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坛在我

香薰古琴

地坛在我

　　
　　闷热无比的夏天的午后，乌云下沉到额头上，远处电光频闪，如同上帝的眼睛。在县城生活数十年的我坐在北京某小区高楼的窗户边，手握一本人尽皆知的散文集，静静俯视窗外，枝繁叶茂树大根深的槐树栾树枫树们统统被狂风征服得左摇右摆，完全失去了自我。此时满世界喧嚣。
　　
　　我就这样安分地看着窗外的不安分，慵懒地听着近处远处的隆隆雷声，悠闲地在看过的书上画上几笔。狭小的空间里的静和天地间的地动山摇相对峙。
　　
　　我变得这样无为，这样安静，这样从容吗？简直不可思议。
　　
　　从小到大，我平凡得只能用平凡二字来形容，上天可能要把这种平凡平凡到极致，赠予给我一切细小的物件。眼睛小，脸小，鼻子小，嘴巴小，耳朵小。手小，脚小，当然身材也不高。其貌不扬在一堆女生中最容易受欺负，我自卑，怯懦，人家和谁好，我就去讨好谁。人家都不理谁，我也不敢招惹谁。我仿佛是一只丑陋的小狗，狂吠一声的勇气都没有，只有随波逐流的份儿。
　　
　　好不容易长大，找个学历，工作，家庭等条件相当的男人嫁了。我像小县城的所有女人一样做合格的妻子，称职的母亲，孝顺的女儿，安安稳稳过着旱涝保丰收的日子，跟着闺蜜昏天昏地打麻将斗地主。
　　
　　等到儿女成人，一个人独处的时光，我感觉自己空空的，也轻飘飘的。
　　
　　于是，随波逐流的我开始乱读书，用别人玩麻将逛街聊天的时间去读书写文章，渐渐在省级杂志发表小说，收到稿费那一刻，我欣喜若狂。沉默半生，毫无方向的我在欣喜的夜里发现自己原来有个文学天赋，我决定余生写它几本短篇小说集，再来几个长篇小说，来一个脱胎换骨重新做人。我破天荒地意气风发起来。
　　
　　然而，就在去年年底，在我构思好未来三年要写的提纲时，准备提速奔跑时，女儿打电话请我到北京，她需要我帮她带一周岁大的宝贝。那一刻，我手捧一本《约翰．克利斯朵夫》，泪流满面。
　　
　　人生中所有完美的预设都会被从天而降的意外打得七零八落。然，为人母亲，没有选择。
　　
　　带孩子的日子是琐碎的，繁忙的，看手机成了奢侈。只有他们夫妻不上班，我才有喘息的机会，而精疲力尽后的空闲，就像刚刚结束战斗后的战场，只剩下倒地一睡的需求。有时刚拿起书就被宝贝夺去撕了，名著上被宝贝画了不少甜甜圈，到后来即使有周末两天的时间，我也是刷刷手机，给自己疲惫的身心放个假。我焦躁！烦恼，夜不能寐，白天又在疲倦中带孩子，人生走入了不知所措的境地。
　　
　　女儿书柜有一本《我与地坛》，对于读完这本书我是不抱希望的。但是，我被它吸引了，七零八碎的时间一片一片连起来读硬是读完，我沉默好久。史铁生患有先天性脊椎裂，风华正茂的年纪瘫痪在轮椅上。这不是某种光荣行为导致的后果，可以承担，可以追悔，而是睡了一觉起来，发现一切都变了，自己站不起来了，可能终身与轮椅为伴。世界瞬间黑了，喜欢踢球跳高和爬山的他只能用屁股走路了。这样的突如其来，谁能不万念俱死？
　　
　　读到这里，我仿佛看见一个满头乌发壮怀激烈的青年人囚在轮椅里，一次次走进地坛，坐在参天古柏下仰天长叹，叩问苍穹，叩问神灵，无助地摔打东西，捶打自己，欲死欲活。
　　
　　他天天去地坛呆坐，和古园的残垣断壁对视，所有的石块，树木和小路都熟悉了他，这个处在黑暗中的人一次次思考活着的价值。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是一件必然会经年的节日。既然这样，何必着急去死呢，只要你不是奔着目的去的，战胜绝境的办法只有过程。于是！他把过去交给饥饿的狮子，目光从外面收回，掉头向里，他发现里面如此宁静，辽阔，自由，无边无际。他的身体囚在轮椅里，灵魂放飞到过去未来，乃至天地万物。先后写出了我与地坛，我的遥远的清平湾，务虚笔记。
　　
　　然而他又患了尿毒症，每周都要透析。大大小小的病就像看中他的身体这块乐园，乐此不疲接撞而来。如果世上有命运之说，史铁生无疑是个背运得悲催的人。他说，每个人都是人间戏剧的角色，如果每个人都健康聪明漂亮，那毫无差别的剧目怕要收场了。如果这个倒霉的角色是别人！难道自己就舒服吗？
　　
　　他体验到人间的苦难，却把写作和生命统一到一起，深度思考生与死，残缺与爱情，苦难和信仰，写作和艺术，用残缺的病体为人们奉献出最健康和丰满的思想。他坐在地坛的古柏下内心极度宁静，在人生的暗夜如此清醒。
　　
　　读完这本书，我迫切想去一趟地坛。我在网上搜索了一下，我居住的朝阳区和地坛所在的东城区并不远，然而因为生活的繁忙无法成行，又觉得此时的地坛已经今非昔比，可能更加风景优美，也更加热闹。我知道，我去寻找的不是一处风景，而是一个作家的灵魂寄居地。
　　
　　地坛，曾经盛放了作家史铁生的绝望，自卑，黑夜和清醒，他在绝境中扫除了尘世喧嚣，如同庄生梦蝶，求得内心了宁静和飞翔，也收获了明朗和快乐。地坛不再是地坛，他即是地坛。
　　
　　这个世界上，每个人何尝不是被看不见的轮椅囚禁着，被楼房囚禁，被生活，工作和许多无可奈何的事情限制。我在女儿家被琐碎的事情囚禁，就觉得郁闷，无奈，人生进入得过且过的境地。史铁生失去我们所认为的最大的自由，心神遨游在更大的自由空间里。他是智者，是哲人。人生有得有失，带孩子使我无法继续创作，而我在童真里活出随性，见证了女儿以及大都市年轻人的拼搏和上进。
　　
　　这个周末，女儿全家去了自然博物馆，我坐在窗前，手边是一本《我与地坛》。我的心渐渐安静下来，写下这篇文章致敬史铁生先生，一颗浮躁的心渐渐宁静。我的内心装着一个地坛，不管外面狂风暴雨还是生活的一地鸡毛，地坛在我心里。

草舍煮字

史铁生60年的人生，大部分都伴随着锥心的病痛。
主业是生病，副业是写书。这种人生没人能真正感同。
也因此他对囚禁他人生的病魔切齿痛恨，
报复的办法就是把遗体交给医学研究，揪出病魔。

香薰古琴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4-7-28 11:04
史铁生60年的人生，大部分都伴随着锥心的病痛。
主业是生病，副业是写书。这种人生没人能真正感同。
也因 ...

看了《我与地坛》，又买了《病隙笔记》和《务虚笔记》，这个夏天炎热，我就盘它俩了。

草舍煮字

香薰古琴 发表于 2024-7-28 12:29
看了《我与地坛》，又买了《病隙笔记》和《务虚笔记》，这个夏天炎热，我就盘它俩了。

真的羡慕！                                 

千幻烟

被囚禁的是身子，但是灵魂却没被囚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