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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表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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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7-17 13:59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春江花月夜 于 2024-7-17 14:43 编辑

表姐

      表姐打来电话,两个人聊了一个多钟头。先是微信视频,但一会儿那边没有图像了,我换成语音。但一会儿那边又没有声音了,我干脆把电话打过去。


      表姐住在山上,信号不太好。国庆节去看表姐,说了儿子的事,她就很萦记,打电话来问现在啥情况。
      表姐是大舅的女儿,名叫新枝,今年七十八岁了,她是母亲这边我们表姊妹中的老大。表姐最注重亲情,谁家有什么事,她都是第一个到场。我母亲临终时,表姐和我们一起守了几天几夜。我父亲病重的时候,表姐也是在关键时候来到。表姐经事多,见识广,有她在,我们就有了主心骨。  
   说完自家的事,又扯起表姊妹家的事。表姐说:“一家不知道一家,家家都有个熬煎”。“熬煎”就是愁人的事,不好解决的事。有的是好几年了,有的是现在才发生的。

      表姐住在核桃窝,核桃窝地形像个椅子形状。村子是方方正正的一块平地,村两边一左一右两道山梁,就是椅子靠,椅子的扶手。这个二百多口人的小山村,出过一个连任三届的全国人大代表,人们就说核桃窝地势好,风水好。
   每逢节假日,城里人都三五成群来这里采风,看桃花,捋菊花,拍照,录视频,核桃窝成了人们休闲娱乐的地方。但村子风水再好,再休闲娱乐,也阻挡不住人们下山的脚步,村子逐渐成了“空壳村”。然而所有人都可以离开村子,只有表姐不能,因为表姐有个憨憨儿子。

   表姐的憨憨儿子名叫小亮,1968年生人,小时候防天花“种痘”,不慎着了风,发烧抽搐,后来变成“羊角风”,就是颠痫。每次犯病都很吓人,“咚”一声栽倒在地,口吐白沫,两眼斜翻,牙关紧咬,四肢抽搐,一会儿又像一只干瘪的伸懒腰的公鸡似的,慢慢胸脯起伏规律起来,恢复了常态。姐夫是个乡村医生,他用各种方法给儿子治疗,最后颠痫治好了,脑子却坏了,智力停留在小儿水平。据说那一年因为“种痘”而抽风的情况很多,是疫苗出了问题还是怎么的,都说不清。

       表姐生有三儿一女。大儿子和表姐的关系向来生疏,娶妻生子后,别院另过,更是不大来往。她对女儿的事过分操心,也许是导致大儿子和媳妇对她越来越生疏的原因吧。这些旁人看得一清二楚,表姐自己也许不这么认为。
        女儿是个霸道总裁式的人物,有做生意的天赋,她找了一个来卢氏搞装修的湖北人做女婿,婚后两人在县城建材市场开门店,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表姐现在除了操心憨憨小亮,还要操心小儿子明亮,一个年过四十未娶的光棍。
        前些年,表姐育核桃树苗挣下钱,花十多万在县城给明亮买了一套房子。买房子是为了说媳妇,但房子买下后,依然没有说下媳妇。她有时也带小亮下去住几天,但小亮住在城里心里煞急,常常一个人跑回来,表姐也只得跟着回来。小姑子是表姐最好的助手,以前表姐出门办事,就把小亮交给小姑子,但现在小姑子也下山带孙子了。

   小亮长得五大三粗,许是小时候那场风把所有病都抽完了吧,现在他一年到头没有感冒,连风发咳嗽都很少有。他的需求很简单,就是“吃饭,干活”。小亮喜欢上山拾柴火,院子里,山墙头前,大门外的塄堰边,都堆满了柴火,黑压压,一棱一棱,烧不完,有的都腐朽了,他还是不停地拾。小亮干活属于“憨憨摸住一条路”那种,冬闲时节,表姐绑条帚、刷子拿到街上去卖,小亮就去割那种蒲苇一样的茅草。细细的,柔韧的茅草,绑出的条帚适合扫地板砖,绑的刷子可以扫案板,城里人很喜欢。小亮就起早摸黑到处搜索割茅草,拦都拦不住。
       2000年,姐夫患上心脑血管病,虽然他的职业是医生,但医不自治。卧病在床两年多,于2002年冬天去世,时年五十八岁。姐夫有病和去世后,表姐就把诊所交给了女儿。大家都说姐夫是活活“熬煎”死的。姐夫心小,他熬煎二儿子小亮是个憨憨,熬煎小儿子明亮到了娶亲的年龄,却说不下媳妇,熬煎夏天麦子堆在场里,天下雨打不成,还熬煎女儿的婚事。整夜整夜睡不着,最后就有了病。

   姐夫对唯一的女儿找个外地对象很不满意。女儿头一个对象找的是部队当兵的,河北人,表姐两口子都不愿意,给打刹了。女儿不高兴,丢下诊所去灵宝打工。后来她在烟草公司干活,又认识现在的女婿。湖北人,在这里搞装修,手艺很好。姐夫还是不同意,但表姐说,“头一个咱们都给她搅黄了,这个不敢了。她要想不通,给你寻个事咋办?咱吃不了兜着,让她结婚吧。”
   女婿来了,也看出姐夫的态度。就说,“我们就在这里结婚吧,五年以后再说回湖北老家的事。”随后为了让女儿留下来,表姐帮助女婿把户口落到核桃窝,分地,批地基,盖房子,利用自己的威望,帮忙女儿站住脚。刚开始小两口站不住脚,开了一个玩具店,在储金会贷了两千多块钱还不上,表姐给她顶了帐。女儿先在黑马渠村盖房子,后来又在东城买房子,表姐都鼎力帮忙。姐夫对表姐包揽女儿的事很不满意,他对妻弟说,“你姐一手遮天。”表姐给他解释说,“大儿子分家另过,对咱们不冷不热。小亮是个憨憨,明亮还没有着落。咱不帮着女儿,以后依靠谁?”但姐夫听不进去,只是生气。
   姐夫先是高血压,后是脑溢血,最后偏瘫。临终时,他对表姐说:“我给你丢下的祸害太多了,两个人的担子让你一人挑了。”
      姐夫活着时给人看病,有一份稳定的收入来源。姐夫去世后,不但经济失去了保障,遇事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了。

   表姐1945年生人,小时候上学成绩很好,完小毕业后考上初中,但当时的政策不允许她上,她只能读技校。1958年,乡乡社社办技校。十三岁的表姐背上被子一个人去学校报道。技校设在县西涧北村,表姐到学校后,就是一直劳动,种菜。种了两个月的菜,学校就散伙了。她又背上被子到另一所技校上学。技校设在县东北苏村。表姐跑几十里到那一看,学校乱七八糟,很不象样。除了劳动什么也学不到,她就背上被子回来了。心想,要劳动就回村里劳动吧。
   表姐聪明伶俐,嘴尖舌快,“嘴一份手一份”。在村里干活也是一把好手。但因为成份不好,明里暗里受到各种压制。有一次,一个叫小荣的女孩上树摘杮子吃,小荣和表姐长得很像。有人就报告队长,说表姐摘生产队杮子。队长在会上点名批评,表姐不受,当场和他辩论、对质,弄得队长很没面子。过后队长就找大舅的岔子,说大舅“教育子女不到”。
   表姐长到十七八岁,提亲的人络绎不绝,仅本村就有三家,有的来说媒,还明显带着胁迫性质。表姐看不上这些人,又不能得罪他们。俗话说“有女百家提”嘛。后来天喜妈给她介绍表姐夫,她就同意了。
姐夫家所在的核桃窝,全村百分之八十都姓“胡”,家里只有他一个孩子。表姐订婚四个月后,婆婆才生下小姑子。村里小孩和小姑子骂架,就骂表姐。小孩妈说,“你骂人家干啥?”小孩说,“那不是她妈吗?”小孩妈说,“那是她嫂。”

   大舅最先同意这门亲事,他和胡家二掌柜早年是同学,当年他曾帮胡家二掌柜交过学费,现在女儿若到了他家,他也不会错待的。外婆也同意这门亲事,外婆对表姐说:“你的嘴厉害,不饶人,到这家没有妯娌,生不了气。都是一根板凳上的人,他们不会小看你。”“一根板凳上的人”,是指姐夫家是富农。地主和富农,半斤八两,谁不笑话谁。公公老弟兄俩,亲叔伯六个,在村里是坐地户,也没有人岐视。姐夫正直本分,沉默寡言,一看就是老实人。但大妗子不愿意,她说,“三间房子塌了,还有椽、檩,还有瓦片,这窑要是塌了,可就啥也没有了。”姐夫家只有两眼窑。

   见面那天,有好友问表姐,“女婿长啥样?”表姐说,“黑的连锅底一样。”其实,姐夫虽然黑一点,但人长得高高大大,文文静静,看着还顺眼。过后村里有人编闲话,说,“都不知道花男方多少钱。”媒人天喜妈说,“可干净,可骨气,没花一分钱。”天喜是公安局长,有天喜妈做媒,那些人还不敢捣乱。
姐夫完小毕业回来就学医,经常去进修,到医院学习等。以后常年在大队卫生所干。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大队解散了,卫生室成了自己的,又干了好多年。

  表姐选婿,首先追求的是独立、自由,不受阶级压迫,其次才是般配不般配。1963年10月结婚时,表姐还不满十八岁。婚后婆婆把全部家交给表姐当,以后人情往来,盖房修舍,大事小情,都由表姐做主。
表姐在生产队劳动,生儿育女,挣工分。小山村宁静,都是一个姓,阶级斗争观念不强,表姐的日子过得平静而舒心。她小小年纪就学会了裁剪、缝纫,为人处事能力强,做事周到,逐渐取得村里人的信任。大家就选她当妇女队长,后来又当大队妇联主任,上世纪九十年代,还被派出去搞过计划生育工作。在这个小山村里,表姐的聪明才智得到充分发挥。

    1984年,表姐率先在村里盖起一所院子,院子里有三间砖瓦房,还有厨房,一家人从窑里搬了出来。大儿子到了娶亲年龄,表姐又给大儿子盖了一所院子,娶了媳妇。她让大儿子给小儿子留出一间房,儿媳妇不愿意。表姐就又在院里给小儿子盖了三间平房。批宅地基,买木头,椽,檩,砖瓦,盖房子,这些事都是表姐出头露面。随后表姐又帮女儿女婿站稳脚跟。姐夫一般不管这些事。
   四个孩子都由婆婆带大,婆婆临终前一再交待表姐,“你可得好好给几个孩子做饭啊。”她怕表姐不好好做饭,饿坏了她的憨憨孙子。确实,表姐不是一个喜欢家里蹲的女人,她喜欢干地里活,喜欢外出跑跑腾腾,搞联络抓经济。

      2000年以后,市场上核桃树苗很吃香,表姐就开始育核桃苗,搞核桃苗嫁接。后来连翘价格升高,表姐又栽了几亩连翘。
      时代变了,找对象女孩都要求城里有房子。表姐就拿出多年的积蓄,在城里给小儿子买了一套房子。
去年酸枣仁价格高,表姐又计划栽几亩酸枣。除了这些整桩子生意,表姐一年四季都有挣钱的门路。春天种谷子,五月端午包槲包卖槲包;“错锋”种菜,夏初西红柿大面积上市之前,表姐种的西红柿就熟了,拿到街上,两块钱一斤,卖得很快;秋天柿子下来了,表姐摘下柿子暖甜后,拿到街上卖。她还搞“小秋收”,上坡摘酸枣、捋连翘等。冬闲时节,表姐就纳花花绿绿的鞋垫,到东门外摆摊。这两年她又摸着一个门路,就是绑条帚、刷子。表姐绑的条帚、刷子,形状好看,结实耐用,价格合适,买得也快。
   表姐感叹说,“我要是晚生个二十年,不,晚生十年就好了,我就能干一番大事了。”的确,表姐若晚生一二十年,表姐若生在南方,莫准就是董明珠那种角色。

      表姐育核桃苗,种谷子,上坡摘枣,下地干活,憨憨都是她的忠诚助手。憨憨不吵不闹,不喊不叫,只要吃饱饭就是去干活,拾柴,割草,去地里刨,指哪打哪,从不偷懒耍奸。憨憨有的是力气,他不怕出力。憨憨帮了表姐的忙,同时也绑住表姐的手脚,使她的活动范围只能围绕村子进行,不能远行。
同龄的女人早已步履蹒跚,表姐还是一副战斗姿态,她腿脚麻利,走路风风火火。她说自己不敢老,不能老,因为屁股后面还有这些“累赘”需要她。

   表姐的养生秘诀就是喝奶粉。她说她喝奶粉很多年了,有时早起下地干活,顾不上做饭,冲一包奶粉喝了,能顶一晌子。表姐说奶粉营养高,里面含各种维生素。“你看,我这皮肤也好。”表姐脸上白净,没有黑点,没有老年斑。她还懂不少医道。她说,经常喝维C银翘片,不但预防感冒,还能补充维生素C。
     小儿子明亮今年四十岁了,他很聪明,见啥会啥,干活时老板都喜欢他,就是太实诚了,很像年轻时的表姐夫。他的道德水平还定格在几十年前的农业社会,说一不二,从不打诳语。一般的女孩他看不上,看上他的女孩也很少。

  从二十多岁开始说媳妇,一下子说到现在。说一个不成,说一个不成,花了不少冤枉钱。最接近成功的一次是2016年春天,那个叫小桃的女子已经住到表姐家里了,和表姐同吃同住同劳动,亲亲热热的一家人。表姐给小桃买吃买穿,小桃也姨长姨短地叫,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但明亮不和她住一块,一定要结婚后再住一起。小桃看着他太老实,最后就跑了。现在明亮也不想说媳妇了,谁要给提个茬,他都不接招。他说,“现在的人,嘴都张得像血瓢一样,咱能说起不能?”谁给提个茬,死活不见面。越不想见人,越说不下媳妇,越说不下媳妇,越不想见人,恶性循环。前不久有人给他说沙河一个离婚带小孩的女人,明亮不愿意,还说,“养活人家娃子欻哩。”

   大儿子对表姐有意见,小儿子又不争气。表姐安慰自己说,“我尽力了,给明亮买下房子了。以后他要是能说下媳妇,我还帮补他。说不下,一个人在城里也有个窝。憨憨一辈子跟上我,说起来是我养活他,实际上他也在养活我。憨憨是五保户,一个月发六七百院外供养费,也够我娘俩吃喝了。至于将来我闭了眼,他咋活,我都管不了啦。”
   乡政府人员来村调研,问表姐对政府满意不满意,表姐说:“可满意,我这憨憨娃子,以前都没人看得起。现在政府一个月还给发钱,现在这社会真是好,不是假好。”

   亲情在表姐的生活中占了很大份量。表姊妹家,谁家有事情她都跑在前面。所有生老病死的礼势、道数子,她都懂。 她是表姊妹中的“大姐大”,谁有事都向她请教,大家也非常尊重她。
      表姐给我母亲叫大姑。小时候,表姐和我母亲在一起的时间最长,她和大姑最亲。母亲干活,她老爱往跟前凑,戳戳击击,夹夹拉拉。推磨,纺棉花,纳衣服,她都爱和大姑在一起。
     有一年,表姐想她大姑了,冒雨翻山来我村看我妈。不巧那次母亲出门没在家,没有见上面。表姐说,她坐在大门口一股想哭。

   她和西关姨的感情也非同一般,西关姨是她的小姑。西关姨有个裁剪铺,她三天不去城,就想她小姑了。表姐腿快,从村里下去蹽开腿就到西关了,到西关就看见小姑了。她到西关有时是帮小姑做衣服,有时纯粹就是“闲掂”,坐坐都中。
      表姐和外婆的关系也可亲,她是奶奶的护兵。奶奶做啥她都跟上。奶奶支她去哪她就去哪,她是奶奶的小跑脚子。

        表姐有三个亲弟弟,兄弟之间有了纠纷,都请她去解决。平衡关系,处理问题,都是表姐的事。大舅大妗子活着时,不管哪一个有病,都是先喊叫表姐。表姐去时把输液的东西都拿上,把药都带上。
   大舅院里有两棵杨树,有一年大舅把杨树卖了,卖了七百块钱。但不知道谁传出去,说卖了六七千块,三弟媳妇就回来要钱,哭,闹。表姐对大舅大妗子说,“你把卖树的七百块钱都给她,你俩没啥吃,我管你。”钱给了三弟媳妇,二弟媳妇却闹开了,不让大妗子住她家,大妗子只得搬出去。大妗子没啥吃,就跑去对表姐说,“你给我取袋面,再取几把面条。”表姐就让女儿弄个三轮车,把老娘和面都拉回去。

   大妗子是分给老二管的,后来老二盖房子,大妗子没处住,住到老大家。老大媳妇不满意。表姐去了,老大媳妇也不理她,只有侄子问,“姑,你来了?”后来老大媳妇一五一十诉冤屈,说要把老婆撵走。表姐说,“你盖房子时,咱妈起明打早帮你忙,这气力都出到前头了。你现在要把老婆撵走,人家外人咋看?你心里再不愿意,也得捂外人嘴啊。”老大媳妇才没有撵。两个兄弟媳妇待表姐都不错,就老三媳妇糙蛋,但表姐不理她。
   老二兄弟盖楼房找人干活,刚开始电刨子就把匠人手指头割断了。老二哭着给表姐打电话说:“姐,我咋真倒霉呢,这才开始就弄个这。”表姐说,“你不要着急,咱先给人家治伤要紧。人都是一时一运嘛,过去这个坎,就好了。”她赶快下去带了三千块钱,让把匠人送到三门峡接指头。她的三千块钱,还是从女儿门市上拿的。
     还有一年过年,女儿给她一千块钱,让她买年货。钱到手还没暖热,大侄子就来了,哭着说没钱过年,媳妇跟他闹。表姐顺手把钱给了大侄子。

   兄弟媳妇都说,“咱大姐,嘴厉害,但不麻糊也不抠。”表姐说,“哈,我在兄弟媳妇面前就落了这个评价。”
这事刚摆平,女儿公公又得病了,女婿回湖北拿了五万,都不得够。那天表姐去亲戚家出门,女婿打电话说钱不够。表姐又帮他借了些,最后花了十几万,又活了一年半。女婿的兄弟都不管爹,都是女婿一个人出钱。为此女儿受急,生气,喉咙疼,又去三门峡看病。

   那天打电话聊天时,她说堂弟媳妇金层刚给她打完电话,说自己的熬煎。我对表姐说,“你是个有用之人,谁家有事,都向你咨询,求安慰。”

   我们又如数家珍地说起各家的“熬煎”。先从大表哥的儿子小峰说起,小峰二十多岁时吊儿浪荡,先是开皮鞋店,赔得一塌糊涂,后来外出打工,在工厂里又被机器切掉指头。大家提起他都摇头叹气。后来小峰娶了一个能干媳妇,率住他,两人拼命干,到湖北贩水果卖水果,到西峡收香菇,日子终于过好了,还在村里盖起一栋气派的小洋楼。大家提起小峰,也都说这娃子现在好了,知道正干了。但后来县城扩建,村子开始拆迁。经过分化瓦解,许多人家都拆了,小峰家房子面积大,投入资金多,就觉得赔偿太少,坚持不拆。僵持了两年多。三个月前他两口外出进货,孩子住校,家里无人,夜里忽然来了几辆推土机、铲车,一古脑把他家的房子给推了,家俱啥的碎了一地。
      小峰两口子乡里县里地寻,没有人承认推他的房子。后来终于有人承认了,但又说他的房子属于违建。小峰拿着手续到城建局、信访办到处上访,也没有结果。他又到省城找来记者,但记者回去后也不见动静。小峰两口子就在抖音上天天实名举报。抖音上的小峰和媳妇,站在一堆瓦砾前,神情憔悴,声音嘶哑。那一段时间我刷抖音时经常看到他俩,但也没法接腔。说啥呢?

   说完大表哥,又说起二表哥家的大龙。大龙前些年大学毕业,在北京打拼,据说跟着一个大老板干,月工资两三万。亲戚们都很羡慕。但后来大龙又去广州创业去了,说是搞房屋出租,期间还让二表哥前去帮忙装修。到后来大龙就不知所踪了,说是欠网贷太多跑路了。究竟欠了多少钱,家里人也不清楚。现在二表哥给大龙打电话,大龙也接,但每次都是嗯嗯啊啊三两句就挂掉。大龙现在在哪里?谁也不知道。他搞的是什么项目,究竟怎么赔钱的,赔了多少,谁也说不清。提起大龙,二表嫂整天哭哭啼啼,也没有办法,找都没处找,报警也没法报......

   又说起表弟,表姐的三弟。三弟从小机灵聪明,习拳练武,结交同道。长大后不甘心在村里种地,就娶了一个城里媳妇,于是从村里来到县城,两口子打烧饼,卖烧鸡,打打杀杀,创下一片基业。后来又通过拆迁,给两个儿子一人盖起一栋楼房。家里条件好,媳妇不请自来。大儿子年龄不到就奉子成婚,小儿子也是奉子成婚。当时小儿子丈人不同意这门婚事,表弟找着亲家说:“再过两个月你就要当外爷了。”没办法,丈人才让赶快结婚。亲戚们笑说,都成了他家的事了。可不是嘛,两三年间,两个儿子先后结婚,两个孙子先后满月,大家都去上礼吃席。但后来两个儿子相继离婚。大儿子又染上毒瘾,表弟打,骂,捶,送武汉往胃里装药,现在总算戒掉了,又娶了一个媳妇。但大孙子二孙子,全部甩给表弟。表弟两口子整天接送孩子上学,上幼儿园,忙得不亦乐乎。表弟自嘲说:“唉,现在就盼着把俩孙子养大,到时候两个灰包蛋儿子瞎好有人管,我死了也可以闭上眼了。”

   又说到表妹家,表妹是小舅家的女儿。前些年两口子闹离婚,女儿上学上不成,初中没毕业,就出事了,参与一起强奸案。一个开金店的老板,诱奸十几位少女。表妹的女儿先是受害者,后又成了害人者。案发后,金店老板被判死刑,几个参与的女孩被判三到五年不等的刑期。表妹的女儿那年刚过十四岁,被判了三年半刑。表姐说:“希希最近放出来了,还是那个晃里晃荡的样子。”我说:“那赶紧找个婆家嫁了吧。”表姐说:“嫁啥呢,还小着啊,今年才十九岁。”
   年前我妹妹的女儿生孩子,表姐去给她做“三天”。她买了婴儿小衣服,说三天要拿“脱毛衫”。作为表姨,她可以不去看。但表姐就萦记着,她在村里买了些土鸡蛋,到城里去看。她以为表外甥女在县医院生孩子,就在西关桥头等妹妹接。等了良久,谁知外甥女在县妇幼保健院生孩子,县妇幼保健院原来在西关,现在一下子挪到县城老东边了。表姐又冒着严寒,坐公交车来到县妇幼保健院。

   以前县城小,表姐靠两条腿跑来跑去。现在县城扩了N倍,她跑着就感觉很吃力了。按说她一个七十八岁的老人,完全可以不管小字号这些事,但她心到了,还是要尽“礼数”,还是要去看望。
       夜深人静,想起表姐,心里很茫然。想她一天天老了,守着两个憨憨儿子过日子,只有她伺候他们的份,没有他们心疼她的时候。女儿虽然很精明,但女儿忙着做生意,东城来西城去,每天忙着结交人缘搞活动,偶尔回到核桃窝,也是身穿呢子服,脚蹬高跟鞋,两手抱住一个手机,接打不停,完全没有扑下身子替她洗洗涮涮收拾打扫的意思。
   和表姊妹议论起表姐,都说她的光景不好过,细数她的各种艰难,感慨“咱姐是真可怜”,心里就急火火想去看望她。待到了表姐家,看她说说笑笑,自嘲调侃,大大咧咧,计划着干这干那的样子,又没有我们想象的可怜,就觉着多虑了。表姐说,“现在的社会,怕啥?小亮每月有俩钱,明亮出去打工,也能挣钱。我两只手也不闲着,吃喝不愁。有个啥事,电话一打他们都到场了,怕啥?”我想起姐夫说表姐的话:“天大的事,叫你一说啥问题都没有了。”也得亏表姐的心宽,心大,粗粗拉拉,否则日子怎么过下去?

       农历腊月十九,天气晴好。东门外小广场上,表姐的摊位有条帚、刷子,还有小豆和花椒,和其他人的摊位一溜摆开。不时有人前来问条帚咋卖,小豆多少钱一斤,表姐忙碌地应酬着。她说中午饭是一个邻居给她送的,邻居在核桃窝是邻居,搬到城里还是邻居,对她可好。下午四点了,我在等车,站着和表姐说了一会儿话。我问要不要帮她收摊收东西?表姐说不用,她指了指电杆背后的小车子,说一会儿太阳落山时再收,把东西装到小车子上推着,再拿到楼上房间里,然后明亮会骑摩托车来接她。表姐的房子买在陶家巷,离街很近,很方便。
冬日的夕阳照在表姐的脸上,把她的脸照得红朴朴的,温暖舒适,我愿这一刻长久些,再长久些。


评分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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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24-7-17 18:52 | 只看该作者
文章写得很温暖,有情有义的表姐,坚强、乐观,读来娓娓动人。欣赏学习!
3#
 楼主| 发表于 2024-7-20 08:18 | 只看该作者
静默的百合 发表于 2024-7-17 18:52
文章写得很温暖,有情有义的表姐,坚强、乐观,读来娓娓动人。欣赏学习!

谢谢百合,cv 问候夏安!
4#
发表于 2024-7-20 08:41 | 只看该作者
欣赏学习老师美文,点赞,问好!
5#
 楼主| 发表于 2024-7-20 08:44 | 只看该作者
谢谢匡老师,久不来也,您一直在坚持,赞
6#
发表于 2024-7-20 12:42 | 只看该作者
拜读欣赏老师文章,下午好!
7#
发表于 2024-7-21 08:42 | 只看该作者
学习老师美文,朴实的人情世故,感恩遇见,早上好。
8#
发表于 2024-7-21 11:27 | 只看该作者
拜读学习描述真切,情感充沛,个性鲜明,有血有肉的表姐,感觉到很多的细节让表姐张力十足,尽管生活艰难,但她乐观向上,快乐善良……问好!
9#
发表于 2024-7-21 11:34 | 只看该作者
有这样的表姐姐真好~~~~~~~~~~~~~~~~~
10#
发表于 2024-7-22 14:55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xam720 于 2024-7-22 14:57 编辑

全篇以表姐为主线,从表姐的家庭,婚姻、生活及子女等做了全方位描述,将一位勤奋、能干,有责任感,快人快语的农村妇女形象展现在读者面前。文章内容详实,人物形象,鲜活、立体。欣赏,问好!
11#
发表于 2024-7-22 15:06 | 只看该作者
情真意切,叙事详细,好文章。
12#
 楼主| 发表于 2024-7-29 10:04 | 只看该作者
童心是 发表于 2024-7-21 11:34
有这样的表姐姐真好~~~~~~~~~~~~~~~~~

谢谢童心兄弟,表姐是个可怜人,通过她,还想说说亲戚家的一地鸡毛。
13#
 楼主| 发表于 2024-7-29 10:05 | 只看该作者
麦子熟了 发表于 2024-7-22 15:06
情真意切,叙事详细,好文章。

谢谢麦子,学习你的坚持不懈,努力向前进。
14#
 楼主| 发表于 2024-7-29 10:06 | 只看该作者
xam720 发表于 2024-7-22 14:55
全篇以表姐为主线,从表姐的家庭,婚姻、生活及子女等做了全方位描述,将一位勤奋、能干,有责任感,快人快 ...

谢谢版主,你的评价给我信心,你的厚爱给我鼓励,再次感谢!
15#
 楼主| 发表于 2024-7-29 10:07 | 只看该作者
于文华 发表于 2024-7-21 11:27
拜读学习描述真切,情感充沛,个性鲜明,有血有肉的表姐,感觉到很多的细节让表姐张力十足,尽管生活艰难, ...

谢谢华华,给我鼓励,表姐是生活中的无奈者,也是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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