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明月沧海 于 2022-12-10 11:18 编辑
1 时间向前推移到上个世纪九十年代。那个时候,汪小磨是一个农民,当然,三十多年后,也就是本世纪20年代,王小磨依然是个农民。是的,一些东西永远变不了,恰若你要搬动泰山,那是不可能的。汪小磨生下来是农民,死的时候也是农民,他的一生就是做农民的一生。 汪小磨是个什么人呢?有些故事流动着,是的,流动着,在他的血液里如同河水,在他的心里咆哮,如同野兽,他摆脱不掉,就是这样的,镂刻了他的生命。 已经说不清是哪一天的下午了,只记得那年他15岁。田野,无边的大原野,玉米稞子遮天蔽日,他扛着喷雾器,打药的喷雾器,走在田间褐黄色的土路上,头顶的太阳就像一个咒语,诅咒着热的已经要冒火的夏天的大地。 喷雾器里装满了水,兑了药的水,那水泛白,流动着油光,似乎是冒着油的浑浊的眼睛流动着。 对,没错,就是那天下午,汪小磨一边打着药,一边在心里想着什么。他在想什么呢? (哦,老爹给俺说,药要打五遍,这是第四遍了吧,对,是的,记得打第一遍的时候,玉米苗子才半个手掌高,现在呢,你看……) 他突然看到前面的玉米稞子在动,激烈地,就像有人在用力地摇晃着,那玉米稞子发出了奇妙的叫声,轻轻地,飘荡着,似乎是痛苦而又欢乐地吟唱…… (不、不是……) 汪小磨看到了两个人,赤条条地,如同两条上下跳动的鱼,一个黝黑,一个雪白…… 汪小磨落荒而逃,他是一只受惊的兔子,又像是吞了毒药,他一路抠着自己的喉咙,呕吐出的是肮脏的液体。 后来,村长问他:“你看到了啥?” 他望着村长,脑海里闪现着柳仙儿春花般的脸庞,他直想吐。 那年,柳仙儿17岁,是汪小磨的暗恋对象。可是,现在呢,汪小磨望着村长,他摇着头。他忽然就想起了爹,记得是去年,爹赶着驴车去串亲戚,冷不防,一个骑着电驴子的人从驴车边窜过。 驴一声大叫,它受惊了,直接冲出了狭窄的乡间小路,拉着车子和爹径直冲向了路边的田里,绿油油的麦子被辗轧的东倒西歪。 麦地是村长家的,村长看着爹,冷笑着,一脚把爹踹倒在地,响亮的耳光啪啪作响,爹跪在那里求饶,最后使劲地叩头,他就像一头拱地的猪,爹不是在找食儿,他是怕,全身瑟瑟发抖。 现在呢,汪小磨在那天下午看到了什么吗? (哦,看到了,村长和柳仙儿……) “没有,我啥也没有看到”汪小磨望着村长,他语气坚定,仿佛是刀横在脖子上也不怕。 村长冷笑了,如同半夜里猫头鹰的叫声,汪小磨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身子条件反射一般地在颤抖。 “怎么证明你没有看到呢?”村长望着汪小磨,冒着凶光的眼睛里满是狐疑。 “我,我……”15岁的汪小磨急得抓耳挠腮,突然就看到村长院子里的那条大黄狗。 他一下子趴在地上,四肢舒展开,学着狗的样子,偎依在了村长的脚下。 汪小磨变成一条狗了。 村长哈哈大笑,用手卡住他的脖子,给他戴上项圈,牵着他在大街上走。 作为一个农民,有些事情,是汪小磨内心一辈子抹不掉的阴影。
2 目前已经是公元两千零二十余年,过去的时代一去不返。 汪小磨的儿子,摆脱了那片连着天的黄土地,他通过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大学,晋身为都市里的白领阶层,明确地讲,他不是农民了。 他经常做梦,经常惴惴不安,有些时候,在梦里惊醒。 有一次,他梦见了老板,面孔是冷峻的,威严的,“你为什么这样做?你看你的方案,根本不是按照我的思路做的,你想干什么?” 他打开窗户,听到了怒吼的声音,似乎是什么崩溃了,倾泻着,震的他耳膜生疼。 他小心翼翼,为什么呢?他分明看到他身边一些同事不是这样子的,老板从没有这样训斥,而自己…… 他甚至想起了父亲,哦,哦…… 是崔莺莺,一个叫做崔莺莺的女同事,肤白貌美,经常和老板在一起,和老板说话的声音从来都是柔声细语,在一起喝酒的时候,还勾肩搭背。 她什么也不做,应该就是为了让老板开心吧,她一出现,老板本来沉着的脸,就会出现笑意。 他想着,经常在梦里看见有人把自己家的灯全部关死,还有门,一片乌黑,黑的如同深渊,没有一丝光亮。他想起来了,10岁的时候,家乡的麦田,麦田没有边际,父亲狗一般佝偻着的身躯,他不由得泪流满面,他摸着自己的脸,他醒了,惊醒了。 第二天,他见到老板,他说:“我要辞职!” 老板笑了,冷笑,面无表情地在辞职申请书上签字。 那是真的吗?是吗?那只是个梦,一个根本没有醒过的梦。 事实上,在高高的写字楼里,老板把他驱逐了出来,他流落街头,四处觅食,长街上灯红酒绿,他无处容身。 这个城是他的城,也不是他的城。 枯黄色的城,他看到了厚厚的城墙,有人在城墙上射击,**命中一个个游荡的乞讨者, 他中弹了,是的,他捂着伤口挣扎着,大叫着。 在那一刻,他终于懂得为什么了? 他看着崔莺莺笑了,他点头。 他面对着老板,老板也面对着他,他终于一点点地向老板靠近,给老板揉起肩来,那个时候,老板笑了。 他望着老板脚下的宠物狗,他突然觉得自己也应该变成一条宠物狗。 从那一天开始,他没有再做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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