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荽香

yangyizhuo

　　芫荽，这东西气味颇为怪异，有人认为香，有人认为臭。

　　认为香的，直接叫它们“香菜”，各种汤、菜都要它来提香。大到大锅菜，小到馄饨摊，名菜大餐，荤的如牛羊鱼鲜猪肘子，素到白菜豆腐鸡蛋汤出锅时都要以之点缀。有时甚至只是视角作用，并不关乎齿舌。比如一条红烧鱼，装盘浇汁，在上面覆一条香菜，鲜绿清爽——它也不是来吃的，让人看了就觉得解油腻。

　　认为臭的，唯恐避之不及。客人不小心吃到汤面里的芫荽，如同咬到臭虫，让人恶心到翻江倒海。的确，这种“菜臭”像及一种昆虫的臭气。在我们老家一带，那东西被唤作“臭大姐”，学名好似叫做“椿象”，差不多就这种味儿，不小心被它沾到，真如恶梦缠身般恐怖，挣不脱、洗不掉，两三天吃饭没胃口，一想起来让人作呕。

　　所以，饭店里吃饭时，尤其那些早餐点，点餐后老板总要询问一句：要香菜不？

　　因为有人认为香，有人觉得臭。

　　的确有些搞笑，我们古文的“臭”本来就有“香”的意思，读音为“秀”。比如其臭如兰，是说它的香气像兰花一样。“左配刀，右备容臭”中的“容臭”就是香囊的意思。

　　听说过一种奇香叫做“龙涎香”吗？那是一种极为珍稀且名贵的香料及药材，知道它是从哪里来的吗？其实是一种鲸鱼拉出来的，经过海水浸泡又风化等等各种物理化学的作用，最终成为贵族趋之若鹜的奢侈品。奇怪吧？

　　其实还有一种更神奇的说法，据说就是一般普通人的粪便中，就可以提炼一种上等香精，其效果不逊于龙涎香，其味道如同制作过程一样迷人。

　　可见我们这些智慧的人类，从古至今，香臭不分。

　　好像扯得远了，我们接着说香菜——到此，是不是大家对香的理解已经又增加了不少维度？

　　接着说香菜。

　　我们现住小区附近，有一家卖油条老豆腐的老字号，颇有些名声，那家店里的老板及员工也颇为自得。比如，我先买了油条，老板会问要豆腐脑还是老豆腐？

　　看，这就是老字号！——讲究。在他们那里，豆腐脑和老豆腐是两样东西。豆腐脑做得细嫩，如鸡蛋羹状，要浇一种卤汁；老豆腐做得老相，熬至蜂窝样，自己加韭菜花酱和辣椒油。还有更细致的一种不同，就是香菜。

　　我喜欢吃老豆腐，让老板给加点香菜。

　　那位四十来岁的女老板，白白的胖脸，撇着嘴儿批评教育我：老豆腐不能加香菜，加了就不对味儿了。

　　可我想告诉她，我小时候也就一直这么吃的，觉得味道很好，不给我加的话反而不对味儿。

　　于是，我端了碗，再次向她请求：给加点吧，我喜欢这么吃。

　　女老板迟疑片刻，好似从鼻孔里喷了两股冷气，还是极不情愿的给我加了香菜。在她看来，她遇到了极无知又无趣的食客，如此做法是坏了她们老店的规矩，同时也伤害了她们老豆腐的感情。

　　后来，我又去，又要加香菜。

　　她倒是给我加了，当然又很不开心，还是那句话：那就不对味了啊？

　　但听起来气馁了些，也带了一些惋惜在里面，好像在说：是你偏要如此的，吃出怪味道来，可不要怪我啊。

　　我一直如此吃下去，只是儿时养成的习惯而已，并且我们那一带的人都如此。慢慢她也就习惯了，默默加了香菜，不吱声，看起来还有二三分不开心的样子。

　　女老板渐渐失去拯救我的耐心，我也渐渐安心吃我的老豆腐加香菜。

　　你看，一碗老豆腐，烂乎乎，白茬茬，跟猪食差不多。黑色韭菜花酱加进去，再点几滴红色辣椒油，整个汤面看起来舒服许多。再飘一小撮碎香菜，碧绿的，有梗有叶，一下子就生动起来。用勺子来一口，老豆腐有嚼头儿，汤有一种苦甜的豆香味儿，咸辣丰盈可爱，更动人的就在那一点芫荽碎末儿，齿间咯吱一下，一种异香袅袅散开，整个汤汁有了灵魂了。

　　当然，有人不喜欢吃芫荽，从小就讨厌。吃面时，看到里面有一星一点也要用筷子挑出来。我同学就是如此，他父亲却极为强硬：不喜欢吃是吧？那我就天天做。无论做什么饭菜，都要给他碗里加芫荽。

　　他如此做法的理由是：我这是为着你好。以后出去吃饭，这也不吃那也不吃，谁惯着你？还不是自己饿着？吃！

　　后来，后来，我这同学就妥协了，也能吃香菜，但我相信他不是喜欢，只是不那么讨厌了。或者，即使讨厌，也算能忍受了。我不知道他想起自己的父亲如何看法？如此父爱，是香是臭呢？

　　我们村有个极爱吃香菜的。自家开辟一个小菜园，种了一小畦子芫荽。这东西跟韭菜差不多，割一茬又长一茬，长得旺盛时简直吃不完。这位老兄就也如割韭菜一般，成捆收了，洗干净做馅儿包饺子，据他说，好吃得很啊。后来又发明了涮锅时，整根涮着吃。我也试过，不好吃，丢到羊肉锅里一煮，没了芫荽味儿，塞到嘴里像吃草，嚼不烂，最后成了一个干草球儿了，只好一张嘴又吐出来。

　　我觉得芫荽的正确吃法也就在于点缀提鲜。只是碎碎一小撮，如同文章中几个精巧的成语或者形容词，它们不是主要内容，也谈不上关键，只是在恰如其分的地方点染一下；又如华服上不算起眼又颇具匠心的宝饰，莲步轻摇，微风撩动衣摆，偶然间的光耀，一闪即逝。这种情况最妙。多了反倒不好，索然无味，甚至让人讨厌了。

　　想起一个故事，说得是葱姜蒜的来由。故事里说，这三样东西本来中原没有。唐僧取经回大唐时顺便带回来的，葱是装有袖子带回来的，所以有清香；姜是揣怀里带回来的，所以有热性；大蒜呢，是塞到袜子里带回来的，所以有臭味。如此，想问大家一个问题：若芫荽也是唐僧带回来的，他把它放哪里了？您猜……

最美的诗意

拜读学习了，问好！！

草舍煮字

堪称描摹美食的教科书。特别喜欢这一段：“你看，一碗老豆腐，烂乎乎，白茬茬，跟猪食差不多。黑色韭菜花酱加进去，再点几滴红色辣椒油，整个汤面看起来舒服许多。再飘一小撮碎香菜，碧绿的，有梗有叶，一下子就生动起来。用勺子来一口，老豆腐有嚼头儿，汤有一种苦甜的豆香味儿，咸辣丰盈可爱，更动人的就在那一点芫荽碎末儿，齿间咯吱一下，一种异香袅袅散开，整个汤汁有了灵魂了。”

草舍煮字

一个字商榷一下哈。
其臭如兰，左佩刀，右备容臭。当中的“臭”念xiù，气味、香气的意思。

欧阳梦儿

老板，来 一盘芜荽涮火锅！

重庆很正宗的吃法嘛。

yangyizhuo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4-10-20 21:11
一个字商榷一下哈。
其臭如兰，左佩刀，右备容臭。当中的“臭”念xiù，气味、香气的意思。

改了，谢谢。

yangyizhuo

欧阳梦儿 发表于 2024-10-21 10:00
老板，来 一盘芜荽涮火锅！

重庆很正宗的吃法嘛。

原来如此，长见识了。听说那里善吃鱼腥草，也是个性非常的吃法，有机会领教。

草舍煮字

yangyizhuo 发表于 2024-10-21 10:56
原来如此，长见识了。听说那里善吃鱼腥草，也是个性非常的吃法，有机会领教。

喜欢吃鱼腥草的人，能吃上瘾。我也能吃，但不算喜欢。依我吃鱼腥草的感受而言，它只是“鱼腥”二字吓人。如果不接触铁器，比如用刀切，它是不会什么腥味的。可以说它本身没什么味道，吃的是咀嚼它的口感，和调料的味道，比如老干妈辣酱、豆豉、香菜、香葱、芝麻油、醋，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