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与玉兰花

秦皇岛简枫

    玉兰花的背叛（文：简枫）


    1944年春日，上海的常德公寓附近玉兰树星星点点地开了些花。好看是真好看，只是不免有点单调有点寂静。张爱玲在这一年遇见了胡兰成，起初她是很爱玉兰的，胡兰成见爱玲寓所的玉兰花开得正好，亦是时常随口夸赞。初相遇的两个人，这儿那儿哪儿哪儿都是好的。胡兰成说：那时只有一个念头，世上但凡有一句话，一件事，是关于张爱玲的，便皆成为好。




    上海延安西路379号是胡兰成的家，据悉有一株玉兰树已经高过了楼顶。这就对了，八十年前的春天爱玲她一定是许多次在玉兰树下发呆，那时玉兰树还稚嫩，而爱玲又清瘦高挑，玉兰开落之间极为短暂，噗嗒噗嗒轰然坠落的时候，谁能料到张与胡的碰撞也如同花开花谢那般。即使早早就预知了结局，那过程依旧是迷失式的沉浸。




    爱着便一切皆有趣味。在胡的住处附近，弄堂口有一家买面的，想来也不过是普通的一碗面，落在张爱玲手里便不同了。谁没经历过因为爱而不同的事啊。为什么一个女人分明是一碗的量却又要欣欣然再添一碗，第一碗是烟火里的饮食第二碗是电光火石的爱情。张爱玲说那面并不怎么精致，但做的是真好吃，让人忍不住连吃两碗。




    忍不住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我以为的忍不住只有两样情形，那就是咳嗽和爱了。爱玲忍不住连吃两碗面，只能是爱。那时的天空必定蓝汪汪地透彻，他们并肩站立玉兰花树下，那爱玲因为身姿窈窕，视觉上几乎与胡差不多了。因而才有了胡兰成那句你的身材这样高，这怎么可以。这句话落在爱情里，便有了性的挑逗与暗示味道，爱玲不反驳不言语，她是倔强高傲又冷艳的，她接收到了这句话低下了头。她是羞涩而含笑的，那时她不会知道在经历过秘密结婚战乱分别黯然离散之后，她说出“我自将萎谢了”那样惨淡绝望的句子。而这中间仅仅相隔三年。




    多么迅疾啊。比玉兰花还要短暂，玉兰花开得急迫落得决绝，留待满树的细芽苞对抗冬天，当春天重新回头的时候，她们蓄势待发蠢蠢欲动，几番风雨过后又满树芬芳了，其状如一群振翅欲飞的鸽子。她们翩然生动像是刚刚经历了爱情的女孩子，端然矜持让人忍不住侧目投去艳羡的目光。1944年的上海，张爱玲胡兰成悠闲自在地漫步于延安西路和常德公寓之间的林荫路上，该是多么惹人爱啊。




    我确信张胡二人都曾由衷地赞美过玉兰的姿容。爱情里的信马由缰海阔天空都是最能表达心意的，胡看玉兰硕大无比温存端庄，那便是低到了尘埃里的爱玲了。而张看玉兰，她觉得上海的1944年春天别的花都不在了，唯有玉兰像这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不由分说地裹挟了她。




    多么颓然破败，张爱玲把一生最好的情绪交付给了1944至1947这三年。在爱情里一个女子不懂得省着点用，她太肆无忌惮了太挥霍无度了。她先前是仰着脸走路，觉得大好的光芒都是自己的，遇见胡之后她低到了尘埃里，她低着头看她的鞋头她的衣襟她倾斜在地上的影，她想着胡兰成会不会喜欢。为爱情一层层削弱自己，是爱情的悲剧缘由。错在胡是张的全部，张是胡的变量分母里的之一。




    一想到爱玲对胡的挽留，便觉得有泪光盈动在眼窝子里。在武汉，她对胡说：“你到底是不肯。我想过，我倘使不得不离开你，亦不致寻短见，亦不能够再爱别人，我将只是萎谢了。”小周也好范秀美也好，哪怕是最后陪伴胡终老的佘爱珍，胡待世间女子都一个样，他最爱的还是他自己。爱玲到头来在胡的心里应该有所不同，惊鸿一瞥中爱玲的光芒是冠压群芳的。又或许爱情里女子夺目的光芒是兵器，爱情的正反面都被伤了，爱情就破了。




    爱玲的爱情太过短暂，却耗尽她的一生。从1947年到1995年，爱玲在别处应该也常见玉兰花开，但是不一样了，她的好玉兰留在了上海的常德公寓和延安西路之间。很自然的，生命里的好都去了，那春日里所有的玉兰都成了随意随便的爱咋咋地了。张爱玲说：“花园里养着呱呱追人啄人的大白鹅，唯一的树木是高大的白玉兰，开着极大的花，像污秽的白手帕，又像废纸，抛在那里，被遗忘了，大白花一年开到头。从来没有那样邋遢丧气的花。”




    爱玲不再看向鞋头的花，或许她的鞋头再没有什么金丝银线穿缀成的牡丹芙蓉一类的了。读她后期文字，总有一种用力过猛的感觉，像是行走在落满玉兰花瓣的甬道上，她不去躲避那些落花，而是一脚一脚地踩上去。她把自己糟践了48年，与胡分开到1995，她变得干瘪沧桑，让人心痛。




    我喜欢读张胡相恋期间张爱玲的作品，有用不尽的色彩和柔情。《桂花蒸》、《鸿鸾禧》、《华丽缘》等。像后来《色戒》、《半生缘》、《同学少年都不贱》等很多作品，犀利得有一股子寒光幽幽凛凛地冒出来，硌得慌。从1995年到2023年，又过去了28个年头，这一年我毫无顾忌地赞美玉兰花开的盛景。恍惚间听见有人在说好什么啊污浊的手帕满地废纸邋遢又丧气。




    玉兰终究是好玉兰。爱玲也好，只是世间男子大多是配不上的。而千万朵玉兰在春天里妩媚，好也好孬也好匆匆而过的谁又有闲停下来望一望啊。就要谷雨了，这一年的玉兰将尽，我有些舍不得。昨日折一支刚好的别于耳后，微仰着脸望天空低垂的那块蓝。爱玲与胡都去了哪里啊。




    等我有了一块齐整的闲工夫，我想独自去上海一趟。穿上早就备好的前脸绣牡丹花的平底鞋，长袄及膝补缀红翠。我见过有限的玉兰花开，都是围拢着我的小城周边，北戴河的玉兰有海水的幽兰之气，山海关的玉兰有远古征战的硝烟。我没有见过上海的玉兰，1995年张爱玲在洛杉矶过世，我才29岁。




    不晚，一切都不晚，风带走的事物，风还将送回原处。那时我在，轻唤一声：爱玲啊，你是一朵好玉兰。

刘彦林

问好简版。提醒，是不是忘了加版权呢？

秦皇岛简枫

刘彦林 发表于 2023-4-14 15:17
问好简版。提醒，是不是忘了加版权呢？

当时手里弄不好，后来就忘了。加上了。

欧阳梦儿

好抒情的书评文字。既有张爱书中的语言情景，也有自我回味的嚼咀。

幸福小草

红颜薄命！视乎就是爱玲的结局。
没读过爱玲，只是从论坛人发的帖子里知道个大概。爱情这东西真是奢侈，想天长地久好像也只是一种“想”而已。
玉兰花漂亮啊，可惜这地方没有。只是回娘家时候看到过，真惊艳啊。

幸福小草

一万朵玉兰花签收。谢谢简！

刘彦林

新的一周，新的开始。提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