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邱天 于 2023-6-12 08:55 编辑
追忆那段青涩的恋情 文/ 邱天
白发苍苍的饶树天跟随着畲乡采风团走上永宁桥。坐落在青水畲乡的永宁桥是座廊桥,桥头供奉着财神赵公元帅神像。饶树天停下脚步,双手合十虔诚地朝神像三拜。
廊桥下,澄江流水声哗哗,像一位不知疲倦的老人,叙述着畲乡的古今。不远处的水碓房却已经成为文物古迹,停止了舂米工作。饶树天随采风作家走进去,静静地听导游小戴热情介绍水碓的历史。
这里是那么熟悉,饶树天曾插队青水畲乡,他这是回乡来了啊!他悄悄走到澄江边,夏天悄悄地来,乍暖还寒,流水还是那样执着,不依不饶地讲着故事,他让流水讲的故事牵引着往回走。
饶树天的思绪游离了,时光在倒流,穿越了历史,婉若游龙般的水雾升腾……等水雾散去,现出了那个火红的年代。那个时候,红旗,红书,热血,歌声,都是红色的。
是的,真实的红色,让饶树天脱胎换骨——
青水公社。槐树林村。秋后。槐树林中洋水碓。小天一张稚嫩的脸滴着汗水。
村边水坝旁,水碓房水车咿呀咿呀,水碓杆杵头“砰砰”有节奏地舂着石臼里的米粒。小天直起腰擦了一把汗,目光依旧不离开石臼里的正在去壳的米粒儿。
“小天哥,小天哥。你在吗?”水坝边传来银铃般的话声。是她,房东的女儿桂蕊。
“在啊,什么事?”小天话音刚落,桂蕊已经三步两步跨过来,站在了他的面前。
“你看这好看吗?”桂蕊一脸微笑。
“什么?”
“你看着我呀,看这里。”桂蕊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她的脖子上,一朵用纱巾扎出的花儿,粉红色,衬托着她红红的脸蛋。
“好看!”小天瞥了一眼,嘴里应着,目光又回到石臼里翻滚的米粒,心中却在想,昨天去乡里赶圩时,给她带回的这条粉色纱巾,让她扎成花朵儿围在脖子上。
“用点心看嘛!你说美不美呀?”
“美,怎么会不美呀?”小天的双眼还是不离开石臼里的米粒。米快舂好了,房东老郑正等着新米下锅呢,这事儿不能马虎。
郑桂蕊见小天哥全神贯注舂米,也不再声响了,帮忙着拾掇。
站在老房大厅前等待的老郑满面笑容,他见女儿跟小天一起回来了,轻声说:“回来了?”
饶树天是插队知青,就住在老郑家。老郑是大队支书,安排知青落户时,见这位叫饶树天的知青长得英俊,就将他带到自己家里安置住下。小天住在东厢房,老郑的女儿桂蕊住西厢房,中间隔着天井。
夜晚降临了,屋里亮起煤油灯,小天在油灯下读书。他虽然初中没有毕业就响应号召去农村插队了,但课本还是要继续读的,学业不能荒废。他每晚油灯下孜孜不倦自学中学课程。
对面西厢房也亮着油灯,桂蕊油灯下做女红。畲女心灵手巧,会各种刺绣。郑桂蕊是个很乖巧的畲族姑娘,她从小跟母亲学会了刺绣,而且手工技艺娴熟,堪称绣娘,做工精细的一幅凤凰图腾,在她的绣针下栩栩如生。
此时,她在白天围脖子的纱巾上绣出一对凤凰图腾,活灵活现。她满心欢喜,轻轻地走去对屋,站在东厢房前,伸手轻叩窗棂。窗棂被打开了,小天问:“桂蕊妹,有事?”
“小天哥,在读书啊?”
“嗯,人不学习要落后啊!”
“小天哥真有文化。你教我识字好吗?”
“等白天吧,或者雨天不出工时……”
老郑正巧回家来。就在刚才,他在大队部开会,学习公社三级扩干会精神。他见女儿在小天房前,俩人正说着话儿,他对女儿说:“阿蕊,天不早了,快回屋睡觉!”
老郑知道,这三年来,知识青年饶树天吃住在他家,跟女儿像兄妹一般相处着,可随着感情的升华,两个情窦初开的年轻人,情感似乎有了微妙的变化。他摇了摇头。就在今天白天公社开会时,公社书记找了他,说老郑啊,你们队里的插队知青饶树天家庭成分高啊,属教育对象,听说他跟你女儿在谈对象,你是老党员,要注意影响啊。
老郑本想跟书记说,小天是个好孩子,和贫下中农一起劳动,在我家和家人一个锅里吃饭,表现很好啊!知青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不是党中央的号召吗?可话到嘴边,老郑咽回去了,书记提醒也没什么不对。如果不是家庭出身,女儿喜欢他,不是什么坏事,可毕竟……
老郑看东厢房,油灯还亮着,他还在读书,多用功的孩子啊!
女儿喜欢小天,情窦初开,情感青涩,但当爹的得多注意点,多提醒提醒她。
老郑将公社书记说的话记在心里。
又到抢收抢种,这是一年中最忙的农活。天蒙蒙亮,小天就去生产队吃大锅饭,每年双抢时节,社员们凌晨五点集体吃饭,然后都去收割水稻。头季稻收完的地块,便安排社员往大田放水。接着安排犁田,耙田,安排插秧种上二季稻。双抢,农时不等人。
小天割稻子笨手笨脚的,落在后头一大截了,干在前头的桂蕊直起腰,朝他扮了一个鬼脸,然后走过来,帮着小天收割。旁边割稻的社员们窃窃私语,说着俏皮话。老郑也看见了,也听见了,但没有声张,此时他心里盘算着。
收晚工时,天上星星已经点亮灯。
老郑叫住小天,说一起走吧。老郑要跟小天说个事儿,他将公社领导不赞成他的女儿跟小天恋爱的事,跟小天透了个底儿。老郑语重心长说了,小天这才知道,这个唯成分论的年代,是讲阶级斗争的。
这天,水碓房旁边一处树荫下,小天呆坐着。溪水哗哗流,从来不知道忧愁,可小天心事重重。他掏出父亲的来信看了又看,信中说父母亲打算近期到村里来看他。这之前,小天给爸妈写了一封信,说了喜欢上房东女儿的事。可是爸妈说要来,他又后悔了。二老还是别来啊!儿子跟桂蕊的事,黄了!
“哈哈哈”一阵笑声,是桂蕊。“小天哥,干什么呢,愁眉苦脸的,天塌不下来的!”桂蕊也听父亲说了反对她跟小天哥好的事,但过了一些天后,她渐渐想明白了,这种儿女情长的事可遇不可求,是情缘就得勇敢面对。
桂蕊这次来,是想告诉小天哥,父命不可违,但她会努力争取,即便不成,她对哥的情感会永远存放在心里的。
老郑迫不得已棒打鸳鸯,也于心不忍。他不能让小天受到委屈。知青陆续选调回城了,成分高的饶树天暂时走不了,而恰巧村小的一位民办教师选调走了,老郑为小天争取到了机会,村支部研究安排小天到村小学任民办教师。
小天要去教书了,得搬到村小学去住。他不想让桂蕊妹知道,这天天刚放亮,他就背起被褥、提着行李离开了老郑家。
西厢房一双明亮的眼睛正看着,桂蕊暗自流下了泪水……
一晃半个世纪过去了,凡事都向趋好发展。
阳光暖暖地照着,饶树天收回了思绪。他回来了,槐林村的水碓房还在吗?他曾居住3年的老房子还在吗?他走出永宁桥,看着畲乡日新月异的变化,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心中叨念着:桂蕊,桂蕊……
老态龙钟的饶树天,还能见到多年未见的妹子吗?
采风团的中巴车开进另一个采风点——化龙桥。作家们陆续走下车。饶树天看见化龙桥上站着一位老阿婆,正向这边张望着。老阿婆虽然鬓发堆雪,一双眼睛却闪着未曾黯淡的光芒。
是多年来梦里的那双眼睛吗?饶树天情不自禁走上前去……
老阿婆旁边的小男孩问:“奶奶,这位老爷爷是从城里来的吗?”
老阿婆轻声嘀咕:“是的。他是知青,一个好人啊……老咯,都老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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