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与农夫

小寒微雨

　　1

　　我叫朱冠，“朱冠金距彩毛身”的“朱冠”，但我不是鸡，是蛇，因我头顶上有一个红色的冠状凸起，母亲便给我取了这个名字。很久很久以前，族中的一位长老说我头顶的这个红冠是异像。母亲忐忑，问是福是祸，他却露出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摆手道：“不可说，不可说也。”

　　一晃九百年过去了，母亲和那位长老早已作古，和我同年出生甚至小我很多的族人也都相继死去，唯有我，丝毫没有老去的迹像，像是被时光给遗忘了。

　　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我像往常一样来到一个隐蔽的山洞修炼。炼至中途，依稀听见洞外有些细响，一股熟悉的腥臭味道由淡转浓，弥漫在我周围。我知道，那条臭蜈蚣又来了。

　　臭蜈蚣也住在这个山谷，算是我的邻居，却绝非善类，山谷中修为比它浅的妖精大多被它夺去了内丹。我的内丹也是它一直觊觎的，但它又忌惮我的九百年修为，不敢与我正面冲突，只能背地里搞些小动作，趁我运功的时候偷袭我。

　　是可忍，孰不可忍。这次我定要让他形神俱灭！我正要变回原形与那臭蜈蚣决一死战，忽然听到一阵“咯咯咯”的鸡啼声，我冲出洞口，但见飞沙走石，遮天蔽日，于此天昏地暗中，我定睛细看，那条臭蜈蚣正被一条闪闪发光的金龙死死地勒住，头部像筛子一样戳满了窟窿，嘴里不停地吐着血沫，身体也扭曲成一种不可思议的形态，最终身首异处。

　　天光重现，一切又恢复本来的样子，如果不是那条金龙的存在，我几乎忘了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恶斗。

　　我走近那条金龙，发现它并不是龙，而是一条通体金黄的蛇，它的鳞片在日光的照射下，闪着金子般的光芒。

　　“谢谢。”我由衷地向它致谢。

　　它“嗖”地一下变成人形。眉似刀裁，不浓不淡，眼若星辰，闪亮幽深，鼻梁挺括，像起伏的山峦，嘴唇轮廓分明，色如桃花，让我瞬间想起一句诗----“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

　　他微微一笑，道：“用嘴谢吗？”

　　我颇有些意外，这是要挟恩图报吗？对他的好感顿时大打折扣。我淡淡说道：“那你想如何？”

　　他似乎并没察觉到我的不快，又或许是察觉到了也佯作不知，仍旧笑道：“我要你做我的娘子。”

　　简直太无礼了。没想到他竟如此轻浮。我冷冷说道：“你除掉蜈蚣精，我感激你，但你要明白，蜈蚣精并不是我求你除掉的，事实上，无需你帮忙，我也可凭一己之力除掉它。”

　　他无视我的恼意，依旧保持着春风般的笑容，道：“我先给你讲给故事，听完你再做决定。”

　　说完便自顾自地讲起来。

　　五百年前的一个夏夜，月华如水，一条金蛇在绿罗河畔小憩，朦胧中他看见一位绝色美人在银色的月光下翩翩起舞，衣袂飘飘，巧笑倩兮。他想，莫非是仙女下凡了？正要上前看个究竟，那美人却蓦地不见了。

　　昨夜发生的一切是真是幻？带着这个疑问，他又去了绿罗河畔。他一直等，一直等，等到旭日东升了，那位美人还是没有出现。

　　可他没有气馁，从此日复一日地守在绿罗河畔，他坚信守得云开见月明。果然，在一个月色旖旎的夜晚他又见到了她，原来她并非仙女，而是他的同类。

　　他悄悄尾随她，得知她住在附近的山谷后便常常去看她，并在她修炼的时候默默为她护驾。打她主意的妖精甚多，都被他消灭殆尽，只有一条蜈蚣精与他势均力敌，颇费功夫。

　　他知道蜈蚣的天敌是公鸡。于是他花了一百年的时间观察公鸡如何啄食蜈蚣，又花了一百年的时间模仿公鸡的啼声，接着又花了一百年的时间把自己的牙齿练成像鸡喙一样尖硬，然后又花了一百年的时间把自己腹部的鳞片炼成像鸡爪一样锋利，终于等来了这一刻，他打败了蜈蚣精，并让它当场毙命。

　　故事讲完，我已是泪眼婆娑。我就是那位“绝色美人”，那夜我初幻人形，特别兴奋，便来到绿萝河畔以水为镜，看看自己的模样。当时，月色正浓，我一时兴起便舞了一阙。我从未想过会有人对我一见钟情，并痴情至此。我不知道这份深情厚爱我将何以为报。

　　“你可愿做我的娘子？”他缓缓走向我，深情地注视我。

　　他的声音像下了蛊，我听见自己梦呓般说道：“我愿意。”

　　2

　　这一切都太过完美，像一个瑰丽的梦，我在梦中流连、沉醉。

　　幸福的时光总是匆匆易逝，一百年眨眼就过去了，我修成了千年内丹。是夜，金蛇为我庆祝，斟一杯他亲自酿制的百花纯露酒送至我唇边，说：“恭喜娘子。”

　　“多谢相公。”我一饮而尽。

　　他搂着醉意阑珊的我，轻轻在我耳边说道：“娘子，听说千年内丹通体流光，好似七彩琉璃一般，能否拿出来让为夫见识见识？”

　　我摇头道：“不行，内丹对我来说比性命更宝贵，不能轻易拿出来示人的。”

　　他却深情款款地说：“对我来说，你才是比性命更宝贵的。”说完自斟一杯，嘴对嘴地喂我。

　　我又沦陷在他的柔情蜜意里。在他连续喂我三杯之后，我吐出了我的内丹，放到他手上。他却拿起内丹迅速往口里一塞，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我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他已经把我的内丹吞入腹中。

　　我想夺回我的内丹，却使不出半点力气，骤然变回原形。定是他在酒中下了药。我满腔怨恨地瞪着他，他也眼神复杂地看着我，嘴巴动了动，终是没说一个字，走了。

　　我咬着牙拖着瘫软的身体艰难地爬到洞口。外面下着好大的雪，白茫茫一片，甚是晃眼。他已经走了很远，我支起身子在凛冽的北风里拼尽全力地对他的背影嘶吼着，“为什么？为什么！！！”

　　他转过身来，雪花似乎融进他的眼睛里，凝成了冰，看我的眼神显得格外的寒冷，他说：“没有为什么，朱冠，我从未爱过你，娶你，是为了夺你的千年内丹。念在你我夫妻一场，我留你性命，你好自为之，莫要再跟来！”

　　我漫无目的在雪地里爬行着，万念俱灰。山洞我是断然不会回去了，那里有我跟他一百年的回忆，物是人非，徒增伤感。可笑这天大地大，我竟不知道该去哪里。雪越下越大，身体越来越冷，索性哪也别去了，就冻死在这雪地里吧。

　　3

　　我应该是死了，睁开眼睛只看见漫无边际的黑。这是传说中的地狱吗？暖暖的，软软的，除了光线暗点，也没什么不好。

　　突然，一道强光刺破这无尽的黑，也刺痛我的眼。我看到一双布满老茧的手把我抱起，放到一个热炕上，炕的那一头坐着一个荆钗布裙的农妇，脸色萎黄，正低头纳着鞋垫。

　　一个身材魁梧穿着灰色布衣的农夫站在炕前，对农妇说：“娘子，我在砍柴的路上看见一条蛇，好像冻僵了，我把它放在怀里捂了一阵也不见好，就把它带回来了，先放在炕上暖一暖，你不要害怕，蛇有灵性，不会乱咬人的。”

　　农妇抬起头温柔地笑了笑，道：“只要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原来我还活着。可是失去一切的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正自伤神，忽见那农夫夺过农妇手里的针线和鞋垫放到一旁的笸箩里，用一种心疼多过责备的语气说：“你本就身子弱，又有眼疾，郎中说你不宜劳累，你怎么不听话呢？”

　　农妇依旧温柔地笑着，“郎中的话多是唬人的，哪能全信，纳个鞋垫能有多累，再说我也没用眼，你看，闭着呢。”

　　“那也不行，”农夫霸道地将农妇放倒在炕上，说：“你先歇会，我去帮你温药。”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农夫捧着一碗热腾腾的汤药递到农妇手上。

　　农妇皱着眉啜了一口，颇有些意外道：“这药怎么不似从前那般苦了？”

　　农夫道：“知道你怕苦，多放了一勺糖。”

　　两人相视而笑，我却心痛难忍，这样的恩爱甜蜜我也有过，到头来不过是镜花水月。天若有情天亦老，何况人乎？惟愿农妇能一直幸福下去。

　　4

　　不知不觉中我在农夫家住了一个月，冻伤已完全恢复，心伤却愈发严重了。每日看着这对夫妻郎情妾意更是让我触景伤情。我想尽快离开这里，可是农夫的救命之恩尚未报答，我想治好他娘子的病，但是失去内丹的我暂时不具备这样的能力，我能做的就是在夜间悄悄上山采些药草，再悄悄放到他砍柴必经的路上，让他捡到后拿到集市上卖个好价钱。

　　是夜，我见他们睡下了，便又悄悄游了出去。当我采完药草回来的时候突然看到门开了一条缝，一个人蹑手蹑脚地从里面走出来。有贼？我刚要扑过去，却发现是农夫。大半夜的，他还出去做什么？我把药草放下，疑惑地跟在他后面，来到一处大宅院。

　　农夫围着宅院绕了一圈，来到后门，默默站了一会，迟疑地伸出手来要叩门，手快要触到门环的时候又缩了回去，又伸手，又缩回，往返了好几次，终于还是叩响了门环。门开了，待农夫走进去后，门又迅速合上。这么神秘到底是做什么？我也赶忙爬墙进去，想看个究竟。

　　一个家丁打扮的人把农夫领到一间厢房外就匆匆离开了。门是虚掩的，趁农夫在门口迟疑的功夫，我飞快地溜了进去。房间里未点灯，一片漆黑。但我嗅到一股淡淡的脂粉香，难道是女子的闺房？思量间，听到一个娇媚的声音说：“杵在门口做什么，快进来呀，把门插上。”

　　农夫没有吱声，默默走了进去，反身把门插上……

　　原来，他竟是来和姘妇幽会的。我心里涌起一股浓浓的悲凉。被金蛇欺骗后我不再相信爱情，遇到农夫后，看到他对农妇的种种，我觉得这世间还是有真爱存在的，只是我没有遇到而已。可是现在，我又迷惘了。我不能再待在这里了，我怕我会忍不住扑过去咬死那个伪君子。我不断地提醒自己他救过我，所以，我放过他。

　　5

　　我没有再回农夫的家，而是择了一处植被葱茏的山林隐居起来，我要潜心修炼，待到功成找金蛇报仇。

　　一日，我外出觅食，发现有个人搬了块大石头到樟树下，然后拿起一根麻绳挂到最粗壮的枝干上……

　　这是要寻死啊！我立刻冲过去咬断了麻绳，竟发现那人是农夫。他也认出我是他在雪地上救回来的那条蛇，伸手过来摸了摸我的背，流着泪道：“我知道你是条有良心的好蛇，可是你不该救我啊，让我去死吧，你不救我就算是报了我的恩了。”说完又把断掉的麻绳结在一起，重新往树上挂。

　　我其实不想救他的，一想到那晚他和厢房里的女子做的龌龊事我就恨不得一口咬死他。可是他死了，那病怏怏的农妇怎么办？

　　“你死了你娘子怎么办？”

　　“她也活不了几日了，我早些下去等她。”

　　农夫说完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四下看了看，空无一人，除了我。可我是一条蛇，他怎么也不敢相信刚才问他话的居然是一条蛇。

　　“别看了，没别人，就是我。我是蛇，但我可以说人话。”

　　农夫吓得后退了好几步，挂上去的绳子又被扯了下来。

　　“别害怕，我要伤害你就不会救你了。”

　　农夫呆呆地看着我，突然冲我跪下来磕头道：“蛇仙娘娘，请救救草民的娘子吧。”

　　“你先起来，说说你为什么要寻死。”|

　　“我娘子得了很重的病，郎中说如果不加紧治疗，活不过半年。可是郎中开的药方里有几味药材特别贵，买不起。听闻村里的王员外没有生育能力，出二十两银子找人借种，我就硬着头皮去了。可是事成之后王员外却死活不认账，还说我再来吵闹就报官治我个奸淫良家妇女的罪名。我真是没法活了呀。”

　　原来，那晚是我误会了他。眼睛看到的，也未必是真的。那么金蛇弃我而去的背后是不是也藏着不为人知的隐情呢？我想起他临去前看我的复杂眼神和欲言又止……我想，待我帮助农夫拿回本该属于他的银子后，我该去查找事情的真相。

木门长子

故事缠绵，恋爱中的迷茫，情与非情之间的衡量。古典风情，有意境有氛围有巧思。小寒微雨，梦儿美美的朋友？

木门长子

这是一个很美的故事，农夫与蛇的题目却落了俗套，可以起得更精美些。

荷花淀派

一篇玄幻题材小说，蛇之恋和人之恋构架的故事情节，曲折新奇，又不失现实意义。文章结尾处揭秘式的农夫与妻子的爱情，故事如同当下很多热播电视剧的桥段。作者有丰富的想象力，为我们小说版块带来另一个流派，很好。

小平_gMTT8

我叫朱冠，“朱冠金距彩毛身”的“朱冠”，但我不是鸡，是蛇，因我头顶上有一个红色的冠状凸起，母亲便给我取了这个名字。很久很久以前，族中的一位长老说我头顶的这个红冠是异像。母亲忐忑，问是福是祸，他却露出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摆手道：“不可说，不可说也。”
        开篇神秘悬念，......

小寒微雨

小平_gMTT8 发表于 2022-10-31 18:57
我叫朱冠，“朱冠金距彩毛身”的“朱冠”，但我不是鸡，是蛇，因我头顶上有一个红色的冠状凸起，母亲便给我 ...

哈哈，小平老师真是火眼金睛啊。其实我这篇还有续集的，只是我懒病犯了，暂时就写到这里了。结尾也可以看出来是有后续的。其实我更希望有兴趣的朋友一起来续写，挺好玩的。

小寒微雨

木门长子 发表于 2022-10-31 16:55
这是一个很美的故事，农夫与蛇的题目却落了俗套，可以起得更精美些。

这个故事的灵感来源于寓言故事《农夫和蛇》，当时就想，都说蛇忘恩负义，兴许蛇也有话说呢。于是就有了动笔的想法。

小寒微雨

木门长子 发表于 2022-10-31 16:53
故事缠绵，恋爱中的迷茫，情与非情之间的衡量。古典风情，有意境有氛围有巧思。小寒微雨，梦儿美美的朋友？

多谢朋友的品读。不知你说的梦儿是指欧阳梦儿吗？那我确实是美美的梦儿的朋友

小寒微雨

荷花淀派 发表于 2022-10-31 18:48
一篇玄幻题材小说，蛇之恋和人之恋构架的故事情节，曲折新奇，又不失现实意义。文章结尾处揭秘式的农夫与妻 ...

多谢朋友品读，天马行空是件特别有趣的事。

邱天

一篇神话故事，文字很美，欣赏了。

邱天

用《农夫与蛇》作题，于是又可说是故事新编。加之前面的蜈蚣、金蛇，故事有了分量。

小平_gMTT8

         续六   《蛇仙智斗王员外·农妇自裁断崖林》
         续七   《太白点化助农夫·蛇仙一探金龙殿》
         续八   《......》。

小平_gMTT8

小寒微雨 发表于 2022-10-31 19:03
哈哈，小平老师真是火眼金睛啊。其实我这篇还有续集的，只是我懒病犯了，暂时就写到这里了。结尾也可以看 ...

续集设想：
         续六   《蛇仙智斗王员外·农妇自裁断崖林》
         续七   《太白点化助农夫·蛇仙暗访金龙殿》
         续八   《龙子误闯广寒宫·玉帝怒罚小金龙》
         续九   《金龙无奈求蛇胆·农夫舍命救金龙》
         续十   《月老施恩牵红线·农妇成全龙蛇配》
                                                    剧终。

草舍煮字

读过，构思不错。无法评论，玄幻中一切皆有可能，一切皆可解释，那又是另一场玄幻。

小寒微雨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2-11-1 09:34
读过，构思不错。无法评论，玄幻中一切皆有可能，一切皆可解释，那又是另一场玄幻。

我发现要想挨板砖，还是得写现实题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