遛蜗牛的人

yangyizhuo

　　我教的这一拨小学生，原来没有举手的习惯。课堂上想说就说，说什么全凭自己的兴趣，争先恐后扯着嗓子嚷，都希望全力表达自己的感受，实际上好多时候大家都在比声高，说什么并不重要，其中一个兴奋了能直着脖子发出一种尖利的哨声，“吱儿吱儿”能刺破人的隔膜。

　　我黑了脸告诉他们“闭嘴”“不要吵”“想说话要举手”！

　　于是他们又都拼命举手，一只只竖起的胳膊，刀枪林立。大都重复别人的话，如前面有同学说“我学会骑自行车了”，后面也要举手说一遍“我也学会骑自行车了”，好像他不说就证明他还不会，他说了证明他骑得比别人的好。

　　于是，我又教他们知道：不要总重复别人的说法，要有自己的感受。学会用脑筋思考一下，好不好？想好了再说。

　　于是，前排一位小朋友思考了一会，果断举起手来。我很开心的让他说一下有什么新的收获，他站起来很认真的对我说，“老师，我可以去厕所吗？”

　　这就是我从来没有教过的二年级小学生，原来“人之初”是这样的。

　　好吧，我要告诉他们：上课要按时到位，不要给我讲踢球的事，也不要讲什么扫垃圾，擦黑板的事，那是课下要做的。现在上课了，就要回到座位上。回到座位上的，给自己一个“赞”好不好？好了，现在是“道德与法治”课，大家要把其他的作业收起来，桌面保持干净，其他的数学啦，语文啦要提前放到抽屉里，你的那些小汽车，大恐龙，还有那些折纸、积木、莫名其妙的一堆小盒子玻璃球，也要放到抽屉里，下课后再玩好不好？拿出课本来，能拿出课本的，再给自己一个赞，我都讲课半天了，你怎么还摆着数学课本？

　　人生是一种修行，修行需要磨难，最大的苦难不是之于肉体的苦痛，而在于精神上的折磨，如果你不能理解，可以试试去教二年级的小朋友，他们是朋友吗？如果你认为魔鬼与朋友是同义词的话，那就是了。

　　那些小魔鬼们头上没有长犄角，空着小手里没有拿叉子，还摆手朝我喊话：道德老师好。

　　我也只好挤出笑容：你们好。

　　他们竟然还跑过来抱住我给我讲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老师，我学会转金箍棒啦。

　　老师，我又学会用橡皮泥捏恐龙。

　　老师，我们做体检了，我的眼睛看不清楚，那老师说我要戴眼镜，我妈妈让我不要看手机。

　　老师，老师今天有你的课吗？

　　老师，老师……

　　有一个小魔鬼，他什么也不说，就偎着我站着，伸出手来拉着我的手。呃，他的头顶只能到胯骨那里吧，蹭来蹭去，像猫在蹭痒痒。他的手很软，大冬天里也很暖和，像几条小肉虫在我手心里蠕蠕而动，弄得人痒痒的想叹气，唉。

　　对了，还有一个小女生上课也总不老实。我站在前排讲课，她坐在第一桌，总悄悄伸一只手指着挠我的手背，我甩开，不一会又挠上来。我只好站得离她远一些。

　　说实话，我真的觉得他们很讨厌，觉得我们不是一个物种，就像牛在哞哞叫，鸡在叽叽叽，狗在汪汪汪，鱼在……鱼不会说话是不是？看我都气蒙了。但，还是没有办法，还得去和他们慢慢去叫去讲，去遭受各种各样的折磨，想起这天里还有他们一节课要上，整个人都不好了，没办法。还是要去忍受，谁让你做了老师孩子王的？

　　你得承认，这些孩子远看来很可爱，看他们远远的在踢球，在玩雪，在水泥地上打滚，玩着他们热衷的游戏，就三五成群的跑过去，也很好看，觉得“啊！无忧无虑的童年啊！”多么令人留恋叹惋。

　　只是熟悉的地方没风景，比如，放学了，站队了，他们不知道什么叫做站队，就说了一千遍了，还总是站不对。要过去一个拖过来，一个拉过去，好容易捏成一个“肉龙”型的队伍了，走不两步，又成了几砣。不等你去吆喝，他们已经跑过来告状了：老师老师，他踩我脚。

　　老师老师，我后面推我。

　　他又散队了。

　　老师再见……

　　他们都在摆着手说“再见”。而我真的不想和你们再见面了，心累——每天都有这样的想法。

　　写到这里，才想起要照应一下题目。原因在于看朋友圈里有人发文“遛蜗牛的妈妈，真的很累。”那妈妈牵着一条绳子，另一端系着一个无辜的蜗牛，背景大约是那个妈妈辅导孩子作业时发了感慨。那位妈妈，您设想一下，一个五十来岁的半老男人，手里牵着十多只蜗牛，会是何等无奈啊！

　　没办法，慢慢遛吧，等他们慢慢长大，或许在某个清晨醒来时，发现他们竟然长成了奔驰的骏马，飞翔的雄鹰……而我成了一只驮着重重的壳，慢慢爬着的，衰老的蜗牛。

秋实声像

很像一则寓言，可惜不是。慢慢遛吧，我要去忙啦。

秋实声像

脉络清晰，娓娓道来，如临其境，如观其景，如见其人，如闻其声。

文珺

老孩子王的烦恼，但烦恼之中，也透露出一种释然。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