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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逃离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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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1-9 13:40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河西村夫 于 2023-11-9 13:43 编辑

                               逃离城市

                                                                                                  梁正虎

  郑武去凉州城一家私立学校教书,家中那几亩薄田顾不上种了。以前,郑武在村小学当代课教师的时候,利用早晚、星期天时间,可以帮妻子晓玉打理庄稼。现在真不行了,凉州城离家六十多公里,差不多有两个小时的车程呢。况且,郑武还没拥有一部车呢,来去没那么方便。

  地里种了蔬菜,蔬菜就像小孩子似的,金贵得很,需要精心照顾,浇水、施肥、除草等。成熟了要铲菜、装包、背包、装车,哪一样不需要大力气。尤其蔬菜在生长过程中,需要浇好几个水。如果浇水恰好挨到夜里,那种黑灯瞎火,深一脚浅一脚,泥头拌脚的情景,郑武头疼,晓玉也心惊胆战。

  事实上,最惆怅的还是菜成熟了,找不到收菜的主子,一时卖不出去。眼看着一地菜将要烂掉,晓玉急得口舌生疮。

  郑武决定将那几亩地承包给别人种,晓玉可以给别人打工,来去自由,减少若干负担。

  晓玉差不多种了半辈子地,觉得厌烦黄天背上老日头的日子,一心想到凉州城找个清闲活干。比如在超市站一站柜台,在餐厅端个盘子之类,都在阴凉房儿里,十指不粘泥,比庄稼地里爬土窝窝好。

  晓玉这样一说,郑武觉得也对。儿子在上大学,家里只有晓玉一人。晓玉到凉州城,也好照顾,免得来回扯趟子。

  晓玉只念了小学,城里好多活都要借助电脑才能完成。晓玉也和大多数村妇一样,只会在手机上看快手直播,发几段快手,消磨时间,给她心仪的主播不遗余力地点红心。郑武常常说:“这些主播跟你有什么关系,如此着迷支持。”一旦让晓玉真正在电脑上操作,就晕了。最致命的一点,她已不再年轻,快奔五了。

  郑武和晓玉合计,保洁、餐厅、超市的活类,基本符合晓玉的身份。

  郑武开始在凉州城给晓玉打听活。卖鞋的超市,工资两千多元,给顾客介绍鞋的价格,换取鞋码之类,清闲是清闲得很,但不管吃住。不管吃住就不划算了。算一算,租房吃饭最简单差不多也要两千元,来去走账,白受苦,图什么。

  郑武问了大餐厅里端盘子的,管吃管住,年轻的美女老板打量了一会晓玉,眼珠一转说:“阿姨,我们这前台要年轻一点的,要不,您到后台洗碗吧。”

  晓玉最怕水了。前些年,晓玉做过酿皮,酿皮就是用水一把一把洗出来的。跟水打了多年的交道,手关节打疼了,最终打不过水,给水投了降。

  晓玉一听到水,洗洗唰唰,就头疼。

  有一天,晓玉看到一则广告,有火锅店要招保洁员,月工资两千八,管吃住。晓玉觉得可以,保洁嘛,就是打扫卫生的。城里人真会打包装,保洁,听起来多么光鲜的一份工作啊。

  晓玉拨通了广告上的电话,电话那头让晓玉来店里面谈。

  晓玉到了凉州城,东找西找,火锅店在凉州城的一座大楼上,金碧辉煌,显得很有势派。这种场合,晓玉一个乡下女人,真的还很少来。

  接待晓玉的是一位年轻美女经理,长发披肩,体态苗条,举止优雅得体,嘴甜,阿姨长阿姨短,叫得晓玉心里暖暖的。晓玉心里只有佩服和惊叹的份,这么年轻,这么美,掌管这样的火锅店,人才啊。美女经理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抑扬顿挫。相比之下,晓玉就直接不会说话了。在乡下,晓玉也是手一份嘴一份的主。

  晓玉始终没看出人家是大姑娘,还是小媳妇。城里的好多事,晓玉看不懂。

  美女经理给晓玉交代了保洁的事,以后具体事项找黄经理。黄经理就不比美女经理了,不论长相、气质、说话。

  晓玉早已知道,保洁就是拿拖把甩抹布的工作,对于一个乡下受过苦的妇女来说,再也普通不过了。

  按黄经理的指示,晓玉拿着拖把,拖大厅,拖楼道,一遍又一遍,地面都有点发亮了。晓玉又拿抹布,擦扶手,擦门窗。这些工作,对于晓玉来说,真算不了什么,不累。做完了一系列工作,晓玉不敢坐,她觉得工作期间不能有闲坐的理。

  晓玉拄着拖把杆子站着。具体管理她们的黄经理看见了,指手画脚,垃圾桶如何摆放,哪些还不干净,哪些还存在问题,甚至要求晓玉,站要有站姿,重点要有气质。

  晓玉感觉到,打扫个卫生,城里的规矩就是比乡里多。她不知道什么是气质,问黄经理,黄经理也给不了具体的名词解释。支支吾吾:“反正要向美女经理那样,不论是站着,还是走着,都要抬头挺胸。要灵动点,不能呆呆的,不能体现出乡下人的形色来。那样会影响生意的。”

  晓玉觉得,黄经理顶着一头蓬乱的卷发,卷发下面是略带横肉的脸,腰里的赘肉不可掩饰地突兀出来。这些,根本就无法和美女经理相比气质。但她在火锅店游刃有余,应付自如,应该是另一种气质吧。自己呢,一个拖地板、擦扶手的,还需要什么气质。反过来一想,即使没有多少气质,也应该很自然地融入到这个场景中来,不能表现出另类,影响店里的生意。

  晓玉尽量表现出城里人的气质,包括动作、生态、语言,尽量灵动点。说话尽量叫舌头大一点,模仿鸟语,叫得婉转柔和一些。

  拖地板,擦桌子,这类打扫卫生的活儿,对于晓玉来说,肯定不在她话下,不成问题。庄稼地里,那么多农活,晓玉都得心应手。

  偏偏卫生间的保洁,那么一点点活,对晓玉来说,就存在问题,仿佛一份试卷中的附加题。在一天之内,来店里的顾客数量就不说了,仅仅店里的员工就有二三十号,那个卫生间几乎就在不断地使用了,卫生间就是处理秽物的场所。男卫生间还说得过去,女卫生间就惨不忍睹了。你别看那些女人们,穿着光鲜,打扮入时,处理秽物,要多脏有多脏,要多难闻有多难闻。那些卫生巾到底有多脏,还真不好形容,就不形容了。关键那些女人们用过了的东西,懒得往垃圾桶里放,抽出来,胡乱地随手丢弃在卫生间,自己快速逃走。好像卫生间里刚刚发生过一次杀掠,令人心惊胆寒。

  晓玉怀疑美女经理也是制造秽物的高手。传言中,美女经理在暗中和店老板有一腿。难免黄经理常常发牢骚说,她们挣个辛苦钱,人家挣个舒坦钱,言语中透出对老板的不满。

  晓玉两耳不闻窗外事,以自己保洁员的身份捡拾这些秽物。有时候也想,自己四十多岁的大妈了,要不是保洁员的身份,谁愿意肯低头弯腰,给那些年轻女子们收拾这些东西呢?这不是自我作贱吗?

  卫生间的保洁成了晓玉绕不过去的心结。晓玉一想起卫生间就想作呕,逐渐地令她吃不下饭。晓玉在做卫生间保洁的时候,戴了口罩,屏住呼吸,尽量不去看那些秽物,匆匆收拾在袋子里。

  晓玉也给黄经理说了,给员工们说一下,把那些东西随手放入垃圾桶中,尽量减轻保洁的工作压力。说归说,做归做,没切身体验,谁知其中味。

  卫生间的秽物多,用的垃圾袋也多。垃圾袋用完了,问黄经理要,黄经理偏着头,想一想说:“不是前两天给你了吗,那么多,怎么又要?”

  晓玉说:“用完了。”

  黄经理说:“怎么这么快就用完了,是不是垃圾袋没装满?糟蹋掉了。以后垃圾袋往满里装,节省着用。”

  晓玉听黄经理这么一说,气不打一处来。难道是我吃掉了?想一想,自己为她们收拾屎尿,一个垃圾袋舍不得给。从黄经理的语气中,不难听出,好像怀疑晓玉把垃圾袋节省下来,往家里拿似的。

  嘿嘿,晓玉冷笑着,打心眼里看不起黄经理。自己活了几十年,也不是没有打过工,也不是没见过一个垃圾袋。往家里拿垃圾袋,还嫌忌讳呢。家里的垃圾袋成捆搁着呢。

  晓玉恨不得出去买一些垃圾袋来用,何必跟黄经理早晚磨牙。

  晓玉还惊诧她们员工的伙食。应该说,现在什么年代了,尤其是她们这样大型餐饮单位,顿顿吃个清汤寡水面条,多少有点说不过去的感觉。就这样的饭,还要别人掌勺打饭。那个打饭的小伙儿,留个鸡冠子头,脖子里挂条项链,神气十足,好像掌握了人间生死大权似的,不给晓玉多打一点点饭。小伙打饭的样子,使晓玉想起小时候货郎担上捣颜色的情景。货郎把铁丝砸扁,约有火柴头大小,用这样的器具捣颜色。捣一点,女人们不依,再捣一点,女人们还不依,“行了行了,”货郎边说边包住小小的纸包,递给女人们。晓玉又生气又好笑。晓玉也不跟打饭的小伙计较,曾问过小伙的年龄,小伙二十出头,跟自己的儿子年龄差不多。晓玉的儿子在上大学,而这个小伙考不了大学,来这里学个厨艺,正尝试着往鼻子里钻点烟呢。晓玉其实也很同情这个小伙。

  晓玉活了四十多岁,还没经历过过饥荒年,没挨过饿。晓玉直接找了美女经理,美女经理在开会时强调,让每个人都吃饱,别在外面造成不良影响。晓玉再去打饭的时候,那小伙红着脸,乖乖打足了饭。

  晓玉分明就感觉到那小伙儿涉水太浅,自不量力,有看不起乡下人的感觉。事实上,这种看不起简直就是不可思议嘛,谁都是乡下人,打工仔,有必要分个上下吗?

  晓玉觉得好笑。

  晓玉忍耐着,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生活中总有些头疼事,既来之则安之。活量的大小无所谓,苦累也不打紧,关键就是卫生间的关口不好过。

  晓玉的工作继续开展着。店里给员工发了工作装,工作装没有口袋,手机没处装。有一天,晓玉在处理墙脚线的卫生,需要蹲下起来,装在裤兜里的手机好几次滑落出来,晓玉索性将手机放在卫生间旁边凸出的腰线上。晓玉忙碌了一阵,一位女顾客去了回卫生间,晓玉忽然想起手机,她连忙去看,手机已不见了。

  晓玉盯住了上卫生间的女顾客,女顾客进了一个包厢。晓玉准备要去问一问,黄经理知道了,请示老板,能不能去问。老板回复不能问,问了势必会发生争议,会给火锅店带来不良影响。

  那怎么办?晓玉急得跺脚搓手。手机是苹果牌子的,是女儿买的。这次丢了,晓觉得可惜,对不住女儿。

  晓玉很着急,老板答应给晓玉一部手机。

  晓玉不知道老板给的手机是什么牌子的,也不知道是新是旧,是不是老板糊弄一个乡下女人,她不敢追问老板。晓玉觉得丢了手机,是自己没操心,责任在自己。她要去问女顾客,老板不让去,老板给她手机,好像也是应该的。晓玉又想,手机虽然是苹果牌的,但女儿用了两年,退下来给她,二手货了。晓玉这时的想法是,只要有部手机用就可以了。

  第二天,老板来了,没有给晓玉带手机。晓玉等到了中午,不见老板动静。晓玉怀疑老板在骗他,她来到城里,对城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包括对每一个人,是持怀疑态度的。

  老板是不是忘带了,或者是带来了还没给她说。晓玉丢了手机,对自己来说,是件大事,对老板来说,根本就不是事,晓玉这样猜测着。晓玉不敢去问老板,怕老板说自己小家子气,怕引起同事们耻笑。为了让老板记起这件事,晓玉有意在老板面前走过来走过去,多走了两次。老板似乎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对晓玉视而不见,一个字儿也不提,仿佛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

  晓玉终于忍不住去问老板,老板只是淡淡的一句:“噢,忘带了,明天。”老板说话是随意的、轻松的,晓玉听了是焦急的、沉重的。愈加怀疑老板给她的承诺,是不是真的。

  第三天,老板终于给晓玉带来了手机,当然不是苹果牌子了,杂牌手机而已,不过手机是新的,晓玉很高兴。她抽时间补了卡,好在手机里面的钱数还在,谢天谢地。

  晓玉又有了一个新的担忧,丢了苹果手机,理应是自己没有操心好,责任在自己。自己抓住时机,询问顾客,也许能找到,但老板阻拦了她。

  手机的责任究竟谁负呢?晓玉在矛盾着。如今老板给了手机,是不是白给,是不是以后在工资中扣除。上了十几天班,屎一把尿一把,是不是白上。

  晓玉给丈夫郑武说了这件事,郑武预料到,老板肯定会扣除手机钱的,没那么便宜的事。扣就扣吧,还有什么办法可言。晓玉的预料是老板不扣钱的,理由是老板,还有美女经理给她的影响温和,尤其是她要去追问顾客,老板不让去,老板大承大揽要给她手机的。这么大餐厅的老板,不在乎这个手机的。这类手机,就是他们孩子手里的玩具。晓玉这样想。

  郑武说:“你别一根筋,死有理,等着看。”夫妻俩就这样在扣与不扣的猜测中忐忑着,最终结论是:扣也行,不扣更好。

  晓玉上下班的时间是早八点晚八点。早八点,不含糊。七点五十,黄经理就在大厅里候着,谁也不愿意看到黄经理阴沉拉长的脸。晚八点,就不一定了,客人还在,手头的活儿还没完,谁愿意自找苦吃扔下活儿走人呢?一时走不了,就要候着,等客人走了,才可以收拾下班,八点下班大概下到九点了。

  有一天,晓玉刚睡着,被手机铃声吵醒。电话是黄经理打来的,说是疫情原因,餐饮业即刻关停,员工放假。

  同室的员工害怕城市封控,一骨碌爬起来,穿衣,收拾东西,迅速走人。她们的家在凉州城附近,出去骑电动车,或者搭个出租车就可以走掉。

  晓玉无奈,离家远,走不了,只能在宿舍里打转转,孤单得像秋风里的一片落叶。晓玉感觉到,这时的宿舍空间显得格外大,脚步声带着空旷的回声,哐啷哐啷,有一种说不出的焦急与害怕。

  时间已是凌晨3点多,晓玉躺下,但睡不着,没有一丝睡意,感觉有一件大事要发生似的。她不知道郑武在学校怎么样了,深更半夜,没有打电话过去。

  天终于亮了,晓玉忽然感觉凉州城出奇地安静。她透过玻璃窗向下看,楼下的小汽车甲壳虫似的停着,零星的几个人,像蚂蚁似的,匆匆赶路。凉州城有些空旷,晓玉吃惊地望着。火锅店的几个经理员工各自回家,就连清汤面条也不再管了,幸亏城里小牛肉面馆还开着。晓玉独自一人乘坐电梯,从二十二楼下来,没有遇见一个人,心在嘡嘡地跳,她担心万一电梯门开不了怎么办。晓玉按了电钮,门哗啦一声开了,一切正常,才松一口气。要是在乡下,哪会有这样的担忧呢?晓玉到牛肉面馆,平日排队等候,熙熙攘攘的场面没有了,直接交钱端碗吃饭。乡下人天天吃牛肉面,应该算是奢侈的生活。

  晓玉和郑武通了电话,郑武安慰晓说:“别担心,疫情已见怪不怪了,戴好口罩,注意防护。先吃几天牛肉面,买些方便面,火腿肠,鸡腿之类,凑合凑合再看情况吧。”

  不料,两天后,连小牛肉面馆也关了,晓玉彻底没处吃饭了。郑武说:“快去买个电饭锅,自己先做面条吃。”

  郑武在学校虽然一人住一间房,但不能把晓玉接来,因为疫情,晓玉对学校来说,就是外人了。

  幸好超市开着,晓玉买了电饭锅、面条、蔬菜,解决了吃饭问题。两三天后,晓玉正在做饭,忽然没电了。她以为电饭锅出了故障,或者电路有了问题,但都很快排除在外。打电话问黄经理,黄经理先说不知道,后来又说,是不是欠费了。黄经理让晓玉到楼下找物业缴费,晓玉一脸雾水:“不是你们管吃管住吗,怎么……”黄经理说:“就管住呀,电费水费自己负担呀。”晓玉无奈,没有电,关系到目前生活吃住。眼下已是冬季,晚上还需要电热毯。这个糟糕的顶楼,没有暖气。

  晓玉左转右拐,找到物业,交了电费。到了楼上,就有电了。晓玉在感慨,有钱能使鬼推磨。

  几天后,凉州城封控。学校事先得到消息,即刻放假,师生员工一溜风走了。因为晓玉,校园内只剩郑武一人了。郑武想,晓玉也应该可以来到他的住处了。郑武担心,如果再严重点,小区封了,晓玉出不来怎么办。在这关键时期,可不能把他们隔在两处,再不行也要患难与共啊。

  早上七点,郑武走出校门,街上行人稀少,果然没有出租车和公交车,十字路口只闪着红灯。太阳升起,凉州城披上了一抹金纱,深秋将这座城市装扮的肃穆典雅。红、黄、绿多样颜色搭配,温馨、和谐,谁能看出,里面竟暗藏着一场新冠疫情呢?

  郑武步行去晓玉那儿,大约30分钟,接上了晓玉。晓玉提着行李箱,几包方便面,几个饼子,几个水果,电水壶,电饭锅,碗筷水杯之类鸡零狗碎的东西。他们带着这些东西,行走在凉州城里。偶尔遇见一两个行色匆匆的人,他们都捂着口罩,只露半边脸,眼光狐疑,远远地绕过去了,多少有些恐怖。这时,郑武感觉熟悉的凉州城竟有一种说不出的陌生感,凉州城从未这么冷清空旷过。他们有一种流浪者的感觉,怀疑凉州城能不能继续接纳他们。晓玉提着零碎,边走边唠唠叨叨,怨恨那个来凉州城的外地人:有钱了买上些牛羊肉,山珍海味,和老婆孩子围在火炉边,烫一盆火锅吃,难道不自在吗?旅哪门子游呀,害得别人断了财路!

  郑武听着,好像晓玉的唠叨也对,反过来,他们不能以自己的生活水准去衡量别人,人家不缺钱,就差旅游寻浪漫。那个人走了,凉州城就封了。接着,凉州城也有了防护措施。凉州城宁静了,街道一路红灯。那个人折回头走了,留给凉州百姓封城、失业、忧虑。凉州城的老师和学生目光之间隔上了一道屏幕。

  深秋的晚风,已有刀子的雏形,那个人,将天使白,志愿红,警察蓝……丢在冷风里,多少凉州儿女,亮出宽厚的脊梁,为那个人吃苦受累还债。

  进了学校,到了宿舍,晓玉才松了口气。感觉不管怎样,能和家人在一起,就是幸福的。

  学校后勤马副校长热情地给了他们现成的面条,蔬菜。这些食材都是学校食堂里的,学生忽然走了,没人吃了。郑武添置了稍大点的锅碗瓢盆,油盐酱醋,他们自己将自己封闭在学校里,防疫的日子就这样开始了。毛副校长也来学校上网课,课余,来到他们宿舍,拉拉家常,问一问能不能吃上可口的饭菜。

  这是晚秋灰色日子里的一丝暖意。

  白天,郑武去教室给学生精心上网课。晓玉做饭,闲了,巴在窗口,向外张望,街上行人稀稀落落。看得出来,晓玉的心情很失落,好像丢失了什么东西似的。郑武感觉到,晓玉是想家了。楼房像鸟笼似的,连空气都是压抑的。家里的院子那么大,可以出来活动,走一走,晒晒太阳。乡下天空是蔚蓝的,空气是新鲜的,有心旷神怡的感觉。总归,家是最温暖,最自由的地方。

  核酸再核酸。一周后,上面来了通知,全体老师到校,学生分批到校,终于复课了。这种心情可用杜甫的诗句“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来形容。

  窗外,街道里熟悉的车声,喇叭声,如海涛般涌来,属于城市鲜活的气息又充满了凉州城。

  火锅店开业,晓继续上班。

  晓玉一直干着她的保洁。年底了,年底本应该就是放假过年的时候,儿子、丈夫先后放了寒假,回到家了,可晓玉不能回家。相反,这段时间,火锅店的生意进入黄金时期,老板在大把大把地捋票子。晓玉除了干好自己的保洁工作外,黄经理还要她帮忙撤一撤顾客吃空了的盘子。这本不属于晓的工作范围,但晓玉不好打推辞,不好计较,尤其老板给了她手机。撤就撤呗,坐着也老里,干着也老里,这是晓玉一贯的作风。

  晓玉一边干着一边想着,丈夫和儿子在家里,怎么做饭吃呢。眼看要过年了,蒸年馍、炸油果、洗衣物、办年货,一大堆的事,该怎么办呢?

  晓玉下班后,回到宿舍,就是没完没了的电话视频,遥控指挥,哪个该这么做,哪个该那么做。晓玉指挥着,事实上,感觉要比自己亲自做还要费劲。看来,做家务就是女人们的长项。

  晓玉扳着指头算着日子,终于盼到了腊月二十九,九九八十一,终于熬到头。火锅店放假,晓玉坐了车,逃离城市似的往家赶。

  丈夫和儿子已把年货置办齐全,晓玉一屁股坐在自家温暖的炕上,浑身的肌肉、神经才算放松下来,一股舒坦劲儿向他涌来。晓玉慢慢找回自己原来的感觉,有了浓浓的睡意。

  正月初六,火锅店开张,黄经理发信息,要上班了。晓玉似乎还没缓过神来,屁股还没焐热。一想起卫生间,以及黄经理们的斤斤计较,城市的拥挤,人与人之间的猜疑,晓玉一时透不过气来,怎么也不想去了。

  晓玉终于对城市失去了热情。

  晓玉在忐忑着,最终微信回复黄经理,不去了。

  还有十几天的工资没发,晓玉给黄经理说了。黄经理说,到20号统一发。20号到了,卡上不见钱数,晓玉问了一同干活的员工,她们都说工资打卡上了。

  晓玉问黄经理,黄经理含含糊糊,闪烁其词,说自己只管干活的事,工资的事要问老板。

  晓玉早有预料:“黄经理,你直接说吧,是不是和手机有牵扯。”

  黄经理说:“应该是吧,老板给你手机的意思,就是让你长期干,你干了不到半年,说不干就不干了,现在让我们上哪儿找人去?一个萝卜一个坑。”

  晓玉说:“那你们看着办吧,我擦屎弄尿,你们一点良心没有了。为难一个底层打工者,有意思吗?”

  黄经理说:“工资表我是报上去了,你问一下老板。”

  晓玉说:“几个钱,我不问了,不踢皮球了。你把我的话捎给老板,他考虑。实在不行,我就打电话维权。”

  事实上,晓玉也不知道给哪儿打电话维权。这一招是她从别人口中听来的,这时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不知能不能用,一股脑就说了出来。

  一两天后,银行卡上果真打了工资。晓玉觉得好笑,这个维权的法子还真灵。

  老板给的手机,毕竟不如自己的苹果手机,苹果手机虽然旧了,但使用起来顺手,网速快。新手机早已存在卡、慢之类的毛病。

  春天到了,晓玉仍然种了自己的土地,老手旧胳膊,感觉得心应手,她对这份土地分外亲切。田野里草绿了,花开了,鸟儿在树上叽喳着。晓玉在蓝天白云下,舒畅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和相邻嗑唠着家长里短,交流着庄稼的长势。

  秋天到了,晓玉看着自己种的洋芋,一垄一垄,长叶、开花,一派葳蕤。到了秋天,垄上突兀着,疙里疙瘩,好像那些长大了的洋芋像急吼吼的孩子,好像憋不住,有呼之欲出的感觉。待挖了出来,果然,洋芋白白胖胖,似张张顽皮的孩子脸。晓玉看着喜欢。

  收完了自家洋芋,晓玉又跟着几个妇女到外村干挖蒜苗、摘豆角之类的活儿。晓玉看见蚕豆秧上结着香蕉,好生惊异,连忙拍了照片、视频。人们说,那是新品种蚕豆角。晓玉和妇女们就扳这样的蚕豆角。用晓玉的话说,就是扳香蕉。还有长寿豆,攀在架上,一人多高,豆秧上挂满了豆角。她们拿个剪刀,剪刚刚长饱了的豆角。种地的老板就一筐筐论斤卖价。这类农活,晓玉四十多岁了,还是第一次干。

  老板们引进的许多新品种,晓玉第一次见,经了世面。老板说,喜欢这样的豆角,回家时,摘一些,来年当个种。

  她们干着、说着、笑着,欣赏着近处的田地,远处的森林,山坡上的牛羊,听着鸟儿婉转的叫声,河水的哗哗声。

  妇女们抽空拍视频,发快手,呼朋引伴。分享风景、收成的乐趣。

  下午收工,一张红票子到手了。晓玉觉得开心。

  乡村移民搬迁,走城镇化道路了。大片的土地闲置了,有能力的老板大片耕种,大把收获,鼓起了腰包。

  干活的乡村妇女成为田地间流动的花。

  晓玉有时候给郑武打电话,发视频。视频中有蓝天、白云、松林、花朵、牛羊、大片果实累累的庄稼地。晓玉怀疑自己,多少年了,竟没能看到乡村真正的美,没发现土地的潜力。

  晓玉有时候跟郑武开玩笑说:“万一在城市中混不下去了,学生娃们教不了了,就来种地,养牛,养羊。”

  郑武说:“我在城市是适应的,每天给孩子们传播知识,渗透做人的道理。每天上课时,孩子们起立喊老师好……”

  农闲时,村委会给晓玉找了一份公益性岗位,打扫村边水泥路上象征性的垃圾。晓玉满意地干着她的工作,欣赏着振兴中的美丽乡村,有陶醉的感觉。

  在这场景中,晓玉常常想起黄经理的说话声,还有那个卫生间,总感觉格格不入。

评分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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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23-11-9 16:14 | 只看该作者
        问好河西村夫文友!欢迎老师发文【太虚】!
3#
发表于 2023-11-9 16:19 | 只看该作者
     “春天到了,晓玉仍然种了自己的土地,老手旧胳膊,感觉得心应手,她对这份土地分外亲切。田野里草绿了,花开了,鸟儿在树上叽喳着。晓玉在蓝天白云下,舒畅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和相邻嗑唠着家长里短,交流着庄稼的长势。


       细心地描写,温馨的场景。给人以“千好,万好,唯有家乡好!”的感觉。
4#
发表于 2023-11-9 16:54 | 只看该作者
这篇小说写得非常细腻,生活中的事儿、工作中的事儿一横一竖、一点一滴都详细介绍给读者了,可见作者是个“生活有心人”,更是“描写的细心人”。作品中这一点值得肯定!

其中“丢手机”那段,想找回手机,可以借黄经理手机拨通丢失手机号码,手机在谁那里响了,容易找回——除非拾到的人把手机关机了,这个方法就不行了。
5#
 楼主| 发表于 2023-11-10 10:58 | 只看该作者
小平_gMTT8 发表于 2023-11-9 16:14
问好河西村夫文友!欢迎老师发文【太虚】!

问好版主,请多多指导。
6#
 楼主| 发表于 2023-11-10 10:59 | 只看该作者
小平_gMTT8 发表于 2023-11-9 16:19
“春天到了,晓玉仍然种了自己的土地,老手旧胳膊,感觉得心应手,她对这份土地分外亲切。田野里草绿 ...

版主好,小说字数较多,读文费劲,辛苦了。
7#
 楼主| 发表于 2023-11-10 11:00 | 只看该作者
邱天 发表于 2023-11-9 16:54
这篇小说写得非常细腻,生活中的事儿、工作中的事儿一横一竖、一点一滴都详细介绍给读者了,可见作者是个“ ...

感谢邱天老师阅读点评,辛苦了,问好。
8#
发表于 2023-11-10 11:00 | 只看该作者
拜读老师小说,问候。
9#
发表于 2023-11-10 11:45 | 只看该作者
一篇具有现实意义的作品,自古以来农村和城市、农民和城里人、雇主和雇员之间就是矛盾体。在这篇文章,主人公选择暂时放弃农田,选择去城里打工,在既定的轨道里衍生出的茅盾,让文字以外的读者感同身受。现实批判性是小说体裁各有的功能,也是存在的意义。
10#
发表于 2023-11-10 11:48 | 只看该作者
欣赏这篇小说时,我挺想看到那种大开大合的情节,戏剧冲突在强烈一些,让读者对作恶的人更加痛恨,对弱势群体更加怜惜。
11#
发表于 2023-11-10 13:40 | 只看该作者
荷花淀派 发表于 2023-11-10 11:48
欣赏这篇小说时,我挺想看到那种大开大合的情节,戏剧冲突在强烈一些,让读者对作恶的人更加痛恨,对弱势群 ...

附议!

小说作品如果想要好读,故事情节再曲折一些,矛盾冲突的戏剧化是不可或缺的,需要加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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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10 20:26 | 只看该作者
千幻烟 发表于 2023-11-10 11:00
拜读老师小说,问候。

问候老师阅读,辛苦了。
13#
 楼主| 发表于 2023-11-10 20:27 | 只看该作者
荷花淀派 发表于 2023-11-10 11:45
一篇具有现实意义的作品,自古以来农村和城市、农民和城里人、雇主和雇员之间就是矛盾体。在这篇文章,主人 ...

感谢版主阅读点评,多多给予指导。
1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10 20:29 | 只看该作者
荷花淀派 发表于 2023-11-10 11:48
欣赏这篇小说时,我挺想看到那种大开大合的情节,戏剧冲突在强烈一些,让读者对作恶的人更加痛恨,对弱势群 ...

感谢版主指教,我再做斟酌修改。
15#
 楼主| 发表于 2023-11-10 20:30 | 只看该作者
邱天 发表于 2023-11-10 13:40
附议!

小说作品如果想要好读,故事情节再曲折一些,矛盾冲突的戏剧化是不可或缺的,需要加强。

谢谢老师指点,辛苦了,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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