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

莹莹子期

　镜子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总是做同一个梦，黑漆漆的隧道尽头是热烈的向阳花，红得像火，也像浓得像化不开的胭脂。那里有一个声音向我召唤：只要你来，我就属于你。我提着巨大的行李向那里匍匐前进。

　　邮政快递又送来一封信，这封信与其他信没什么区别。蓝色线条构勒出菱形边角，把方小小三个字圈了起来。字写得很妖娆，几乎漫出了边角，除了名字正面没有任何信息。只是在信封后面红色的邮戳上显示它来自另一个城市。那张曾经妩媚诱惑的脸孔在我的记忆里如这个名字一样变成一个相框，镶嵌在厚重的黑色边框里，她低垂着眼角，收敛了眼底所有光芒，她的面孔呈现出墓碑一样冰冷的苍白。忧郁而哀伤。

　　我点燃一根烟，热烈的火苗在指尖燃烧，没有人知道我此刻内心真实的想法。没有人，没有人知道。

　　小小不只一次问我：爸爸，我妈妈呢？

　　我和所有人一样冷冷地回：死了。

　　小小看着我，似乎是检验话的真伪。

　　这个季节总是下雨，一连潮湿了好几天。岁月是一圈圈镌刻在心里的年轮。其实回忆是件很痛苦的事。

　　芷兰临走那天扔掉了我所有的笔和画板，颜料洒的满地都是，画板上郁郁葱葱的郁金香凌乱地洒落一地，那些蓬勃而浓烈还没有开放就凋谢了。

　　你不要那样看我，我受够了，受够了这样的日子，讨厌他们，讨厌他们占用了你大部分的生命还磨灭了我对生活的所有热情，他们都该死。

　　那天她像一个疯子。披头散发，围裙上布满大大小小褐色油迹，那是除了我以外没有人能看到她的另一面。

　　芷兰以前每次出门都会精心打扮自己，哪怕只是扔个垃圾，都会去照镜子，镜子前的她举手投足之间温婉和善，面容娇美，举止大方，所有人都说芷兰是一位贤惠且温柔的妻子，我们的家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清清爽爽。而且我们异常恩爱，我们一起出门，她总是挎着我的臂弯，头微微向我这边倾，脸上堆满笑容，脊背挺直和小区每个人打招呼。她依偎在我的胸前，脸上洋溢着夺目的光彩，她说，她幸福是因为嫁给了爱情。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变了，衣衫不整，她不在徘徊衣柜前思忖搭配什么样的纱巾，也不再问我她美不美，更不去听她喜欢的音乐剧，她常常穿一件宽大的家居服，手里拿着抹布步履匆匆地在房间各个角落擦拭，她甚至来不及在心爱的镜子前稍作停留。

　　开始时有几次我听见她在厨房声嘶力竭地唤我：方丁，方丁，有蟑螂……

　　我的灵感突然被打断，一道粗裂的划线把画布隔开两段，我愤愤且不耐烦地说：打死它就好了么。

　　还有一次我下班回来看见她正在给卫生间换马桶，她跪在那里，笨拙地把马桶往下水管道上去套。面色蜡黄，身材臃肿像俄罗斯女佣。

　　那天，她给我和小小盛饭时居然有一串晶莹的口水顺着她半开的嘴角直接掉进锅里，这太让我无法忍受了，我什么也没说端起锅直接扔进垃圾桶。只有小小站在那里瞪着大眼睛惊慌失措地看着我。

　　方丁，你太过分了，你会后悔的……芷兰冲我大喊。

　　笑话，后悔？后悔的该是她，没有工作，没有经济来源离开我她如何生存？我斜着眼看着她冷笑。于是出现开头那一幕。

　　而且她还说跟我没有共同语言，她忘记了，忘记我们最初相识就是在画廊，忘记我们对于艺术追求侃侃而谈，忘记了我们因为马奈《草地上的午餐》一天一夜争得面红耳赤。

　　但是这些怎么就没有了呢？曾经娇艳的玫瑰他们去了哪里呢？

　　我轻蔑地看着她：真粗俗，真俗气。像个泼妇！我继续低头专注我的画作。画布上是一个裸体少女。她是那样昂扬，充满活力，又热情迸发，那才是我的生命。

　　芷兰站在那里手指着我浑身乱颤抖：泼妇？当初是谁说，要我安心在家，会给我撑起一片天空，当初是谁说我是他永远的……

　　够了，真恶心，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如今几岁了，那样的话也能说出来？

　　芷兰脸色由红转青，由青转白，她冲进屋里，不一会儿拉开门出来，穿了一件高领黑色呢子大衣，戴着一顶黑色绒边小帽，脚下是黑色羊皮靴，手里多了一个黑色行李箱。对着镜子，把额前的刘海向后一扬，骄傲地冲我挤出一个笑容：大画家，你自由了，我也解脱了，她看一眼满地狼藉，头高高地扬起。

　　你不能走……我上前拉住她的箱子把散尾葵后面的小小抱过来：把他带上。小小伸着胳膊奶声奶气地喊：妈妈，抱。

　　芷兰看向小小嘴角抽搐了一下，眼里泛起晶莹的泪花，她扭过脸看着窗外：过一段时间我再来接小小。说罢她甩开小小紧抓不放的手，那面她曾经爱若珍宝的镜子从衣兜里跌落出来，应声而碎。芷兰拉起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了，只有那面镜子反射出无数冰凉刺骨的寒光，还有小小撕心裂肺哭喊：妈妈……妈妈……
   
　从没有一个冬季这样寒冷，也从没一个冬季有那么大那么浓密的雪，那雪从天空扯天扯地地滑落，失心疯似地瞬间就铺满天地。芷兰笔直的背影在莹白的世界里渐渐消失，好像也从没有来过。

草舍煮字

艺术是一项昂贵而奢侈的事业，以至于当事人往往无法在有生之年看到成功。
而为这项事业的付出的不只是自己，还包括身边人的一切。
很显然，小说里的人物没有这种准备。恋爱时，男主画的饼太大，而女主竟然相信了。

秋实声像

       小说可以改编成戏剧，所以这是一出戏剧。至于情节么，反正我读完了。因为我的印象里子期是一位妈妈，没有读懂她与芷兰之间的关系。感觉很有戏剧性，真的是一出好戏。

秋实声像

本文语言形象鲜明，生动准确，情感丰富而真实，美文佳句，可圈可点。问候创作辛苦，远握！

香薰古琴

秋实声像 发表于 2023-3-10 15:17
小说可以改编成戏剧，所以这是一出戏剧。至于情节么，反正我读完了。因为我的印象里子期是一位妈妈 ...

秋实老师是不是把小说中“我”当成了作者本人了？你这代入感太强了。假如所有读者都把小说的第一人称都当成作者本人代入，哈哈，作者可都活不了了：杀人的，出轨的、返老还童的、变成一棵树的……

秋实声像

香薰古琴 发表于 2023-3-10 15:48
秋实老师是不是把小说中“我”当成了作者本人了？你这代入感太强了。假如所有读者都把小说的第一人称都当 ...

哇哈哈！可不咋地，总感觉有点别扭！

草舍煮字

秋实声像 发表于 2023-3-10 15:51
哇哈哈！可不咋地，总感觉有点别扭！

糟糕，我觉得我的人设崩塌了
我的小说有一部分是我自己的自首书。

秋实声像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3-3-10 16:46
糟糕，我觉得我的人设崩塌了
我的小说有一部分是我自己的自首书。

不会有那么严重吧？人称问题不可小觑，可别让读者误会！

胸无大志

环环紧扣，结构紧凑。斟字酌句，字字得心应手。老师可谓文字大家！

莹莹子期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3-3-10 14:40
艺术是一项昂贵而奢侈的事业，以至于当事人往往无法在有生之年看到成功。
而为这项事业的付出的不只是自己 ...

感谢煮兄精心点评，临屏而写，仓促了。问候春安。

莹莹子期

秋实声像 发表于 2023-3-10 15:17
小说可以改编成戏剧，所以这是一出戏剧。至于情节么，反正我读完了。因为我的印象里子期是一位妈妈 ...

写得不好，秋实兄见笑了。问候。

莹莹子期

秋实声像 发表于 2023-3-10 15:44
本文语言形象鲜明，生动准确，情感丰富而真实，美文佳句，可圈可点。问候创作辛苦，远握！

感谢秋实兄鼓励。再次问候。

莹莹子期

胸无大志 发表于 2023-3-10 19:48
环环紧扣，结构紧凑。斟字酌句，字字得心应手。老师可谓文字大家！

感谢老师赏读，可不敢比大家，丢死人了。这篇临时起笔，写得潦草。先放着，等以后有空再改。

草舍煮字

秋实声像 发表于 2023-3-10 16:52
不会有那么严重吧？人称问题不可小觑，可别让读者误会！

我很少用第一人称，以后不敢用了。
不过，其他人称可能也意味着我身边的熟人。

邱天

香薰古琴 发表于 2023-3-10 15:48
秋实老师是不是把小说中“我”当成了作者本人了？你这代入感太强了。假如所有读者都把小说的第一人称都当 ...

附议香薰古琴老师！

如何读小说，如何读懂小说是一门学问，就怕“代入感”太强。曾记得我在企业报发一篇小说，结果很多人对号入座，找我“算账”，说为什么诋毁他们，弄得我有口难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