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像个白馍馍

木门长子

　　月亮像个白馍馍
　　
　　凌云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七八个月的孩子已经很大了，让她的身子显得尤其臃肿。凌云租住的房子不大，足以让她和丈夫安身。半年前，她和丈夫飘零到此。说是飘零也不准确，因为她身上带着任务，通过特殊身份掩护为山上的同志传递消息。正值深秋，鏖战在山上里的战士非常不容易，粮食、医药、防寒物质都很短缺。凌云和丈夫是以商人身份申报的，敌特查得很严。凌云的身孕是一道保护墙，按照他们出山时部队领导的说法就是只有你这种情况才能在敌区活下去。也的确，当凌云以一名孕妇的身份和丈夫出现在这座城市时，没谁特别注意到他们。一个男人陪着女人进城生孩子，在别人眼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这会儿凌云的丈夫出去了，她收拾好碗筷坐在院子里看天。院子里的天井不大，穿过四方的屋檐望过去，天空像一片缀着星光的幕布。硕大的月亮挂在幕布的左下角，白白的，像个刚出锅的大馒头。“秀儿啊，”凌云张口说道，“看到没有，天上的白馍馍是妈妈送给你的礼物啊，等你长大了，妈妈天天给你蒸大白馒头吃。”“真的吗？”一个小影子从远处飘过来，细声细气地问。那是一个孩子，梳着两条麻花辫，小脸洗得白白净净的。“是啊，做妈妈的怎么可能哄骗孩子呢，是真的。”凌云的微笑挂在唇角。她仿佛触摸到孩子温暖的小手。“到那个时候，”凌云闭上了眼睛，很幸福的样子，“大白馒头是吃也吃不完的哦。”于是，那飘过来的孩子愈发显得清晰起来，两只眼睛忽闪忽闪的。“那……我能吃几个？”孩子脸上露出了顽皮。“想吃几个就吃几个嘛！哈哈。”“哈哈……哈哈……”孩子的嘴张得很大，惹得凌云也跟着大笑起来。
　　
　　凌云再次将手放到了肚子上，马上就要临产了，她必须找一个好一点的大夫，等孩子长大了再给她找一个好一点的老师。以前，凌云就是一名老师，参加革命之后由于种种原因教师的身份就渐渐地淡了。敌人围攻的势头越来越猛，山上的战士吃不上穿不上，白天疲于应战，夜晚又时刻处于转移状态，基本上没有时间坐下来读书写字。但做过教师的凌云还是坚持每天把“字”写在桦树皮上，分发给战士们。它们是：人口手，耳眼鼻，太阳、月亮、山川、河流.....在凌云心里，这些字是战士们必须要掌握的，战斗的目的不就是为了保卫家乡嘛，不识字那行。“秀儿啊，将来你一定要好好读书，成为一个博学多才的人。”凌云竟有些自言自语了。
　　
　　月亮慢慢地往上爬，升到中天的时候恰好是晚上九点的时光。深秋的夜黑得早，这时候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凌云转身看看墙上的大表，时针正好指在“Ⅸ”上。她唉了口气，耳听着秒针“吧嗒吧嗒”地往前走，丈夫却依然没有回来。一般情况下，这个时候丈夫能回到家拉着她的手说会儿话唠会儿嗑，要不然就伏在桌子上工作。但今天……凌云的心开始往下沉，她决定穿好衣裳出去迎一迎。寒风撩起她的头发，让裹在她身上的黑棉袄慢慢地凉了。
　　
　　“嫂子，快走——”一条身影倏地跑过她的身旁，同时传递出一条不好的消息。“张源被捕了，你赶紧离开这儿——”凌云楞在了原处，像杵在院门口的一根电线杆。她听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这个消息决定着她的去留。只能走了，并且行动要麻溜快。凌云转身回屋，收拾好丈夫遗留下的东西和为孩子备下的衣物，然后用极迅速的动作离开了屋子，丝毫显不出一点孕妇的笨拙与迟缓。当凌云的脚刚刚闪出胡同，耳边便响起了“啪啪”的敲门声。几个男人吼叫着冲进了她的屋子。凌云伏低身上躲在墙角，一声不吭。她很镇静。此时，她藏身的地方仅和自己的家一墙之隔，而这一墙之隔却决定了她的安全。
　　
　　深冬的夜里，烈风呼啸，诞下孩子仅一个月的凌云出现在山林里。丈夫没了，组织交办给她的任务已无法完成，她只能选择回到林区与战友们汇合。月亮像一个凉了的白馒头悬在她的额头，凌云抱着孩子在山林里穿梭。这片林子她很熟，哪里是战友们的栖息地，哪里是她曾和他们一起鏖战过的地方，凌云心里记得一清二楚。但是，烈风下的夜奇怪极了，树林里什么也没有，没有人影，更没有人声，就连篝火燃烧过的灰烬都没有。一切都消失了。凌云的心情沉到了极点。她猜想部队一定转移到了别的地方，而那个地方却是她不知道的。这片树林向西是一条大河，向东是朝鲜人的居住地，向北则通往极寒之地，向南是她刚刚逃离两个月的城市。凌云决定向东，无论如何她得给孩子找一个家，一个温暖的家。林子里的寒气逼人，鬼魅一样袭来，让她的身上变得冰凉。她将孩子裹在胸前，拖动双腿向东奔去。
　　
　　九月的一天，凌云终于找到了自己的队伍。她将孩子送给了一对朝鲜族夫妇，临行前放下了身边所有的积蓄，并叮嘱他们一定要照顾好孩子。她含着泪逃离了那户人家，将孩子的哭声抛在脑后。没有部队就没有她的家，她得寻找队伍去。丈夫没了，一个女人带着孩子不容易，她希望孩子能够理解她。“秀儿，对不起！”凌云努力将眼泪逼进了胸腔。
　　
　　凌云所在的部队由十二名女人组成，战友们呼唤它是妇女团，主要从事一些食物供应、衣物缝补和应急救护之类的活儿。凌云对做妇女团的工作熟门熟路，对在前线鏖战的战士更是尽心竭力。由于战事吃紧，敌军对凌云所在的部队进行了轮番征伐。在毫无办法的情况下，凌云只好跟着战友们躲进山林里。她们依靠采野果、吃蘑菇为生，有的同志倒下了就再没能起来。天气越来越冷了。在一个风雪飘零的日子，凌云跟随大部队来到波涛汹涌的乌斯浑河边。她们相互依靠，席地而坐。月亮像一盏灯挂在了树梢上，让凌云又想起了那孩子。“秀儿啊，会走路了吗，会吃饭了吗，妈妈想你啊。”凌云心里盘算着孩子的年龄，她应该满一岁了吧。“也不知道我的秀儿过得怎么样，想不想我这个妈妈？”月光抚摸着凌云的脸庞，两粒晶莹的泪珠扑簌而落。此时，寒风正从林子深处吹起。
　　
　　当凌云和妇女团的同志们从睡梦中惊醒时，她们发现自己被困在了敌人的包围圈里。大部队不知去向，野兽一样的敌兵围住了她们。凌云的心怦怦直跳，她从战友的眼里看到了同样的结果。身为女人，她知道什么是恨什么是怨什么是自我保护。但战争是魔，战争中的男人是鬼，女人是鬼与魔之间最悲惨的结局。在打完最后一枪之后，凌云用眼神询问着同志们，前进的路只剩下一条了，那就是波涛万顷的乌斯浑河。
　　
　　风乍起，吹皱了汤汤河水。凌云和妇女团的同志互相搀扶着踏入河里，刺骨的冰水撞击着她们的身体。岸边追过来的敌兵叫嚣着、谩骂着，同时抄起枪支瞄准着……凌云的心里又涌起了思念，她想起那个唤作秀儿的孩子。“孩子，你还好吗，那家的父母对你好吗？”浪头一个接一个打来，弄湿了她的身子。“孩子，要好好长大，要比妈妈过得好啊。”月亮挂在中天，像一个硕大的白馍馍。凌云想把那个白馍馍摘下来送给孩子，可是她无论如何也不行了。“看，妈妈，大白馍馍，月亮多像一个白馍馍啊。”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从远处飘来，语气里透着顽皮。凌云似乎又见到了那个孩子，由不得热泪盈眶。那孩子梳着两条油黑的麻花辫，两只眼睛忽闪忽闪地。“是我的秀儿嘛？”凌云问。“是的，是你的秀儿啊！”那声音说。寒风打湿了凌云的脸颊。空气中有一种声音在喊：“妈妈，喂，妈妈，你回来啊——”

      

草舍煮字

想起红四方面军二过草地，女兵被马匪追击擒获的惨事。

小平_gMTT8

      大概看了一遍，木门老师改变了通常的写作方式，用抒情的笔调代替了叙事的常规写法，应该属于抒情小说，很好！时间晚了，先加分支持，明天细评！

MLMC

欣赏小说新作，不错的故事，漂亮的小说，欣赏点赞，问好木门长子文友！

邱天

一篇很不错的小说，故事清晰，文字通过“月亮”的描述衬托人物心情，人物“凌云”从身怀六甲参与地下工作，到生下孩子托付他人，带着妇女团开展对敌斗争，结尾的“投江”有“八女投江”的影子，再次出现的小说道具“月亮”让故事有了无限的想象空间，应该是小说的“留白”！

很喜欢这一篇！

守望天使

欣赏老师佳作，学习了！

小平_gMTT8

MLMC 发表于 2022-10-30 23:03
欣赏小说新作，不错的故事，漂亮的小说，欣赏点赞，问好木门长子文友！

问候满仓老师！
期待好新作发表。

小平_gMTT8

       木门老师的《月亮像个白馍馍》，描述了革命壮士“凌云”在牺牲前用月亮比做送给远隔一方的女儿的白馍馍的思念之情，表达了先烈为革命事业不畏丈夫被俘，女儿离散，牺牲自己生命的可歌可泣的悲壮情怀。

       本篇以情叙事，感情饱满，事迹悲壮，情节感人，加分点赞！

木门长子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2-10-30 17:14
想起红四方面军二过草地，女兵被马匪追击擒获的惨事。

你的想起很重要，让我也跟着想起。

木门长子

小平_gMTT8 发表于 2022-10-30 22:56
大概看了一遍，木门老师改变了通常的写作方式，用抒情的笔调代替了叙事的常规写法，应该属于抒情小说 ...

感谢老师留评，问好。

木门长子

MLMC 发表于 2022-10-30 23:03
欣赏小说新作，不错的故事，漂亮的小说，欣赏点赞，问好木门长子文友！

谢老师，感谢来访。

木门长子

邱天 发表于 2022-10-31 07:49
一篇很不错的小说，故事清晰，文字通过“月亮”的描述衬托人物心情，人物“凌云”从身怀六甲参与地下工作， ...

邱老师慧眼，果真是按照八女投江的故事写的。

木门长子

守望天使 发表于 2022-10-31 09:17
欣赏老师佳作，学习了！

问好天使，谢天使来访。

木门长子

小平_gMTT8 发表于 2022-10-31 10:12
木门老师的《月亮像个白馍馍》，描述了革命壮士“凌云”在牺牲前用月亮比做送给远隔一方的女儿的白 ...

感谢老师再次留评，辛苦。

荷花淀派

一篇战争题材小说，作者反映的主题不是我们印象里的枪林弹雨。主人公是一位刚刚做了母亲的女战士，作者笔下的血色浪漫，比轰轰烈烈拼刺刀，来了更加让人泪目和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