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鞋

露渊

                                       布鞋
                                          文/露渊
      挂了几天厚脸的太阳，今天终于笑咪咪地出来了。不想辜负了太阳公公的盛情，走近玻璃门，以最近的距离，享受这大自然的恩赐。

       一位大婶路过门口，不轻意地向我笑笑，这一举动，委实让我受恐若惊。不忘失礼，也报以点头浅笑。大婶轻轻地走过去，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响声，甚是奇怪，不禁细细打量起她的背影。

      秋末，尤其是这几天，老天总是挂着厚厚的脸，仿佛告诉那些赶时髦，露胳膊腿硬撑的小青年:冬天已经在探头了。

      大婶，穿着很适合节气的衣服，尤其是脚上的一双棉布鞋，委实引起了我的注意。到这里快二十年了，布鞋，尤其是棉布鞋这几年还真是罕见。好奇中记忆在向我招手，往事一幕幕涌现在脑海。

       在乡下，布鞋是最常见的，也是最受欢迎的。若是谁家媳妇忘了换布鞋，穿着皮鞋跑到田间地头，皮鞋上有土没土准会被人们议论纷纷:准是个生牛(方言，指基本上啥都不会的人)，穿个皮壳子上地，走路用个脚尖尖，能干个啥？丢人现眼；你看尼个过不来光阳地，可惜了皮鞋，搞成个土壳壳，丢人鬼。总之皮鞋是用来穿着上街，进城，吃席，浪亲戚的。而布鞋是随时随处可见的，是人人爱穿，爱看两眼的，关健是穿着舒服。

        在我记忆中，印象最深的是，裹着奶奶三角形的那双绣花鞋。我曾经为拥有那么一双绣花鞋，出尽了洋相。记忆中奶奶的手巧的很，她所用的绣花针极其微小。用寇线，绒线，丝光线，绣出各种花型，还有各种小动物，不论是花朵还是小动物，经过奶奶的手，穿针引线地加工，都会活生生地出现在她那三寸金莲上。

       我特别羡慕奶奶的鞋。为了拥有那么一双绣花鞋，竟然不吃不喝，最后使出绝招不去上学。奶奶终究是疼我的，背着母亲，给我做了一双绣着芸花的偏代代布鞋。母亲知道后无奈地警告我，在家里可以穿，上学时一定换掉，会被人笑掉大牙。然而为了我的虚荣心，我还是偷偷地穿着它溜出了家门。

      穿上它，我开始对路挑三拣四，有细土的地方不走，坑坑洼洼的地方踮起脚尖走。而同伴们谁要和我一起走，必须把脚抬得高高的，就是那种轻拿轻放。乡下路，下雨泥多，天晴土多，谁要把土带起来，我定会踮起脚尖离她远远的。就这样穿着绣花鞋不伦不类地走在上学路上。现在想起来，真是可笑至极。

     那个年代 在乡下，男孩子长大找媳妇，就看她做鞋的技术好坏，来判断姑娘的心细不细。未来的婆婆，第一次见面先看看女方脚上的鞋。从样式到做工，都要很有讲究。

      做一双地地道道的布鞋，其实要经过好多工序。首先要把穿烂，或是不穿的衣服洗干净。裤子一般选用后片部分，剪掉屁股那一段；前片则剪掉膝盖处那一段，因为常年劳作，屁股和膝盖处容易烂。晒干后，用火烫子烫平，然后用二面，打浆糊，一般要用一锅锅。

       把选好的旧衣服烫平放在地桌子上，抹上一层浆糊粘一层布，粘两层，用来做鞋帮帮，母亲把这叫做被子(备用)。

     鞋底的被子就比较讲究，需要统一的白色布料，而且需反复粘贴，需要七八层。

      被子打好后，就是烧土炕。炕要烧得够烫，最多两天就要把被子烙干，否则压在席巴子底下，会发霉。发霉后又烙干的被子也能用，只是会特别涩，针线不易拉过。

      被子烙干后，就把鞋样子用针线缝在被子上，沿着边边剪下来。当然这道工序是熟能生巧的。像母亲就不用把鞋样子缝在被子上。母亲会沿着鞋样边边剪下来。我始终想不通，同样的鞋样子，母亲做的鞋从不夹脚，而我既便把鞋样缝在被子上，做出来的鞋子总是会变小变瘦那么一点点。这让我的脚很是遭一段时间的罪。

      被子剪好，接下来就是粘鞋面。大人的鞋面都用新布料，娃娃子的一般选大人裤子上，膝盖以下的那截截。然后压在席巴子下面。等干了以后沿着被子，沿边边剪掉多余的鞋面，就可以缝制了。边边子都用同色斜形的细边缝制，以防脱线。别看简单，每一道工序，都得细心学。

       就拿牛眼松紧鞋来说，用斜形布料缝制牛眼处是绝活。开始学着做鞋的人都怕，因为牛眼呈U型状，尤其是拐弯处，怎么缝都会脱边，最难过关。开始学着做鞋的时候，每次做好鞋帮帮，都要拿给母亲检查，然后才能进行下一步操作。而每次母亲检查的地方首先就是牛眼的U型处。母亲为了我们以后不会被婆家嫌弃，总是耐心地给我们反示范。虽然我们很用心地学习，但我感觉，至到现在我们对U型处的缝制都没法跟母亲相比，至少我是。

       记忆中，整个冬天，母亲和奶奶都在做鞋。家里八口人，棉鞋，单鞋都得做。单鞋还要分春秋和夏天的两种。样式有牛眼松紧式和浅口偏代代式的。颜色，男式百分百纯黑色，穿上显得精神又好看；女式的春秋穿牛眼松紧式的，夏天太热就穿浅口偏代代的，颜色也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选择。

       奶奶睡觉的炕沿沿底下压着一本书，里面压着各式各样的鞋样样。

       尤其是小娃娃的鞋鞋，每次做的时候都要放大一点点。等到四五岁开始，往往是这一双刚上脚，就要计划着做另一双。

      我对小娃娃的那种软底小鞋鞋情有独钟，学得快又精，曾几次三番地受到奶奶夸奖。

       后来我结婚后，因为是新媳妇，婆家大多疼爱，上地的时间少，我就可以帮母亲做鞋帮帮，因为我纳得鞋底子不结实。

      纳千层鞋底是我的硬伤。我最佩服母亲纳的千层鞋底，针脚细腻又匀称，鞋底又平又结实。父亲的鞋总是帮帮烂了，鞋底子基本上都不变形。不知道为什么，我纳鞋底的时候，老是会起包包，而且鞋底又软。这样的底子，往往是帮帮还好着呢，底就磨透了。母亲说我手上没劲，所以纳的鞋底子软，容易烂。

       我曾偷偷看过母亲半夜里纳鞋底的身影，昏暗的灯光下母亲拉麻绳的声音嗤溜嗤溜地响。麻绳拉过来，要绕到手背上使劲拽，这样纳的鞋底才结实。只是纳得多了，麻绳魔破了母亲的手背。母亲只好用一块布把手背包起来继续纳。

       我模仿过母亲纳鞋底的样子无数次，可每次都以失败告终，纳的鞋底还是会起包包，软硬程度不及母亲纳的五分之一。

     每个人的生活都会随着环境条件而改变。曾经我以为布鞋会陪伴我走下去，可我还是把它抛弃了。

     刚进城那几年，我们全家都还穿布鞋，只不过我由每年四双，一下子减到两双。以前在家劳动，每双都是大母指早早探出头来，实在不舍得扔，就用厚一点的布料补一补再穿。

     我曾无数次在黑夜里骂过自己的脚，甚至拿手扇过它，穿鞋老费了，现在才知道问题出在没完没了的农活上。

      那时候，忙完地里的活，抽空就做鞋，白天抽空做，晚上专业做。公公婆婆每人两双就够了，冬天的时候再加一双棉鞋。孩子爸单鞋就得四双，跟着工程队，常年跟石头水泥打交道最费鞋。我也是，得四双单鞋，棉鞋也得提前准备。所以，那些年我认为乡下的女人是最忙的，忙在做鞋的功夫上。

       刚到城里，一下子轻松了许多，两个小家伙转到城里的学校，第一感觉就是干净，衣服鞋子不用天天洗，有时候甚至一星期洗一次。对于这个变化甚感不解，难道城里的娃娃一直上课，不玩吗？连课外活动也没有吗？那不是太委屈娃娃了吗？这样怎么对得起童年二字呢？这样的凝问很是折磨人。

      吃晚饭的时候，我把疑惑告诉娃娃们。姐弟俩笑着说我傻，他们在学校玩的可开心了，衣服鞋子不脏，是因为城里的学校根本就没有土。我忽然间就想，在乡下的时候，娃娃的鞋子是不是洗烂的？有这种可能，因为弟弟最淘气，鞋子几乎天天洗 。然后姐弟俩互相望望，姐姐开口说以后不想穿布鞋了，因为全校就他们俩穿着布鞋，同学们常常对他们的鞋子指指点点。不知道为什么，孩子们提出这个意见的时候，我不但没有减轻做鞋子的负担的那种喜悦，反倒是满满的失落。布鞋在向我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向后退。

       一开始我随着生活环境的变化也买了皮鞋。但平时从来不穿，只有参加个聚会什么的才勉强穿穿。对皮鞋我是极其讨厌的，它又硬又夹脚，只要穿上，它就一直虐待我的脚 。不是让它起泡，就是让脚底板疼。只要进门我就会毫不客气地甩开它，踢到一边才解气。并且一再声明 ，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抛弃布鞋，我也不会，我会对它忠心耿耿。

      后来老公也不穿了，说是工程队现在也没人穿手工布鞋了。新上市的运动胶鞋穿上舒服，又上档次。我不顾一屑地鄙视他，死要面子，活受罪，还有比布鞋舒服的鞋吗？

      全家就只有我一个人固执地穿布鞋了。公公婆婆也穿起了运动鞋。我还是会给自己做两双布鞋，顺便帮母亲和姐姐做。我还是坚信，我不会抛弃布鞋。但是不知不觉中布鞋还是被抛弃了。至到现在我也说不上具体是什么原因让我抛弃了它。

       是视力的原因？还是年龄大了，嫌做布鞋工序麻烦？还是连我也嫌弃了它上不了所谓的台面？总之是自己亲自做的手工布鞋，不知不觉中就退出了我的生活。

       布鞋成了一种美好的回忆，一种怀旧的情结。生活富裕了，穿手工鞋的人越来越少了，记忆中的布鞋也渐行渐远，成了稀罕物件，像这位大婶穿的棉布鞋真的是好多年难得一见。



                       

文珺

个人对于布鞋的特殊记忆，带有鲜明的时代特色，字里行间流露出对过往岁月的留恋和回味。问好。

冰峰雪鹰

嗯。时代的记忆。            

守望天使

写的真好，欣赏老师佳作，学习了！

李子四

如果现在有对母亲做的布鞋穿，那真幸福死了。
楼主通过布鞋，写了一个时代的变迁。感情的依恋。赞。
捉两只虫子：
不仅细细打量起她的背影。不仅？似应为不禁。
出尽了洋象。洋象？似应为洋相。也许洋象也行？

露渊

文珺 发表于 2022-11-3 08:00
个人对于布鞋的特殊记忆，带有鲜明的时代特色，字里行间流露出对过往岁月的留恋和回味。问好。

感谢老师点评，恳请老师指导，早上好！

露渊

冰峰雪鹰 发表于 2022-11-3 18:23
嗯。时代的记忆。

谢谢老师赏读，布鞋离我们渐行渐远，终究成了时代的记忆，早上好！

露渊

守望天使 发表于 2022-11-7 08:43
写的真好，欣赏老师佳作，学习了！

感谢老师支持，向老师学习，早|上好！

露渊

李子四 发表于 2022-11-7 09:52
如果现在有对母亲做的布鞋穿，那真幸福死了。
楼主通过布鞋，写了一个时代的变迁。感情的依恋。赞。
捉两 ...

感谢老师指导，万千感恩，早上好！

高骏森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记忆，以前的日子苦，但苦的有味。对一双布鞋的回忆，洋洋洒洒出几千文字，可见动情，那些都是童年、少年的往事，难得的温馨。记录，甚好。
问候，冬天快乐！

xam720

文章以布鞋为主线，描写了家乡的生活，细腻的笔触描绘出一个时代的记忆。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