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蚊虫药》怀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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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四二年三月北京新民印书馆印行的《药味集》里，收录了几篇周作人写风土人情的文章，除《缘日》写日本风情外，其余几篇都写浙江绍兴的习俗。作于“廿九年八月一日”的《蚊虫药》是其中的一篇。


    《蚊虫药》从“丁修甫著《武林市肆吟》百首，其九十一云：纸筒樟屑火微熏，药气烟浓夜辟蚊，胜卧清凉白罗帐，青铜钱止费三文。注云：……”谈起，继引《武林旧事》卷六“蚊烟”条、《夷坚乙志》卷七“杜三不孝”条，“查汪谢城著《湖雅》卷八，‘造酿之属’下有‘蚊烟’一项”，“《政和证类本草》卷八‘水萍’下云”，“《越谚》卷中名物部木类有路路通，注云”，“谭埽庵《小虫赋》，第二十一段咏蚊蚋蠛蠓，有句云：‘畏烽烟而远窜，狎灯火而猝焚。’自注云：……又句云：‘古日中而为市，改抢攘于朝昏。’注云”，“洪北江著《外家纪闻》中有一则云”，谈制蚊虫药、驱蚊、避蚊法种种。


    夏天天热，在没有空调的年代，人们只能尽量少穿多露，将身体暴露于细微得若有似无的风中，希望享受难得的凉意。但造物有趣，故意为难世人，令蚊蚋蠛蠓应时而生，应时而旺，叮人皮肉，吸人血汗，扰人清梦。由此，旧时的夏日特别是夏夜，便不断上演人蚊大战。药蚊、驱蚊、避蚊的花样百出，手法不断翻新。


    周作人在丁修甫的诗及注后有“案”语，谈及蚊虫药的制作：


    丁君卒于辛亥，所咏盖是清末事，蚊虫药值三文，越中亦有之，其时大约每股才二钱耳。制法以白纸糊细管，长二尺许，以锯木屑微杂硫黄等药灌入，或云有黄鳝骨屑尤佳，再压扁蟠曲作圈，纸捻缚其端即成矣。


    在“《越谚》卷中名物部木类有路路通，注云”后，谈及驱蚊法：


    又一种用烟驱蚊法则缚艾如火把，点火生烟，名曰艾把，或取艾叶搓为绳，粗略如帐竿竹，名曰艾绳，其用法已与蚊虫药相近，唯费较多而不持久，故在民间通行势力乃远不能及也。


    所引谭埽庵《小虫赋》“自注云”里，也有驱蚊、避蚊法：


    以艾薫之则溃，然艾不易得，俗乃以鳗鳝鳖等骨为药，纸裹长三尺，竟夕薫之，贫人无帐，每夕必市一裹，耐其臭犹得安寝也。闾巷间呼帐曰蚊厨，因戏呼蚊药之臭曰蚊厨香。其有帐者，夜或盗入，扇驱不肯出，则以灯草火取之，曰焠蚊子。


    周作人《蚊虫药》所引文字的作者，《武林市肆吟》作者丁修甫是晚清钱塘人、《武林旧事》的作者周密宋时南渡临安、《夷坚乙志》的作者洪迈长期在临安为官、《湖雅》的作者汪谢城是清代乌程人、《政和证类本草》的作者唐慎微是宋代晋原人、《越谚》作者范寅是清代会稽人、《小虫赋》谭埽庵是明代嘉兴人，除晋原在今四川境内外，钱塘、临安、乌程、会稽、嘉兴都处今日之浙江，且临近周作人的故乡绍兴。周作人所引、所记，应是浙绍风情。


    中华大地，虽民族众多，地域广阔，习俗有异，但在相当大的区域特别是汉族聚居区内，风情却多有相似。周作人所引、所记的制作蚊虫药、驱蚊、避蚊的诸法，小时都曾经历。


    周作人所谓“以白纸糊细管，长二尺许，以锯木屑微杂硫黄等药灌入”的蚊虫药，我们称为蚊烟。供销社柜台边的钉子上就挂着，五根一束，不零卖，一束多少钱，不知道，因为我们家从不去买。我们家的蚊烟，都是自制。祖母手巧，能制蚊烟，手法与丁修甫的记载多相似少差异。“糊细管”不用白纸，用地方自产的草纸，颜色淡黄，纸面粗糙，亦称“大火纸”，今日上坟还用。细管中置一细长篾条，再以“锯木屑微杂硫黄等药灌入”，筑紧，束口即成，没有“再压扁蟠曲作圈”的工序。“灌入”简单，筑紧较难。因为草纸韧度差，筑时必须小心，力太大，筑太紧，都会撑破草纸“细管”，难成其“股”。祖母坐在阶荫里，一坐就是一天，慢慢灌，轻轻筑，小心束，每成一根，使亲昵地喊：“官儿，拿去挂起。”我匆匆跑过去，将祖母制成的蚊烟挂在墙壁的钉子上。


    蚊烟多在室内用。若在院坝里驱蚊，则用周作人所引范寅“缚艾如火把，点火生烟”之“艾把”。夏日月夜，一家人坐院坝里乘凉，听父亲讲故事，燃起的便是“艾把”。但父亲说，“缚”“如火把”的，并不是艾蒿，而是一种类似艾蒿的植物，比艾蒿略高大，究竟叫什么，他也不知道；二者相似度高，难以区别，他也分不清，只有当地的农人才能从艾蒿丛里将它择出来；“缚”“如火把”后，也不叫“艾把”，而叫草蚊烟。草蚊烟把大烟浓，药腥味刺鼻，蚊虫自然避而远之。


    睡觉时，则躲在周作人所引谭埽庵所谓“蚊厨”里避蚊。我们不叫它“蚊厨”，不叫它蚊帐，而叫它罩子。睡前，用夜蚊子刷刷在罩子里一顿挥舞，将夜蚊子驱离。夜蚊子刷刷，类似道士手里拂尘：一整只棕叶从柄端砍下，将棕叶撕成细条，以棕柄为柄，因陋就简而成。每夜睡前，夜蚊子刷刷成为抢手货，我们几兄弟都想挥舞它，抢到手的，边挥舞边高叫“手拿拂尘，不是凡人”，那兴奋劲，令没抢到的羡慕得要死。


    有时，驱之不尽，“夜或盗入”，也用周作人所引谭埽庵所谓“焠蚊子”的手法。我们没谭埽庵那么雅，那么文，直接叫烧蚊子。一日夏夜，在二爸家，用夜蚊子刷刷挥舞一阵，依然有蚊子，大哥拿起煤油灯来烧，一不小心，将罩子点燃了。吓得我们哇哇大叫，幸亏二爸及时进屋，才避免了一场火灾。大灾虽免，小祸却成：罩子被烧坏了，挡不住夜蚊子的侵袭。于是，房间里整夜都点着祖母制作的蚊烟。


    周作人最后所引“洪北江著《外家纪闻》中有一则云”，有别出心裁的避蚊法：


    夏月别置大瓮五六，令读书者足贯其中，以避蚊蚋。


    此法在周作人的文里第一次听说，以前从未见过。估计周作人也未见过，所以也才会说：“这虽不及囊萤映雪之奇，也是读书的一个好典故。”


    由周作人的《蚊虫药》，忆起幼时生活及生活里的亲人，也算是读有所得。

刘彦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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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彦林

《读<蚊虫药>怀旧》一文，是关于周作人《药味集》中文章《蚊虫药》的读后感；原文主要谈及制蚊虫药、驱蚊、避蚊法种种等，此文做了详细分析，解读深入浅出，论述有理有据。欣赏。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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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周作人《蚊虫药》，文里所引所书与儿时所见所遇大多相同，感而慨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