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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结草衔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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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6-22 11:31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一窗烟雨 于 2022-6-23 10:22 编辑

          纪实体家史小说《浭水流》第二部  内战篇 《策马热河》




                                    第三十章 结草衔环



    四月里 罕见的下起连阴雨,气温骤降。冷雨凉风侵袭,避暑山庄里的梨花,纷纷落地,不及孕育果实,便零落成泥。
  
  纤纤细雨在窗玻璃上烟雾般流淌,几瓣飘零的梨花,落到窗台,在雨中颤动。室内,裹着厚被子的女主人,忧伤地望着含烟带雾的庭院,泪水蓄满眼窝。
  
  大哥也到热河工作,全家搬来承德,亲友团聚,本该是件喜事,却因嫂子生黄水疮,蒙上阴影。这病是在日寇的教养院染上的,春夏之际容易复发。病人周身疱疹,破溃后流脓淌水,一股恶臭。为报答日寇大扫荡时兄长对丈夫的帮助,已有七个月身孕的闫季荣,亲自给嫂子涂药、清洗衣衫,悉心照料毫不嫌弃。
  
  “这个病传染,对胎儿有影响。”医生告诫她。
  
  “表皮的病,咋能影响到胎儿?”无知者无畏,没文化的闫季荣根本不懂病毒能造成胎儿早产,直到生下死胎才追悔莫及。
  
  月子里的女人怕凉,尤其是雨天的湿冷,杜芳用小铁炉驱寒,却因木柴潮湿,弄得家里浓烟弥漫,呛得闫季荣泪如泉涌,不住地用手帕揩拭。也许,烟呛只是流泪的借口,夭折的男婴才是她哭泣的真因。此时的她,如果知道这是此生唯一的男胎,更会有锥心之痛。
  
  “科长,科长。通讯员赵学礼抱着一捆劈柴兴冲冲的进门,“我从管理科领的,你看,一点不潮。”说着,往炉子里添了几根,得意地看着火苗窜起。
  
  “不错。”杜芳满意地颌首,把劈柴抱到卧室外的小厅,小赵跟出来,神神秘秘地凑近,“科长,还有件事。”
  
  “什么事?”
  
  小赵瞟了屋里一眼,压低嗓门,“我在管理科碰见刘参谋,就那个收养日本男孩的刘参谋。”
  
  “咋着?”
  
  “他老婆生了双胞胎,两小子。”
  
  “哦,喜事。” 怕屋子里的妻子听见受刺激,杜芳也压低嗓音。嘴上平静地祝贺,心里却有点酸溜溜,说不清是羡慕还是嫉妒。
  
  “他家原来不是还有俩闺女嘛,这下,就有点嫌孩子多,照顾不过来。那个日本男孩不想要了。”
  
  “孩子不是小猫小狗,哪能不想要就不要。”杜芳觉得刘参谋有点不负责任。
  
  “是啊,他也觉得过意不去,可是老婆非闹着不要,他就想给孩子找个好下家。”
  
  “别没事东家长西家短的,我没工夫听。”杜芳有点厌烦。赵学礼是个机灵鬼,话多事多,幺蛾子多,常干画蛇添足的事。
  
  “是这样。”见科长不耐烦,小赵决定长话短说,“他想送给你,让我问你要不要。”
  
  “给我?”事出意外,杜芳愕然。
  
  “他知道你喜欢男孩,好不容易生了一个又夭折。”
  
  “那孩子有十来岁了吧?”杜芳让小赵带他去刘参谋家看看。
  
  男孩又黑又瘦,个头也比同龄人矮小,走路有点内八字,扁平脸,小眼睛、单眼皮、粗眉毛,寡言少语,眼神里透着倔强,典型的日本男孩。好像察觉杜芳来意,目光专注地看着他。
  
  “去跟妹妹们玩。”刘参谋对男孩说。
  
  孩子出去后,刘参谋介绍说,“是孤儿,父亲是铁路的小官员,死于流弹。母亲得了霍乱,病死了。”
  
  日本投降后,满洲的日本人仓皇逃走,丢下不少孤儿。不管父母有没有犯下罪孽,孩子都是无辜的,小孤儿挺可怜。杜芳思忖良久,最终摇头拒绝。
  
  “你怕老婆生气?”
  
  “不是。我老婆心肠软,肯定能同意的。但是,一看这孩子,我就想起被日寇杀害的父亲。跟日本人,我除了国恨还有家仇,看到这孩子典型的日本人长相,心里别扭。孩子是可怜,但是我不能给杀父仇人抚养后代。”
  
  晚年的杜芳回忆起此事,常说“没收养就对了,否则害人害己。”
  
  收养日本孤儿,无疑会让杜芳在此后的政治运动中多一项罪名,要承受更多的审查、惩处和暴行。孩子本身是侵略者遗孤,再有个“历史反革命”的养父,**浩劫中的命运可想而知。
  
  春季训练结束,杜芳接到通知,让他去沈阳。“什么会议?”他以为肯定是开会。
  
  “高主席要招待二线兵团,军区决定派你带三个团长去参加。”李荆璞部长说。
  
  高主席就是高岗,时任中共中央东北局书记,兼任东北军区司令员。热河军事部是东北军区下辖的四个军事部之一,按理,应该称呼高岗为司令员,但当时,大家都习惯把东北地区的最高领导叫“主席”,也曾把李运昌叫“李主席”。这个称呼并没有人深思是否会引起曲解,更没有把这个“主席”与伟大领袖并列的意思,更预料不到,高岗对基层指挥员的这次会见,会成为他“篡权野心”的罪证,被定性为“拉拢部队”。
  
  不管是不是“拉拢”。这趟沈阳行,让游击战士出身的杜芳头一次体验优裕的物质享受,令一生贫苦的他终身难忘,回来后忍不住炫耀:
  
  “住沈阳最高级的宾馆,天天给发香烟糖果,总共吃了三顿大餐,东北局一顿,东北军区一顿,高主席个人一顿。”
  
  “都吃啥好东西了?”
  
  “那些菜名我也说不上来,就知道有鱼翅。”
  
  “鱼翅?!”闫季荣眼睛睁大,她也知道那是稀罕物。
  
  “那玩意名气大,其实跟粉条子差不多。”
  
  “我看这银耳也是,炖半天,也没闻到啥味儿。”
  
  闫季荣用丈夫从沈阳买回的银耳炖小鸡,把在承德建平的娘家大哥二哥都请来品尝。
  
  “确实,盛名之下其实难符,啥味道没有。”刘方夹了一筷子,仔细品鉴后给出定论。
  
  “鸡肉挺香。”刘佐斌夸赞。
  
  当时没有人工培育,野生的银耳跟猴头菇人参并列为山珍。一斤银耳,花了杜芳两个月津贴。
  
  “大概是烹饪方法不对,下次再吃,先打听清楚咋做。”杜芳也夹了一筷子,不得不承认,还不如普通的蘑菇,推测是妻子厨艺不精,糟蹋了好东西。
  
  “下次?我都搁上了。”闫季荣回答。
  
  “啊?一斤都放里了?”
  
  “是啊。好像是炖的时间长,化了,看着没多少。”
  
  “这么贵的东西,你咋能一顿都放里?”杜芳埋怨妻子。
  
  “听说高主席是麻脸。”刘方把话岔开。
  
  “是有痘印。”
  
  不管官方如何评价高岗,他给杜芳留下的印象是平易近人,因脸上有痘印,老同志就直呼他“高大麻子”,他也不以觉得被冒犯。席间,更是挨桌给下级军官敬酒,丝毫没有高官的架子。
  
  “听说他爱打麻将。”刘佐斌道。
  
  “你们是在说高主席吧?”通讯员插嘴,“他儿子来咱们这儿了。”
  
  小赵总是比杜芳消息灵通。
  
  “高主席的儿子来咱们这儿?来干啥?”杜芳纳闷。
  
  “杜科长,你快去,胡大姐跟部长吵架,谁都劝不了。”李荆璞的警卫员急慌慌地跑来,让杜芳去劝架。
  
  原来,高岗的儿子高毅来承德是陪同学寻亲,这个同学被党组织送到苏联时年纪很小,所以,只会说俄语,需要高毅给当翻译。他们俩一起从苏联回国,两人先到沈阳。高岗一听这孩子父亲叫李荆璞,就说“我知道,在承德。”
  
  “这孩子的母亲还在吗?”杜芳问警卫员。
  
  “去世了,是李部长原配。”警卫员又补充道,“家庭包办的。”
  
  之所以首长夫妻吵架要找下级军官来劝,是因为杜芳以脾气暴烈闻名,军区的家属们都有点惧他。当时,很多干部进城后娶了有文化的年轻姑娘,组成老夫少妻的家庭。不管是英雄才俊,还是平民百姓,甚至领袖伟人,少妻都是恃宠而骄,此乃人之本性,革命者也例外。而吃醋撒泼,也是女人本性,并不会因为其参加革命就根除。一听丈夫跟原配有儿子,胡丹生就又哭又闹,大骂丈夫欺骗她,婚前隐瞒了。
  
  “你来了 ?好,进去吓唬吓唬她。”部长气得脸煞白,“太不像话。”
  
  黄主任老两口已经在里面劝半天了,“小胡就是不肯接受这孩子,非要撵走。”黄明政说,“那怎么行?孩子从苏联回来,大老远来认父亲,这要是给撵走,不连高主席的面子都给卷了吗?”
  
  “哪有父亲不认儿子的。”杜芳进去劝部长夫人。
  
  “胡大姐,这多好啊,没用你操心费力的生养,就白得这么大一个儿子,还是从苏联回来,将来必定有作为。”杜芳耐着性子给她讲道理,“你想想,即使部长听了你的话,不认这个儿子,他心里能割舍吗?你这么闹,部长面子不好看,威信受影响,你的面子就好看吗?父子连心,部长能不记恨你?”
  
  部长夫人听了,似有所动。杜芳赶紧趁热打铁,“大姐,别哭了。让我家属陪你去看文工团排练。”
  
  “排练啥?”胡丹生就坡下驴,擦擦眼泪,哑着嗓子问。
  
  “你还不知道啊?”杜芳告诉她,军区文工团想演话剧《和平破坏者》,但是苦于找不到剧本。“我去沈阳,每天晚上都看演出,其中一场就是东北军区话剧团演的这个戏。”
  
  “好看吗?”胡丹生爱好文艺,一说到看演出就来了兴致,气消了一半。
  
  “好看。”杜芳说,“我把台词凭记忆写出来,交给文工团,他们就照着排练。”
  
  “你真行。我去看看。”部长夫人转啼为笑。
  
  凭记忆写出剧本这件事,让人们对杜芳过目成诵的记忆力极为佩服。就在热河文工团公演前,杜芳接到哥哥拍来的电报。
  
  “母病危。”吓了一跳,“前几天,哥哥来信,只说缺钱,也没说生病啊?咋就突然病危了?”
  
  带着疑惑请完假就直奔车站,买完车票,身上只剩下一点零钱,“路上要走两三天,饿着肚子可不成。”看看表,离开车还有一个多小时,就想借车站的电话,叫通讯员给送点干粮,一抬头,见赵学礼正在候车室门口东张西望。
  
  “小赵,你咋来了?”
  
  通讯员跑过来,递给杜芳一沓钞票,“黄主任听说了,给你批了一百万探亲补贴。”
  
  杜芳接过来,心头涌起一股暖流,自己走的匆忙,来不及申领补贴,没想到黄明政主任想得这么周到。这钱是建国后发行的第一套人民币,一万面额相当于第二套的一元,按黄金兑率换算,一百万折合2019年流通的第五套人民币三万多元。无论在当时还是当今,都是一笔巨款。
  
  解放初期我军实行的是供给制,没有薪水,生活必需品和零用津贴都是按级别发放,随军家属的衣食也是部队发放,子女在学校和保育院过集体生活,亲属来探亲住军区招待所,军人回乡探亲需要向组织申请补贴。杜芳的母亲在老家跟长子伯民一起生活,张伯民担任泉河头乡的乡长,有工资,土改又分了地和房屋,按理日子应该过得挺滋润,但两口子花钱大手大脚,乡长的工资竟然不够用。王振芝月月都向小儿子要钱,没工资的杜芳只好从微薄的津贴中抠出钱汇给家里,弄得自己连烟都得戒掉。
  
  “这笔钱可是解了燃眉之急,”离家五年,母亲又病危,如果两手空空的回去,面子过不去,心里也愧疚。
  
  五月的冀东,景色宜人。若有若无的牛毛细雨,给还乡河挂了层透明的轻纱。青山碧水,粉墙黛瓦,被雨雾模糊了轮廓,宛如刚完成的水彩画,朦胧又鲜丽。岸柳长长的枝桠倾斜到河上,嫩绿的柳丝低垂拂动,逗弄得鲤鱼跃出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正是柿子树开花的季节,淡黄色的花瓣,飞落河中,与水草一起漂浮。一阵暖洋洋的风从新翻的耕地卷来,夹带着泥土的芳香。
  
  “萱草生台阶,游子行天涯,慈母倚堂门,不见萱草花。”
  
  孟郊的诗句在脑子里闪现,杜芳不禁想当年离家时,若像古人那样远行前在母亲堂前栽种萱草,如今,花已该开满庭院。父亲壮年牺牲,自己未能尽孝,理应多多孝敬寡母,却因打仗离家多年,如今和平了,总算可以报答养育之恩,母亲却病情危重,“难道老天不给我尽孝的机会吗?”
  
  “哞……”农田里一声牛叫,引得杜芳转过头,那扶着犁杖的男子也注意到他,二人差不多同时喊出:“国泰”“老二”。
  
  征人归来、故友相逢,杜芳又成了张家老二,冀东八路张达民。
  
  “哎呀,回来了!有四五年了。”国泰紧握杜芳的手,见他目光眺望河沿儿边的张家老宅,就说:“走,我领你回家,你知道不?你家搬到原来王恩普的房子了,土改分的。”
  
  “知道,知道,我哥写信说了。”杜芳将视线从坍塌的张家老宅收回,急忙问,“我母亲咋样?”
  
  “你母亲?挺好的啊。”
  
  “挺好?怎么可能?”杜芳惊异。
  
  “怎么不可能?”国泰也惊异。
  
  张达民没提电报的事,顺口问国泰为啥还在家里,不出去工作。“你从抗战起,就当村干部,出去的,连大春那样的都是县长了。”
  
  “我就是故土难离,上有老下有小的。再说了,家乡人和事都熟悉,工作也好干。”
  
  认为在家乡都是熟人工作好干的国泰,**中被揭发曾与日寇合作,依据是鬼子大扫荡时,要八路军的村干部登记,生病的他被村民用门板抬去登记了,这在革命小将眼里就是叛变投敌。
  
  “你就是叛徒、汉奸。”一个叫李代的造反派与“叛徒汉奸”不共戴天,飞起一脚踢向国泰,正中命门,干净利落地消灭掉“历史反革命分子”。这是后来发生的,暂且不提。
  
  国泰说的没错,王振芝当真是挺好,小儿子心急火燎地进屋时,她正端坐在热炕头、抽着旱烟袋,跟妯娌诉说着大儿媳的种种不是。
  
  “这电报是咋回事?”达民气恼地问哥哥。
  
  “哦,是母亲闹分家,分了家,钱不够用,想让你多给邮点,就拍电报说病危。”张伯民解释说,并未想到一封电报能把弟弟吓得连夜赶回。
  
  “怎么不够用?有土地,有房屋,我月月给她邮零花钱。”
  
  “你给我的钱,都让他们两口子花了。”王振芝插话。
  
  “这你可是冤枉人,”儿媳陈玉玲一听这话就火了,“钱都给你买肉买酒了,咋说我们花?”
  
  “肉你们没吃?”王振芝在炕沿儿上把烟袋锅磕得当当响,又指着伯民,“酒你没喝?”
  
  “算了,算了,都别说了。”达民呵斥道,“让邻居听到,成何体统?”
  
  清官难断家务事,鸡毛蒜皮的家庭纠纷让杜芳心生烦厌,既然母亲并未病危,就想早点回部队,结束这场闹剧。“我明天就去买车票。”
  
  “你就这么走了?”王振芝心有不甘地问。
  
  “工作忙。要不然,你跟我去承德。”想起家里狭窄的小房子,语气不是很坚决。
  
  “我是说,你给你哥哥点钱。”王振芝根本不愿离家,更不愿离开心爱的长子,只是想跟小儿子多要点钱。
  
  “为啥?”
  
  “我吃他们细粮了。”
  
  “妈吃儿子家细粮要花钱买吗?”达民责问,“你吃大儿子家细粮,要小儿子付钱?况且,我没工资,你大儿子有工资。”
  
  从幼年起,就知道母亲偏爱哥哥,虽然心里也常感不平,但毕竟是自己母亲,没法计较。嘴上说着没有这个道理,还是拿出八十万给了母亲,余下的打算到县城买点礼物送给姐姐和亲友。抗战中,张达民两次负伤两次被捕,若不是亲友搭救和掩护,早就没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荣归故里的他,理应报答众人。
  
  正是集日,赶集的人很多,张达民发现很多卖家具衣物的,开始不解,后来恍然大悟,“都是土改从地主富农家分的,拿到集市卖钱。”
  
  在集市那条街的末端,忽然看见姐夫王志蹲在路边,面前摆着几件旧衣服。日正当午,毒辣的太阳晒得他满头大汗,出售的东西无人问津,主人一脸沮丧。
  
  “你这是干啥?”疑惑姐夫为啥要卖这么旧的衣服,“破破烂烂的,谁买?”
  
  “被定为富农,房子、粮食、家具,一干二净。”王志低声道,“在土地庙旁边搭了几间窝棚对付着住。眼下青黄不接,断顿了。借了点棒子面,你姐带着妯娌挖野菜,全家老少,天天喝稀粥、野菜汤,老爷子都浮肿了。”
  
  看着姐夫泛红的眼圈,达民心头一阵酸楚,“富农也得活,也该给留点口粮吧?况且,老爷子还是烈属。”这些话只能在脑子想,早就见识过农会权力的他,不敢有半句怨言出口,只能忧戚地问,“就没有活路吗?一点办法都没有?”
  
  “要说办法也有。分浮财,把织布机剩下了,因为村里没人会织布,都不要。现在市面缺布,你姐会织,要是有线,织布卖能赚钱。”
  
  “那为啥不织?买不到线?”
  
  “咱们这里产棉花,会纺线的人也多,线没缺过,就是没钱买。”王志的眼泪再也忍不住,背过脸,擤了下鼻涕,偷偷用衣袖揩拭眼睛。
  
  “哦,那就好办了。”达民长舒一口气,“走,你带我去买线。”
  
  到了布庄,问老板,“你们有多少线?”
  
  “多了没有,也就是一车的库存。”
  
  “一车够吗?”杜芳问姐夫。
  
  “够,太够了,足够周转。”王志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
  
  勤劳能干的王家人,用达民给的一车线做本,织布换钱,不仅维持十几口人的衣食,两年的工夫,就将被分的土地和房屋又买回来,丰衣足食到合作化入社。
  
  六月,朝鲜爆发战争,热河军区进入战备状态。九月中旬,传来美军在仁川登陆的消息,正在平泉县带部队训练的杜芳,接到上级指示,要严防国民党借机反攻大陆。
  
  “杜科长,有紧急任务。”
  
  军区的于参谋长乘坐吉普车急匆匆赶到,“沈阳军区接到情报,美蒋特务一百多人从秦皇岛登陆,潜进青龙县的花果山一带,军区指示热河军事部出兵两个连和辽西军区一个营联合进山围歼。”
  
  从平泉到青龙县,140公里的距离,杜芳马上命令营长集合队伍,自己带几个战士到大街上拦截汽车,一共拦截了八辆汽车,满载两个连火速赶往青龙县。
  
  未到花果山,前面辽西军区的营队就来人通知他们,情报是假的,不用去了。
  
  既然是场乌龙,那就返回吧。
  
  “原路返回吗?”司机问。
  
  “不。”杜芳说,“绕道,走八道河。”他想起四五年在青龙县牧马村遇匪,幸亏赵达出手搭救才死里逃生,当时为了保险,不辞而别,对救命恩人既感激又愧疚。
  
  八辆大卡车,满载士兵,驶进八道河村,引起轰动,村民纷纷跑出家门围观。土改房子都重新分了,赵家早就不住原地。杜芳下车打听。
  
  “赵达啊,我知道,他家就在那边。”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自告奋勇上前领路。
  
  杜芳命令部队停在街上,自己带着参谋和干事走进赵家院子。赵达当过土匪的大儿子正在院子里干农活,见架着机枪的军车停门口,吓得两腿发软浑身颤抖,直着眼愣愣的看着三个军官进来,下意识地想逃却迈不开步。
  
  “你是不是在赵福臣的部队当过土匪?”【注:关于叛匪赵辅臣可参加拙作第六章】
  
  “我、我早、就不干了。”声音像是从嗓子硬挤出来。
  
  “我不管你还干不干,你爸是不是叫赵达?”杜芳故意逗他,板着脸发问。
  
  “是。”只见嘴唇动,听不到声。
  
  杜芳厉声问:“你爸哪儿去了?”
  
  “发疟子,进山躲着去了。”
  
  “快去找,告诉他有人找他。”
  
  赵老大拖着脚出村,不时回头张望,一路心里打鼓。
  
  “走,咱们进屋等。”杜芳招呼参谋和干事,有点诧异赵达的老婆儿媳都认不出自己。
  
  “解放军同志,喝水吧。”赵达老伴说。
  
  “有就喝点。”
  
  “马上点火烧水。”
  
  杜芳坐炕上听婆媳几个在灶膛间嘀咕:“这是摊啥事了?机枪都架上了。”
  
  屋内几个人都强忍着不笑出声。
  
  一支烟没抽完,就听到院子里有人大声说:“你们娘几个别害怕,咱没仇人,来找咱的都是朋友。”
  
  随着话音,赵达进屋,五年不见,苍老很多,头上不见一根黑发,声音却依然洪亮,“谁找我?”
  
  “我。”杜芳起身。
  
  赵达看看他,“不认识啊。”
  
  “四五年有个姓杜的,在牧马村被扣,还记得不?”
  
  “记得。这人没了。”赵达说,“他们走时放我家一匹马,八路军解放青龙,有人就揭发我杀了十三个八路,藏了十三颗枪,还说,那匹马就是证据。县里就把我关起来,关了很长时间。幸亏我小儿子当八路,写了封信把我保出来,要不,命就丢了。”赵达一口气说完,从腰上抽出烟袋。
  
  “你仔细看看,我是不是那个姓杜的?”
  
  赵达抬头直视杜芳,凝神细看,旋即扑上前紧紧抱住,“好兄弟,你命大啊。你这一回来,可救了我了。你快给我出证,还我清白。”
  
  “这事好办,我昨天还跟你们县的公安局长一起吃饭,我给他写封信,派人送过去。”
  
  女人们也挤进屋,好奇地打量杜芳,低声议论着,“怪不得看着面熟。”“哪儿能想到啊?”
  
  “你们别傻站着,快点做饭。”赵达吩咐。
  
  “别。”杜芳急忙阻止,“我们是出来执行任务,马上要回去。”扫视赵家众人,不见赵老大,顺口问,“你儿子去哪儿了?”
  
  “唉,儿子因为当过土匪,心虚,见你们这些扛枪穿军装的,给我送完信儿就跑了。”
  
  “这事闹的,我本来是开个玩笑,没想到真吓着他了。”
  
  “没事,没事,好不容易来趟,多待会儿。”赵达拉住要走的杜芳。
  
  军务在身,杜芳不能在耽搁,问参谋和干事,“你们身上带多少钱,都拿出来。”
  
  二人说出来执行任务,没带多少,他们三人就把身上带的钱都掏出来留给赵达。老赵推三阻四的不要,只要杜芳给他留个地址,撕扯半天才收下。
  
  “以后有事到承德离宫找我。”杜芳告诉他。
  
  三年后,赵达因儿媳被村干部霸占,求告无门,不得不来承德军区找杜芳,一路从青龙县走到承德,步行三百多里,脚上的鞋都磨烂。




2#
发表于 2022-6-22 11:45 | 只看该作者
   名词注释 :    不以为忤                                                  bù yǐ wéi wǔ ㄅㄨˋ ㄧˇ ㄨㄟˊ ㄨˇ

  • 不生气、不在意。如:「他对众人的批评不但不以为忤,反而欣然接受。」



3#
发表于 2022-6-22 11:57 | 只看该作者
     导读,古诗词简释 :


“萱草生台阶,游子行天涯,慈母倚堂门,不见萱草花。”   


见于   唐朝孟郊

《游子诗》
萱草生堂阶,
游子行天涯。
慈母倚堂门,
不见萱草花。
歌颂母爱
萱草长满台阶,出游的儿子行走天涯
母亲靠在门前,却不见儿子回来
4#
发表于 2022-6-22 17:12 | 只看该作者
继续欣赏作者老师的连载家世小说。
5#
 楼主| 发表于 2022-6-22 17:55 | 只看该作者
小平_gMTT8 发表于 2022-6-22 11:45
名词注释 :    不以为忤                                                  bù yǐ wéi wǔ ㄅㄨˋ  ...

改成:“不觉得被冒犯”更贴切吧?
6#
 楼主| 发表于 2022-6-22 18:02 | 只看该作者
小平_gMTT8 发表于 2022-6-22 11:57
导读,古诗词简释 :
杜芳不禁想到,当年离家时若像远行的古人那样在母亲堂前栽种萱草,如今,花已经该开满庭院。
这样表述的更清晰吧?
7#
发表于 2022-6-22 18:05 | 只看该作者
一窗烟雨 发表于 2022-6-22 18:02
这样表述的更清晰吧?

        两处引用 都不错,不用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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