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张道云 于 2023-8-3 17:52 编辑
因得地缘之利,每年我都会去嗟虞墩,一座用传说堆积而成的荒冢。
说不上拜访古迹,更谈不上凭吊历史,对我们这些等不及生活的人来说,历史只是一本教科书,了无生趣。活在当下,是遗忘历史的最好借口,可历史却不甘心被遗落在发黄的故纸堆中,总会以另一种姿态伫立在我们的眼前,教你躲不了,突然间让你记忆如新。
从我家出发,短短十几里,高高下下,弯弯转转,一路的阒无人声,一路的荒凉萧索。走到寂静冷清的深处,在一片农田中间,便立起一座七八米高的垒土,这就是嗟虞墩。如果没有一座石碑赫然路边,你或许会觉得,那只是一个土丘,像是一个隆起在大地腹部的瘤,杵在眼中,突兀而不合时宜。若不是高出平地许多,这块土地也就是江淮丘陵地区的一块土质松软的寻寻常常的黄土地,与千万块土地一样,被祖祖辈辈的农人耕耘,一茬茬的大豆、玉米、花生、小麦生长着,绿了黄,黄了绿,然后消失在历史的缝隙里,无声无息,不留痕迹。但历史,偏偏钟情这块土地,在这里打了个结,这个结,我们一解就解了两千多年。
我们是一群通过故事了解历史的人。故事,是历史藤上盛开的花儿,有的美丽动人,有的起伏跌宕,有的诡异玄幻,有的壮烈凄惨。
两千多年前,有这么一个人,固执的占据着一段故事的主人公位置,并一心创造着故事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宏大气象。
他,就是项羽。
能够让一个故事千古流传,故事该如何动人心魄,荡气回肠,制造故事的人又是如何的出类拔萃,笑傲江湖。
让我们回到那个叫秦的朝代,在秦朝末年找寻一个叫项羽的英雄。
生逢乱世,大丈夫当有所为。项羽年少即怀“敌万人”之壮志,随叔父项梁起义反秦。身为“勇战派”一流的创始人和代表,他斩宋义,破章邯,擒王离,鏖战巨鹿,四十万秦军转瞬灰飞烟灭;他据函谷,戮咸阳,烧秦宫,自立霸王,十八王诸侯俱已各得其所。
天下已定,壮志已酬,分封完诸侯,此时,项羽的故事里却娉娉婷婷闪身而出另一位主人公——虞姬。历史,突然从铮铮铁骨里渗透出儿女情长来。
虞姬,一个谜一样的女人。没有前生,没有来世,在历史中,在霸王的故事里,她突然的来,又突然地去,像一道彩虹,绚烂而短暂。历史就是这样无情,一个明明“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女子竟然身无出处,归无定所。
然而,在垓下,在项羽的滑铁卢,在几十万汉军的金戈铁马中,霸王帐中确实舞着一位怆然拔剑的绝色佳人,战鼓声里确实听到一段动人心魄的绵绵情话。反差如此强烈,历史为之动容。
这一幕,项羽是难以预料的。楚汉战争之初,项羽占尽优势,然而风云起,人心变,短短两年,形势急转直下,垓下一战,楚军土崩瓦解。
公元前202年的一天。垓下。楚营霸王营帐。四面楚歌响起。项羽柔情寸断,凝视爱妾虞姬片刻,酌酒悲歌:“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歌词苍凉悲壮,情思缱绻悱恻。
虞姬黯然神伤,泪光点点,挥剑起舞,以歌和之:“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歌罢,自刎,香消玉损,魂归九天。
世间大悲之剧,不过如此。
霸王别姬这出戏,垓下应该是最后的舞台。虞姬死后项羽不忍丢下虞姬,携尸而行,后突围时无奈丢下,为刘邦所获,葬于灵璧县城东。司马迁《史记》记载项羽垓下突围后一路逃至乌江,并自刎于乌江口。项羽的这种死法向来不为人所信,怀疑经过司马迁的文学润色,并虚构“无颜见江东父老”,只为体现霸王英雄本色。根据当时情势,事实应该是项羽战死东城,即定远境内。
那么“嗟虞墩”从何而来?这得问咱们的劳动人民了。历史的真相,往往缺少人情味儿,老百姓是不满意的,所以便有了“传说”。
于是,《霸王别姬》诞生了续集——
项羽总不忍心弃下虞姬,携着尸体一路突围。不幸的是,战斗中虞姬身首异处,身子丢在垓下,为刘邦所得,葬在灵璧城东。而项羽一直守护着虞姬的头颅,一路向南,直奔至定远二龙,见追兵已远,掘土为墓,以土覆之。于是,定远就有了虞姬墓,唤为“嗟虞墩”。
我们不得不承认劳动人民无穷的智慧和伟大的创造力,一堆黄土竟引发这么多的想象。令人更为震撼的是,故事还有了这样的细节——虞姬的头颅一路血流不止,滴洒在途中,老百姓不忍,捧土掩之,后来形成一个个馒头似的土包。从定远胜利至二龙一段,的确有类似地貌,不过为自然之力造成罢了,与历史无关。
信,与不信,对嗟虞墩来说并无意义。你可以说他是一堆土,也可以说他是烽火台,当然也能说他是荒冢,并毫无违和感的在旁边立上一块碑,并注上“虞姬墓”的标签,把他当成历史的见证。一直以来,见证历史的,创造历史的都是劳动人民,那些个撰写历史的所谓历史学家做的不过是搜集整理的工作,只是把旧的文字转变成新的文字而已,并无创造力。
这些并不妨碍我们站在嗟虞墩上远眺,听风起风住,看云卷云舒。
去嗟虞墩,最好在下午,傍晚时分。
落日昏黄,夕晖残照,充满几许隐秘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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