边又不谦让,就只有比谁的嗓门大了,两边都烦。调到别的频道上,杂音更大。
那边开塔吊的是一个女人,经常被一个破锣声音吼叫:“你就不能大点声音喊吗?你中午没吃饭吗?”
塔吊女人不敢申辩,吭都不敢吭。
这边的保安为女人“打抱不平”。“你吼个么事,吼吼吼!像个男人吗?再吼,老子过来捶死你!”
那边的言语才缓和下来。
最近一次,过了半个小时,对讲机里突然传来塔吊女人的声音。“谢谢几位保安大哥。”
几个保安竟然一时怔愣,都没有回话,也不知道怎样回话。
其实,保安也不知道那个工地在什么地方。对讲机说明书上写的发射范围五公里,但周围五公里左右都没看到塔吊。
老万一笑,“我要是能听到五公里以外,岂不成了顺风耳?”
同事提到这件事,引起老万特别注意。他也想通过听声音,知道那个工地在什么地方,想知道那个塔吊女人为什么会那样“逆来顺受”。
老万有亮点,也有一个不小的缺点:胆小,心脏不太好。最怕黑夜里一个人在园区巡逻,尤其夜深人静,同事扯闲篇说累了,偷偷打瞌睡去了,对讲机里安静下来的时候。但又不好意思说出口,这是每个人都要做的事,别人有没有不适,他不知道。
有些地方,灯光照不到那里,老万也要转悠过去。物流园的保安守则要求很严,每到一地,必须拍照上传到微信工作群里,用以证明每个点都巡逻到位了。
老万听力好,在半夜三更就暴露出了“弊端”。总觉得这里有人走动,那里有黑影飞动,常常把他吓出一身冷汗。害怕了,需要壮胆,就朝对讲机大声叫喊:“老孙……老刘……老吴,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呢。”
有一个半夜时分,对讲机里突然传来一阵哧哧啦啦的声音,尔后又恢复了平静,紧接着传来一个人的呼吸声。细听,还是一个女人的呼吸声。有点像对讲机滑落,卡到了什么地方,刚好卡到了通话键。对讲机上粗下细,头重脚轻,比手机重量大几倍,滑摔是常事。同事躲在货车驾驶室睡觉时,就出现过这种情况。
但现在听到的呼吸声,分明不是同事的。一定是对讲机又串频了,谁会在半夜睡觉时开着对讲机?
老万朝四周看了看,园区空空荡荡,寂静得让人害怕。
老万吓得赶紧回到保安室,坐定,直喘粗气。
同事问:“怎么了?”
老万说:“对讲机里有声音,是一个女人的呼吸声。”
同事贴耳听了一会儿,“我听不出来。”
“你再听,还有脚步声,男人的脚步声。”
同事再听:“还真像一个男人的脚步声呢!”
老万说:“什么像,本身就是嘛。”
“那是怎么回事?”
这时,对讲机里响起㗭㗭嗦嗦的声音,像是谁在拉动被子。紧跟着又传来一个女人小声问话:“你来干什么?”
同事一惊,“哟,还真有人半夜开着对讲机呀?!”
对讲机里的男人说:“我要干什么,你不知道吗?”
女人说:“老板,不能这么做吧!”
“破锣!”老万惊叫:“坏了,破锣要强暴那个开塔吊的女人了!”
老万已经听到了床板嘎吱的声音。显然,破锣已经强硬上床了。
老万急忙朝对讲机猛喊:“破锣,你还是一个男人吗?你强暴女人。明天找到你的工地上,捶死你。”
估计是塔吊女人不同意,有些推推攘攘,对讲机的通话键松开了。听不到那边的声音了,但这边的声音依然会继续传递过去。
老万和同事继续传输“狠话”。还有两个同事被惊醒,他们手里也有对讲机,都在“大张旗鼓”地跟老万帮腔。
不久,对讲机里响起了塔吊女人的声音:“谢谢几位大哥,老板已经被吓走了。哪一天,我会亲自到物流园去,感谢几位大哥。”
聪明的塔吊女人,从你来我往的“争论”中,判断出了保安们是物流园的。
老万也可以“听”出来,这个女人跟着老板出来打工,显得很弱势,很无助。也可能是孤单,喜欢听老万他们聊天,时常开着对讲机。
此事,应该算一个偶然事件吧。
不过,保安们还真希望,有一天,那个他们曾经保护过的塔吊女人,能够出现在保安室门口。他们想好好验证一下,老万的听力是否真有那么厉害,是否真有老万“听”出来的那些事情。
如果那个塔吊女人不来的话,他们会一直有一种想去寻找塔吊女人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