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年

王怡云

　　我家的年

　　一进腊月，我家的年就被我妈不时地念叨起来。

　　我爸在劈柴的时候，她嘱咐：多劈些，为年备着；去磨面的时候，她嘱咐：多磨些，为年备着；去买煤的时候，她嘱咐：多买些，为年备着；……。而她自己，在赶会的时候也留着心，这次顺带给我扯下一件花布衫，下次又顺带给妹妹买下一条红围巾……。这年，她迎得不紧不慢的。屈指算算，还有的是时间，慢慢来。

　　直到腊月二十三——祭灶的时候，我妈迎年的态度才郑重其事起来。

　　这天，我妈会早早起床，和上一盆发面煨在炉火边。近黄昏的时候，面也发好了，我妈就开始烙火烧（馍的一种），九个甜的，九个咸的。这是灶王爷路上的干粮。据说，这天晚上，灶王爷要上天去向玉皇作我们一家子的年终总结，作汇报去。

　　我妈说，灶王爷是我们的一家之主，得敬着，我们家全都仰仗着他上天去言好事，下地来保平安呢。

　　所以，给灶王爷烙干粮，我妈不敢有丝毫的马虎。她的每一个程序都那样地有条不紊，每个动作，都是那样地恭敬谨慎，就好像她手里托着的，不是馍，是一家人一年的幸福。

　　终于，一个个鼓鼓登登，香甜焦黄的馍出炉了。我妈满意地笑着，将它们恭敬地摆放在灶王爷夫妇面前，然后又点燃了一把香。烟雾燎绕间，我的心里有一种踏实与安宁之感。

　　当外面我爸的鞭炮声噼哩啪啦地响起时，灶王爷要出发了，我妈不忘叮嘱一句：三十晚上还等着您吃饺子呢。

　　二十四是扫房的日子。这活计，累不说，还脏得很。我们一家老小全出动。我爸先带领我们将房子里的东西腾空，然后自己披了件长衣，戴了顶草帽，系好口罩，拿了扫帚，爬上梯子，开始扫房。我们的屋子老，尘土多，不一会儿，我爸就被淹没在尘土的海洋里了。

　　这时候我妈，正在收集窗帘，门帘，还有每张床上的被褥等，准备着拆洗。

　　我们几个孩子，则打来清水，拿着抺布，将屋子里搬出来的家具等东西擦干净。我们边干着，边说笑着，我说小妹的脸成了小花猫，小妹就喵喵喵地学猫叫；小妹笑我长出了一圈黑胡须，我就吭吭吭地学老头儿咳嗽。笑得正欢时，一抬头，看见一个黑乎乎的人立在我们面前，我们愣了一下，随即又笑，哈哈哈，从梯子上下来的我爸成了黑脸包公。

　　接下来，我们由我妈带领着，清扫屋子的地面。我们先匀匀地在地面上喷了一层水来压压尘。然后，学着我妈的样子，压着扫帚，推着角角落落的尘土，慢慢向房外送。我们一下一下地送着，我们送走了灰蒙蒙的旧尘，扑面而来的，是含着春意的新鲜清风。

　　接着，我们再把擦拭一新的家具等东西往里搬，摆好。望着清爽爽的屋子，我们都长长地舒了口气。

　　我们笑着闹着去清洗了我们的自身后，已暮色四合了。这一天，是实实在在地忙，实实在在地累，但也是实实在在地欢喜。我们狼吞虎咽般地吃了晚饭，回到卧室，倒头便睡，一觉睡到大天光。

　　第二天我们醒来的时候，我妈早已坐在院子里开始清洗起我们昨天收集在一起脏的衣物，帘子，被褥等东西了。我爸在给我妈打下手，他在院角的小井边汲着水，一桶一桶往这边送。因为天气冷，他又烧了一大锅的温水待我妈用。

　　只见我妈埋着头，就着洗衣盆，在搓衣板上“嚓、嚓、嚓，嚓、嚓、嚓……”，可劲地搓着。这声音清清亮亮，爽爽脆脆的，就像我妈在刨着一个个青萝卜似的好听。

　　我们也要帮忙。个个眼睛盯着那个搓衣板不放，于是我妈让位，让我们这个来搓一阵，那个来搓一阵，可听听我们搓出来的声音，都是木木沉沉，微微弱弱的，没有我妈搓出来的声音有灵性，好听。我们只得让位，我们还没有我妈那样的本领。

　　我们围着我妈的洗衣盆，开始用手揉。大件是揉不动的，只得找小件。你抢过来，我夺过去，争着洗，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当这些吵闹都静下来的时候，我们满满的一院子，甚至是院外的一溜柴垛上，都晒满了我们洗出来的花花绿绿的东西。放眼望去，满眼的新色，多壮观。是迎春的彩旗吗？每一块都以洁净的面目，展开了胸怀，迎春。

　　在我们心里，春，从头到脚都是新的仙女，我们决不能让她沾染一点尘埃。

　　二十七、二十八是蒸馒头，炸油食的日子。做出来的馒头和油食，不只是自家人吃，还要用来招待那些亲朋好友。所以那些馒头和油食做得好坏，是关系着我妈的面子问题。因此，在那两天的活计中，身为主角的我妈，会做得更加细致用心些。

　　面都是前一天和出来，煨在火边发好的。我妈在屋内甩开了膀子，揉面做馒头，负责烧火的我爸小心地掌握着火候，我们这些专管看时间，递东西，传话的孩子，在跑前跑后的忙碌中认真得很。

　　在全家人的通力合作下，我们家的馒头，几乎年年蒸得雪似的白，油食炸得金黄可口。每当这个时候，我妈因兴奋而脸红润润的好看极了，她总是一迭声地叫我们来吃第一锅的馒头，尝第一锅的油食。那面的馨香与油的浓香在屋子里氤氳着，就是我们夜里的梦，也被它们熏得喷喷香。

　　这时候，我家的炊烟，一缕缕向上升腾着，与全村的炊烟在空中融在一起，自在地随微风飞舞着，它们散发出来的馨香和快乐汇成了海洋，整个村庄浸泡其间。

　　二十九，我妈通常要做饺子馅。我们孩子则被我妈指派着做一些零碎活。而这个时候的我爸，则要置身于家事外了。他在院子里摆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他要为乡邻们服务。找他的人，陆陆续续地来，他一会儿坐在这边桌子前给人写春联，一会儿弯腰站在那边椅子边给人理发。还时不时地抬起头，和人寒暄。我听见最多的话是，一人笑问：都齐了吧。一人笑答：什么齐不齐的，明天贴了春联，就都齐了。

　　我爸是转过身来除去旧，转过身去又迎着新，忙忙碌碌地送走了一个又一个的乡邻，不知不觉，那一天的好时光也被我爸高高兴兴地送走了。

　　年三十的下午，我妈在屋内装扮屋子，父亲在屋外贴春联。我们几个孩子，屋内屋外地来回跑。我妈叫一声，我们就往屋内跑；我爸喊一声，我们就往屋外冲。我们的每一个行动，都像一阵风似的快，真是欢天喜地的忙。

　　老旧的屋子，四面的墙，难免都被岁月的烟尘熏黑。手巧的妈妈，就用画报与年画给它们做新衣。

　　我妈从上到下，一张一张地贴着，她贴得认真仔细，恰当美观。最后，大家站在门口一望。嚯！有山有水，有树有鸟，有草有花，整个屋子登时春意盎然。

　　屋外我爸贴春联的工作也早已完工。我们家的门框上，墙上，树上，鸡圈猪圈上，井上，缸上……，到处都是鲜红鲜红的新年祝福。每扇门上，都有身着一新的门神守卫着，个个威武神勇，瞪圆着双眼，忠于职守的样子，让人很心安。不仅如此，我爸还用白灰把每一个门窗围住，严密密地围住，这也在避邪。

　　有这样的门神还有白灰守护着，我们一家定然安康。

　　末了，我爸还用白灰在院子正中洒下四个大字：“新春快乐！”迎新年的准备工作就此完结。

　　站在院子里放眼望，我家的屋内屋外清清爽爽，亮亮堂堂，新新鲜鲜。整个家，被年的喜气浸得透透的。

　　年三十的饺子是必吃的。第一锅饺子，在一片噼噼叭叭的鞭炮声中捞出。我妈自然记得她的约定，先焚香端给灶王夫妇吃过，我们才得吃。我们吃着热气腾腾的饺子，心里满浸着年的馨香。

　　吃了饭，我们要守岁的。

　　先各自把自己的新衣叠得整整齐齐的放在枕边备着，然后，围在炉边，吃糖果瓜籽，看着电视，说着笑着，慢慢地，都被催着睡觉的小虫虫打得偃旗息鼓，人仰马翻了。

　　我妈把我们一个个撵进了温暖的被窝，这岁，她替我们守着，一直守到天亮，年年如此。

　　十一点五十分左右，她就把我们叫起，我爸在院子里挂好鞭炮等着，十二点的钟声刚响起，我们家的鞭炮噼哩叭啦地紧跟着响起了，而且是全村第一个响起，每年都是这样。我妈守的就是这个点。

　　在我妈的心里，每年的大年初一，谁家的鞭炮声第一个响起，谁家的日子就会越过越红火。

　　鞭炮声一响，我家的年是真正到来了。那庭院里睡了一冬的花草树木，光秃秃的花草树木，也从梦中醒来，一棵棵好像伸胳膊展腿的样子，开启了一年的生机。我们起床后，我妈就把扫帚藏起来了，她说年初一屋里院里都是财呀，不让我们把财扫掉。她笑哈哈地招呼我们快去吃饺子吃菜。我们进屋一看，满桌子好吃的菜哟，这可都是我妈守岁时做的呀。我们尝尝这个，品品那个，再吃几个饺子。

　　待几个小姐妹都打扮着花枝招展聚过来的时候，我们就相互打量着，彼此品评着，然后就相伴着到各家拜年去。大街上，向东的，向西的，满满一街去拜年的人，满满一街的欢笑声在流淌。

　　我们这家走走，那家转转，沾染着各家每户的喜气，还得了好多瓜子，糖。有家境不错的，还会发压岁钱呢。

　　拜完年，我们相聚一处，嘻嘻哈哈地随便玩，躺着聊，坐着吃，一个个慵懒地享受着年带给我们的幸福。

　　中午的团圆饭，我们吃得热闹。一桌子的好菜摆在我们面前，我们吃着这个，看着那个，吃得过瘾。

　　最期待的，是分人口馍，人口馍里只有一个有硬币。一人一个的人口馍随便挑。若谁挑着了有硬币的馍，那么谁在这一年里，就是有福人。我们个个都铆足了劲地挑，挑中的欣喜着，没挑中的，就只有羡慕的份。

　　有一年，硬币恰巧在给我妈剩的一个馍里，还有一年，硬币又恰巧在给我爸剩的一个馍里。我记得，当时他们都说把自己得到的福气，平均分给我们每一个孩子。现在想想，我们几个孩子中好像还没有一个在得到硬币的时候，能想到要把自己的福气分给爸妈一点。我为当时的自己生气。

　　初二以后就是走亲戚的时间。那时骑自行车的很少，路不远时，大多步行。最兴奋的是去舅家，我们一家融在大路上走亲戚的人流中，爸妈不停地和熟人打着招呼。我们小孩子，玩性大，走着玩着，就被落下老远。爸妈就不住地回头，一会儿叫叫这个，一会儿拉拉那个，这个笑，那个闹，笑闹中看见了迎接我们的舅舅。

　　亲切的笑脸，亲热的手将我们迎进门，舅妈笑眯眯地看着我们几个孩子，指指这个说长高了，指指那个说长俊了，又掏出压岁钱，一张张地放在我们手里。

　　丰盛的菜，吃也吃不完；丰富的话题，聊也聊不完。大人的话，我们不懂，于是便躲在一边数压岁钱，数着数着，不由得我们心花放，我们凑在一处说各自的计划，这个说要买好吃的糖果，那个说要买一本好看的书，而我打算买一个漂亮的文具盒。说着说着，我们就咯咯咯地笑。

　　这其间，初五是破午节。这天，我妈一早起来就把剪刀藏了起来，说，破五任何人都不准用剪刀，这样来年一整年大家就都会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

　　到正月十五、十六，鞭炮声又开始稠密，我妈吃过早饭后又开始包饺子。她把十五的饺子和粉条一起煮，她说这是金丝缠元宝。她在十六的饺子汤里拌些炒面煮，她说这叫鲤鱼穿沙。

　　她还蒸了几个大刺猬放在门头，她说是让它们往家里驮元宝的。又蒸了几个圆鼓鼓的大麦圈，大麻袋，她说是丰收了的麦子就在眼前了。我妈用这些来做精彩压轴，年完美落幕。

　　你看，我家的年，迎得多欢喜，过得多虔诚，而送得有多隆重呀。整个年过下来，那些关于平安、健康、财富的寓意贯穿始终。我感觉其实也就是一个期望，期望在新的一年里，全家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日子越过越红火。

　　在年的热闹里，我们几个学生会闹中取静去看书学习，完成我们的寒假作业。我爸妈则是忙里抽空去田地里给我家的麦子浇水，锄草，施肥。

　　毕竟，美好的期望，还需要付出心血和辛勤汗水去实现。
        

于文华

坐沙发欣赏文友充满温馨温暖和快乐充实的年。这样的年过的颇有年味儿……

匡建华

过年好，欣赏学习老师佳作！

王怡云

于文华 发表于 2024-2-13 17:27
坐沙发欣赏文友充满温馨温暖和快乐充实的年。这样的年过的颇有年味儿……

新年快乐！感谢你的品评。

王怡云

匡建华 发表于 2024-2-13 18:18
过年好，欣赏学习老师佳作！

过年好，谢谢你的欣赏与鼓励。

高骏森

温馨的年，来自家庭的和谐，真温暖。祝福朋友及一家。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