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黄

王传刚

      老黄是只母鸡，一只不平凡的母鸡。


      自打她还是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就崭露头角了。

      那是五年以前的事啦，老黄颇为自负又略带伤感地想到，如今早已物是人非啰。

      她清楚地记得，那是个暮春的上午，与伙伴们一道，她走进王三娘家。

      一进门，他们就被圈在一个小小的篱笆里，挤挤挨挨的。

      第二天，她走近一个小花，说：

       “这里又挤又闷。咱们出去透透气。”

       “是啊，我也想出去。可是怎么出去呀？”

       “趁着三娘给咱们开门送吃送喝的时候，跑出去。”

       “她不打我们吗？”

       “不打的。”

       “你怎么知道？”

       “养我们是为了给她生蛋和吃我们的肉。怎么会打呢？”

       “哦……可我还是不敢啊。”

      “胆小鬼！”

      小黄说到做到。

       第一次，差点被夹在门缝里，幸好三娘关门的手不重，否则小命都没了。小黄吓出一身冷汗。

       接着三次，虽然跑到了门外，都被三娘逮了回来。小黄有点难为情，望着三娘害羞地笑。一笑，许多小事就不是事了。

      机会终于到来。只要努力，机会总会光顾的，或迟或早。

       那天上午，阳光灿烂，三娘给她们倒好水，顺势倚着柴门同周大嫂聊天。她飞快地窜出来。三娘丢下话尾巴，抓起身边的小棍追上来。她急速地窜到旁边的草丛，再钻进一个小石缝中。三娘转了几圈没找到，骂了几句，急急地赶回来。刚才正谈得起劲，怎么舍得就此歇下来？

      小黄咧着小嘴笑，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啊！

      玩好了，吃好了，该回家了。

      一进门，小花就红着脸贴上来：

       “小黄啊，外面好玩吗？”

      “外面好宽阔，要怎么活动就怎么活动，空气清新，有青草，有鲜花，还有小虫吃，可鲜美啦！”

      “啊呀，那多好！明天，我也要跟你一起去！”小花一脸羡慕，双眼放光。

      第二天清晨，还没到三娘送吃送喝时，她俩就早早地躲在门边了。

      还没一会儿，小花就索索发抖。无论小黄怎么劝说，她还是往后退，退，退……

     小黄乜了她一眼，独自静静地候着……

       三娘就像农村里大多数妇女一样，不是省油的灯，她喊闺女李初夏帮忙追了几次赶了几次。成功少，失败多。

       本来，初夏最爱干净，跟鸡粪狗屎仇深似海，养这一群邋遢东西就让她不爽好一阵子了。无奈小侄子出生后，自己的地位不可逆转地下滑，老娘为了让宝贝孙子吃上新鲜土鸡蛋，铁了心养鸡，谁也休想阻止！

      这个夏天出生的丫头就像夏天，有个火爆脾气 ，气不打一处来。咬着牙说迟早一天碰到她的手，一定要把小黄跺成肉酱！三娘深知丫头秉性，那可是说到做到的！不敢再招惹，只得对小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此后，伙伴们都在安分守纪地过着日子，只有小黄时不时跑出去，啄啄青草，捉捉虫子，时不时跑来跑去，拍打几下稚嫩的浅黄的小翅膀，颇懂养生之道。

      “只有皮厚，才能吃得好，活得好。”小黄很是自负，“虽然我是只鸡，但精得很呢！”

       三娘一家吃饭时，她大大咧咧地在一旁转来转去，毫不害羞地盯着，没有一点姑娘家气，掉下来的米粒和菜肉，大大方方地收入囊中。

       三娘讨厌她，初夏憎恶她，看着在眼前老脸皮厚地晃来晃去，忍不住随手抓起小石头啊棍子啊什么的追打。可她落荒而逃后，又不计前嫌地跑到你身边，大度得叫初夏有时都呵呵不已。

      “想不到，他们有点喜欢我啦！”小黄开心地咯咯着。

       一个半月过去，同伴们还小巧玲珑，稚气未褪，小黄竟出落得身材高挺，金黄的皮毛干净光洁，双眼左顾右盼，走起路来高昂着头，活力四射。当你盯着她看时，她也大胆地泼辣地凝视着你，不带一丝矜持。惹得三娘也时不时地哈哈一笑。

       她成了大美女啦！

       “我可是个大姑娘了，要爱面子讲究体面，不能再偷偷摸摸地从门缝里溜出去，这样多伤大雅啊！”

      于是，她轻盈地跳上篱笆里那棵桃树1米多高的大枝丫，接着跃上更高处的小枝丫，然后轻盈地飞到篱笆外侧的一个小柴堆，再不慌不忙地跳落地面。

       “你对我只是个摆设啦！”第一次飞下来，大黄望着篱笆，得意地想。

       几个小男生开始打她主意了，像一群保镖跟前跟后，为她保驾护航，为她歌唱，为她找美食。

      “这种感觉真美，真甜蜜啊！”

       大黄好喜欢这种感觉，每天花更多的时间把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体体面面。头越来越昂，胸脯越来越挺。

       同伴们又羡慕又嫉妒。那个没有城府的大麻终于憋不住，叽哩咕噜地公开叫骂起来。于是大家一涌而上，七嘴八舌，恶语相加。

       一个温暖慵懒的午后，大伙儿像往常，又聚在一起，家长里短，小声地嘀咕起来。她们决定给大黄点颜色看看，让这个小骚货难堪难堪，好收敛收敛她那股骚劲。

        帅哥大白悄悄来到叽叽喳喳的饶舌婆身后，笑着说：

      “一群臭婆娘，胆子不小啊！”

      大家“刷”地看过去，那张笑脸下面若隐若现的威严叫人毛骨悚然。于是，噤若寒蝉，急速地悄无声息地散去。

      大麻遛得最快。

      此事不了了之。

      只有善良的大灰只敬佩，不嫉妒，与大黄渐走渐近，直至“出双入对”。

      大黄更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温暖的上午，她抛下优雅，顾不得风度，转来转去，咕咕地叫着。三娘满脸堆笑着说，大黄要下蛋啦，我小孙子有鸡蛋吃啰！在她的安抚下，大黄安静地偎在软绵绵暖和和的窝里。

       温温顺顺地呆了好久，一声生涩的高歌，大黄悠悠地爬起来，累极了，再抖抖身子慢慢地走开。大妈快步走近，果然，一枚带着几缕血痕的红壳蛋正冒着热气呢！

      “调皮捣蛋的遭人嫌的家伙成了大功臣啦！”大黄翘起金黄的小尾巴，“虽然有点痛，有点累，但值啊！”

      三娘难得极为大方地端来一盆白白的大米。

      “就该当仁不让，我尽情地享受个够。”大黄大吃大喝起来。

       此后，大黄名正言顺地吃起了小灶。青草青菜紧着她，剩菜剩饭紧着她，玉米小麦紧着她。她的地盘也渐渐大起来，甚至进菜地，甚至入稻田。

      “我可不能居功自傲，要自恩图报！”

       于是，一天生一个，实在累得不行才休息一下。

      “我也要下蛋，我也要下蛋。”大灰暗暗下定决心。

      几天后，大灰也下了一个！

      从窝里爬起来，她浑身是汗。

      “太痛了，太痛了。还是不下的好。”大灰呻吟着。

      大灰爱美食爱自由，就是怕下蛋。

      “大灰啊，不下蛋可不是好事！”

        “下蛋好累，我怕！”

        “累是累，可不下不行啊！”大黄语重心长。

        “好，老朋友，我听你的。”

      大灰说得好，做得少。

      大黄提醒了几次，大灰还是答应得好好的，就是难见行动。大黄不好再说什么。

      不幸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老头子，明天拿什么招待大舅？”三娘一边往嘴里送着青菜，一边问。

       “老规矩，明天我上街买两瓶酒和一些鱼肉，你再杀一只鸡。”

       “就杀那只大灰鸡，长得肥，不生蛋，不听话，还好吃！”初夏一听要杀鸡，浑身是劲。

       李老头子望着女儿“呵呵呵“起来，在他心中，只有小闺女与宝贝孙子勉强可以平起平坐。

       大灰被端上了桌子。

       大黄没吃没喝，静静地来到村头，在田里走了一圈又一圈。

       好久好久，大黄回家，大花跟上来，偎在她身边。大黄用嘴理着朋友的羽毛，就那么一直地理着，理着，不说话。

       半个月后，大花也生起一个小蛋来，她有点害羞。即便这样，也是大家庭中第三个有功之臣。

       “你要多生蛋。”

       “是的，我明白，大黄，谢谢你！”

       大花下蛋勤快起来，本来就瘦弱的身材越发地瘦小了。

       “大花，你吃得差，又一直生蛋，怎么行？！明天跟我一起去田里吧，那里有好多青草小虫。”

       大花露出向往的眼神，转而化为惊恐，接着摇了摇头。大黄轻轻叹了口气。

       岁月在奔跑，与大黄一起打天下的兄弟姐妹们一路走一路掉队：有的病故，有的走了大灰的路。只剩下大黄大花两个老友相互照应了。

       几阵北风吹过，树叶开始往下飘，大黄大花也开始掉羽毛。瘦弱的大花实在生不下蛋了。

       当初夏的大姑兴高采烈地踏进娘家的大门，大花躲在角落里，缩成一团。大黄来到她身边。你望着我，我望着你，都没有说话。她们知道，什么话都无济于事，都是多余的。

       大黄成了唯一的长辈。

     “我成老黄了。”望着一群可爱的小东西，老黄笑了，有点苦涩。

      “幸亏我吃得好，运动多，生蛋又勤。否则也早已惨遭不测啦。”

     时光飞逝，桃叶落过2次了，老黄清楚。

     农村里人都说三年母鸡赛砒霜。老黄更清楚。

      “我的危险期来了，怎么办？”

       苦思冥想后，老黄发现只有走那条老路：撑着肚皮吃，迈开双腿奔跑，不生病，勤下蛋。

       炎热的夏季，孙辈们偎在树荫下养精蓄锐，拒绝奉献。只有她老当益壮，坚持三四天来一个，虽然有点小，虽然蛋壳有点白。

      即便如此，三娘仍然拿着菜刀，在她面前转悠了好几次，盯着她看。

      “我得尽量早出晚归，躲得远远的。牢记三十六计中的最后一计。”老黄时时提醒自己。

      遇到非常的日子，老黄躲在稻田里，躲在柴垛里，躲在草堆里，夜不归宿。

      老黄躲过一劫又一劫。

      当温和的春风喜吟吟地从万里之外赶来时，老黄笑了：

      “好一段担惊受怕的漫长时光，真不堪回首啊！

      往后咱可以高枕无忧啦！”

      老黄一如继往地生活着，劳作着。

       一晃，桃花又要盛开了，一树的花苞鼓起粉红的小嘴。阳光穿过稀疏的桃树枝，照到地上，暖洋洋的。老黄把自己摊在树下的沙土上，眯着眼，沐浴在阳光中。

       她刚生完一颗蛋。

       “我要吃好喝好，多运动，多下蛋，争取活得更长，更久。”她踌躇满志。

       “一辈子下了好多蛋，一辈子走东闯西，一辈子吃香的喝辣的，真滋润。这一辈子，值！”她陶醉着。

       “活着真好，真好啊！……”

       迷迷糊糊地，老黄进入梦乡。

莹莹子期

用动物的视角来诠释人类的思想，这让我想起了沈石溪的作品。从小黄鸡成长为老黄，面对风云突变的世界，该如何自度？作品很有引导意义。

露渊

学习老师佳作，以寓言描写手法释诠了一种生存方式，值得学习借鉴。安好！

邱天

一般来说，鸡的寿命几乎是六到七年，这当然是不确定的。有些鸡活不到那个年龄，而另一些活得比这个年龄长。这主要取决于鸡的种类、体质、性别、饮食和生活环境。

“老黄”这只老母鸡养了5年多，老值钱了，而且通人性，不错的鸡！寓言写作大体如此，你敢写我就敢读，一篇小说给人读，读出味道就很厉害！

荷花淀派

一篇很有新意，有风格的小说说。作者把从小黄到老黄的鸡，成长历程用欢快的语言记叙下来。老黄为了生存，为了获取主人的怜悯之心，可谓是煞费苦心。从这个侧面直接折射到我们人的生存，这个站技巧作用合理。

王传刚

邱天 发表于 2022-12-17 13:00
一般来说，鸡的寿命几乎是六到七年，这当然是不确定的。有些鸡活不到那个年龄，而另一些活得比这个年龄长。 ...

邱老师说得好幽默啊！

小平_gMTT8

问好王老师！


       王老师的这篇《老黄》借“鸡”喻人，用浅显易懂的“鸡故事”阐释人生道理。是一篇不错的《寓言》作品。


   “她刚生完一颗蛋。

       “我要吃好喝好，多运动，多下蛋，争取活得更长，更久。”她踌躇满志。

       “一辈子下了好多蛋，一辈子走东闯西，一辈子吃香的喝辣的，真滋润。这一辈子，值！”她陶醉着。

       “活着真好，真好啊！……”
   
  这是一种人的活法，很有代表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