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川媚 于 2023-2-8 09:33 编辑
一 元宵节一早，在成都休假的他，忽然回来了。
“我在服务区吃过饭了哈。”他说。
她给自己做了一碗饺子。饺子失手下得太多，数了下，有近二十个。她盛了两碗，准备吃一碗，给中午饭剩下一碗。结果架起势来就把两碗饺子都吃了。有的饺子只有两面的皮，没什么内容。这其中的奥秘，不试试就不知道。她真没买过超市的饺子。自己包的饺子和超市买的饺子，其实差别挺大的。那种差别不在口味，而在心理落差。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就像自己生的孩子和认养的孩子的差别。那种隔膜的感觉，让人难以产生幸福感，所以始终觉得不够味。
吃完饭，带着家中那只一岁半的三花猫走完三单元的楼梯，回到二单元自家门口时，猫咪像猫头鹰那样蹲着，不再上楼了。她从楼梯上下来，拿钥匙开了自家的门，听到他已经在叫猫咪“鸡肉——”。
他站在客厅的沙发旁换衣服。
“你不睡了？”
“准备出去办事。”
“你睡了没多久啊——”
“一个小时。”
“差不多。睡半个小时就可以了，半小时为一个睡眠单位。”
“睡着了的话，十分钟也可以。”
“你给爸打个电话，说出丧之前给你打电话。”他再次嘱咐道。
这个元宵节真是不同寻常！她想到，身边那些挺过了三年疫情的人，好像忽然松了劲，不愿意再憋着了，报复性地吃喝聚会，病人挤满了医院，而且到处传出有人离世的消息。他们家族亲人离世的事情今天一早就发生了，他得知消息是在事情发生不久，而她得知消息又要晚几个小时。有些事情是早就有心理准备的，比如独居多十年的已经九十多岁的他的奶奶。但有些事情是颇让人意外的，比如那个喜欢喝酒喜欢麻将长牌的六十多岁的他的姑父。但绝对的意外则是，年老的人无事，年轻的人却离世了。
“你姑父怎么会走了呢？”
“喝酒喝多了嘛。”
他得到消息大约是成都的凌晨时分，于是再也睡不着了。他在黑暗中驱车三四个小时，回到两三百公里之外的家已经快八点了。他在院子里叫了一声猫咪——“鸡肉”，惊动了在床上读书的她。猫咪在她面前的棉被上卧着，听到声音便直起身来，支楞着耳朵，等待着他的第二次呼叫。她心里惊疑一下之后，就对它说“走，开门去”。它优雅地迈开四足，从床上跳下去。她来不及穿得整齐一些，就打开门在门廊里等着。
“这么早就回来了？”
“猫咪在啊。我看见底下两个猫，我还以为是鸡肉。”
出现在楼梯口的他，周身挂满行李卷。他把东西从车里拿回来，一个人来回跑了五趟。差不多把一个家搬了回来。
“我的腰啊。”他捶着自己的背，咬着牙忍着。
她拿干毛巾给他擦了背上的汗，又把干毛巾垫在湿衣服里面。他往卧室里去。说：“我现在去睡觉，今天早上四点就起来了。”
二 她走到阳台上的书房，准备给老人公打电话。他跟着过来检阅自己的劳动成果。阳台上的书房是他前天去成都前，连夜收拾到十点钟搭建起来的。
读书不择地方，然而写作空间的要求却比较高。前晚上，她读到一篇创意写作的文章说，在三个地方各写作半小时，可以体会写作的神秘感。她动心了，对在客厅看电视的他说：
“熬夜写作了十年二十年，眼睛都弄坏了。我想腾一间看得见天光的书房。我看中了餐厅外面阳台上的杂物间。”
“你只要说你要！——我现在就去收拾。”长于行动的他，积极性原来这么容易调动。
“理想的家庭就是这样，一个动口一个动手。”她十分满意这种互补型的夫妻关系。她每次向他说出这种满意的感觉之后，他的脸就变成了一朵向日葵，表现出十足的天真。他们都是知情知趣的人，绝不会有人自讨没趣，除非他在她面前变成鬼脸，刻意挑起一场战争。家庭战争在所难免，但都是雁过无痕，因为谁也没有精力折腾。
“你也不要怪他口拙，你的工作就是张口，他的工作就是动手。各有千秋喔。”她母亲倒是挺智慧，说话精准到位，入木三分。
她有一种怪癖，常常在家里搬动各种家具，摆设不同，感受就不同。她知道自己内心的症结所在：“这证明心灵没有安妥。作家都想要一个独立的房间，家里单位里有那么多房间，却没有一个是阳光充足的。”
今天，这个阳台已经变成了一个像琴盒一样狭长的书房，临街的一面有六幅两米高的玻璃窗，光线不成问题。宽的那面，靠墙搭了一张书桌，还可以放得下一个书架。桌子右上角放着一只圆肚的玻璃花瓶，插着五枝银柳和三枝手工花：葵花，百合，康乃馨。左上角是一盏历史悠久而永远没被换新的台灯。靠墙立着一本怀旧气质的台历，像书脊与桌面平行的一本打开的书，里面是几十幅梵高画作——中财论坛寄赠的，梵高画作无法道出的艺术性，增加了作品的神秘感。一个暖水瓶盖子做的简易的大容量笔筒。窗外是高过二楼的大叶女贞，冬天的邻街栾树都光秃秃的了，这里的女贞却是枝叶青青，毫无衰败之感。
“你把转椅搬过来了？好重哦。”这番话语，饱含体恤之意，是一种委婉的表扬。能注意到这把椅子，说明他有一定的观察力。把心里想的说出来，说明他心里充满阳光。他现在总爱无话找话，好像变得越来越强势了。强势的人虽然说话咄咄逼人，然而能随时掌握谈话的主动权，也是他们强势的原因，因为占有主动权，可以激发人的优越感。男人的强势，可不算缺点。她当然希望他时时处处都表现得自信、热情，满面春风。
“这个椅子坐着暖和。”她说。
她能读懂他的一切语言，不是她懂得他的心，而是他的心思不可能超越人类之思。把他看作一个利他主义者的时候，他的一切过分的举动，就都可以谅解了。
人们的每一个微笑，如果不是讨好，那便是悲悯。同样生而为人，完全能够感同身受。 没有天生的利他主义者，一切都是因为爱。彬彬有礼的君子，是不在其中的。
爱是这个世界上像空气一样存在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是没有爱就没法呼吸。被污染的爱，也无法接受。
“这里再放个炉子嘛。”他说。
“你说洗衣机可以放热水？”她刚才没有听清他关于洗衣机的话，再次问了。
“是啊，我准备换个洗衣机。”
“首先我们需要换马桶。智能马桶有热水冲洗功能。我们的马桶被你弄坏了。你喝了酒就不知轻重。”
“不好意思。”
“我们不能怪大象长得大。”她说。听见他拉开门出去了。
猫咪像蛇一样，在炉子前的小布凳上团着身子睡觉，陪她在阳台上的书房里读书写作。
“也不能怪猫咪长得小。”文章收笔的时候，她这么想，就这么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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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2-5 1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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