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母亲与芦花鸡

心在天山 · 发表于 2023-9-23 13:04

　　母亲与芦花鸡

　　
　　
　　
　　
　　
　　母亲七十有五，身板还算硬朗。
　　
　　
　　爹去世得早，母亲打单身把我养大。八十年代中专生很吃香，因此母亲把读书看得极重，哪怕是砸锅卖铁也让我考上中专吃上皇粮。我读完小学要到乡里去读初中，村里与乡政府相距二十华里，我没办法读通宿，只得住校。
　　
　　
　　放假的日子既是母亲盼望的日子，也是让母亲揪心的日子。我的学费、生活费常常不能按时交，有时班主任写条子托我交给母亲，有时直接上门“讨债”，母亲自然是厚着脸皮讲好多好话，或写下某年某月还清“债务”的保证书。其实母亲这样做也只是延缓时间，母亲多是食言欠债不还，这样班主任很无奈，校长很冒火，我也觉得好没面子。
　　
　　
　　家里的主要经济来源，就靠那几只母鸡生蛋卖点钱。母亲为我交了书费、生活费，余下的钱母亲用来买油盐柴米。
　　
　　
　　又到了期末，这回我明锣响鼓地告诉母亲，如果放假之前再拖欠书费和生活费，下个学期我就辍学回家种田。过这种日子，母亲无奈，我也很尴尬。我这么一说，母亲的脸就白了，她哆嗦道：我一定想……想办法……不会为难班主任，也不会让你难堪……
　　
　　
　　母亲决定陪着我去班主任那里领通知书。她翻箱倒柜找出一个小布包，小心翼翼地揣进荷包里，再将一个蛇皮袋子搭在肩上就同我一起上路了。
　　
　　
　　书费欠了16元钱，生活费欠了33元。母亲从荷包里掏出那个小布包当着班主任的面打开了好几层，才见到一卷皱巴巴的零票子。有五角、二角、一角的零票子还有一分两分的硬币。这些零票子加起来不过10来元钱，班主任的脸色就有点难看。班主任说，其实学费和生活费不是欠我的，是欠学校的。期终哪位学生交不足学费、生活费，学校要把账要算到我的头上，会扣我的工资哟！唉，算了吧，你儿子欠多欠少，我来垫平，现在谁的日子都艰难，我也是个半边户，一家老小就盼着我这几个死工资，日子难熬哩，班主任偏过头去，发出一声喟叹。
　　
　　
　　母亲傻怔一会，急忙把那个蛇皮袋子打开，一只芦花鸡就从袋子里滚了出来。芦花鸡翅膀用棕叶捆住，两只脚用麻线缠住，如果芦花鸡在半途中挣脱束缚脱逃了，就没办法去班主任那里交差。母亲说，看这只鸡能抵多少钱？我……我办法是想过了，可是这钱还是……由于母亲说话没有底气，一句很顺溜的话也说得极不利索。照母亲的话说，这只芦花鸡是一只生蛋最厉害的鸡，好像它生来就只晓得生蛋，冇晓得孵崽崽。芦花鸡僵僵地卧在地上动弹不得，失神的眼睛一直瞄着母亲。班主任嘴唇一阵痉挛，欲言又止。母亲生怕班主任撇不下脸来不肯收那只芦花鸡，扔下芦花鸡赶紧退出房门，掉头离开了班主任家。
　　
　　
　　母亲只管栽着脑壳走路，突然身后传来一阵鸡叫。母亲煞住步子，发现那只芦花鸡踉踉跄跄追来了。也许是芦花鸡挣脱了束缚，从班主任家中逃了出来；也许是班主任于心不忍，有意放走了芦花鸡。母亲怔忡一回，就两手张开成搂抱状想把芦花鸡捉住，她必需再次把芦花鸡送到班主任家里，不然我肯定会生气会跟母亲扯皮。
　　
　　
　　芦花鸡机灵得很，一拐身就躲开了母亲的捕捉。母亲试了几回，都无法把芦花鸡擒住，也就赌气不理芦花鸡，兀自转身往家里走。芦花鸡没有向别处逃窜，只是若即若离跟在母亲的屁股后头……
　　
　　
　　我没有让母亲失望，初中毕业我考上了师范，成了一名老师。
　　
　　
　　现在家境好了，母亲却依然喜欢喂鸡，尤其是喜欢喂芦花鸡。我几次要接她进城安享晚年，母亲不肯进城的原因竟然是因为城里没地方喂鸡，而且鸡拉了屎污染环境让别人讨嫌。她蜗居乡下，一直与芦花鸡为伍为伴过日子。
　　
　　
　　芦花鸡生了蛋，母亲仍旧是舍不得吃，总是囤积起来，拿到集市上去卖。每当母亲的生日或过年过节，我回到家里，母亲第一件事就是告诉我她囤积了多少鸡蛋，卖了多少钱，说着就小心地把小布包打开，把那些块儿五角的零票子摊开给我看。
　　
　　
　　村长打来电话，说母亲喂养的那只芦花鸡丢了。后来芦花鸡终于被她找到了，关锁在鸡埘里再不敢随意放浪。可是村民张贵找上门来，说这只芦花是他家喂养的，母鸡认错了鸡！双方为此事争吵不让，还惊动了村长。通过调查，村长确认那只芦花鸡是张贵家的，是母亲抱错了人家的鸡。母亲不服，硬要抢回自己的鸡。她说红毛鸡绿毛鸡都可以丢，唯独这只芦花鸡不能丢。谁要来争夺她家的芦花鸡，大不了叫化子拼了皇帝命。母亲披头散发，脸红得像一只生蛋鸡婆，起着拼命的样子。村长翻了白眼，除了摇头还是摇头，说他官职细了，这案断不下，也没法断，让我回家劝劝母亲把案给“断”了。
　　
　　
　　我知道这些年母亲爱鸡成癖，甚至有点走火入魔，脑子都有点混糊了。我说母亲你不要急不要吵闹，你先把张贵这只芦花鸡给放了，明天我再去找找那只芦花鸡，幸许能找到。后来我真地帮母亲找到了那只丢失了的芦花鸡，母亲这才安静下来。只是母亲感到奇怪的是这只芦花鸡与自己才隔了一天，就形成陌路，不听母亲的招唤，根本近不得前，更休说捉住芦花鸡。母亲哪里知道，家里丢失的那只芦花鸡是没办法再找回了，我悄悄到集市给母亲买了一只同样大小同样颜色的芦花鸡骗母亲。好在后来芦花鸡最终与母亲混熟了，而且生蛋也不亚于原来那只芦花鸡，几乎是每天下一个鸡蛋，每下一个蛋都要咯咯哒——叫上几嗓子，提醒母亲去捡蛋。
　　
　　
　　遗憾的是母亲最终迈不过八十这道坎，79岁那年她一病不起，撒手西归。临死时母亲说，她放心不下那只芦花鸡，她要把它带走。
　　
　　
　　出殡的时候是选在上午九点整，而那只芦花每天都要在这个时候下蛋。九点未到，我把那只芦花鸡放进棺椁里，让它蹲在母亲的脚头。出殡时候到了，八位汉子悬悬地把漆黑的棺木抬了起来。突然，我仿佛听到鸡鸣声从棺木中传出来，母亲就在一串咯咯哒——鸡叫声中向祖坟地雄鸡岭走去……

莹莹子期 · 发表于 2023-9-23 16:49

一只芦花鸡承载了母亲一辈子心酸，芦花鸡代表生生不息的希望，也是我和母亲的纽带，作品用芦花鸡串起一个时代的回忆，也表达了队母亲的眷恋。情感饱满，真挚感人。

邱天 · 发表于 2023-9-23 17:03

近期难得一见的一篇好小说，故事围绕芦花鸡展开，曲折耐读，结尾一笔可谓神来之笔，真绝！

心在天山 · 发表于 2023-9-23 19:11

莹莹子期发表于 2023-9-23 16:49
一只芦花鸡承载了母亲一辈子心酸，芦花鸡代表生生不息的希望，也是我和母亲的纽带，作品用芦花鸡串起一个时 ...

谢谢版主鼓励支持。我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中财了，很相信大家哟！

心在天山 · 发表于 2023-9-23 19:13

心在天山发表于 2023-9-23 19:11
谢谢版主鼓励支持。我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中财了，很相信大家哟！

老革命，我记得我初来论坛的时候，您就是版主，这么多年来，感谢您一路帮助我提携我，谢谢！

邱天 · 发表于 2023-9-24 06:46

心在天山发表于 2023-9-23 19:13
老革命，我记得我初来论坛的时候，您就是版主，这么多年来，感谢您一路帮助我提携我，谢谢！

您跟自己回帖称老革命，是不是点错了？

心在天山 · 发表于 2023-9-24 10:09

邱天发表于 2023-9-24 06:46
您跟自己回帖称老革命，是不是点错了？

我是敬称您是“老革命”哩。

邱天 · 发表于 2023-9-24 10:52

心在天山发表于 2023-9-24 10:09
我是敬称您是“老革命”哩。

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点自己的回复说老革命。然后我看了我的《牛刚回村》，没有看见您的点评回帖。这样“老在革命”是不是我理解错了。

心在天山 · 发表于 2023-9-24 11:13

邱天发表于 2023-9-24 10:52
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点自己的回复说老革命。然后我看了我的《牛刚回村》，没有看见您的点评回帖。这样“ ...

我因为有事，已经有一个多月不上中财了，我昨天才重新上中财。

邱天 · 发表于 2023-9-24 13:53

心在天山发表于 2023-9-24 11:13
我因为有事，已经有一个多月不上中财了，我昨天才重新上中财。

终于明白了，是不是“有事”就可以听人家说好，而对别人的作品不管不顾，就给“老革命”仨字加以“表扬”？

荷花淀派 · 发表于 2023-9-26 16:15

一篇写实的小说，母亲与芦花鸡二者维系在一期，让作品表现出鲜明的背景，这样的农村场景会引起读者的共鸣。作品的故事体系稳健，环环相扣，仿佛就是自己邻家的故事。

小平_gMTT8 · 发表于 2023-9-26 17:36

小处见大爱，细微见真情。

小平_gMTT8 · 发表于 2023-9-27 08:29

心在天山老师此篇小小说情节描写很细腻，于细微处见真情，不错！

小平_gMTT8 · 发表于 2023-9-27 08:38

   “母亲怔忡一回，就两手张开成搂抱状想把芦花鸡捉住， ”
   “怔忡” 是中医病名，具体表现为“心悸”，“母亲怔忡一回” 不太恰当。我的理解可能是“母亲愣了一下”吧？
   建议老师再斟酌一下。

心在天山 · 发表于 2023-9-27 11:22

小平_gMTT8 发表于 2023-9-27 08:38
“母亲怔忡一回，就两手张开成搂抱状想把芦花鸡捉住， ”
“怔忡” 是中医病名 ...

版主看得仔细，仔细想想，“怔忡”这个词的确用得不恰当，容我再想想。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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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小小说：母亲与芦花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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