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

王传刚

回乡

       周源六十岁生日。

       刚过九点，那辆熟悉的黑色奔驰飞驰而来。外孙，外孙女，女儿，三张笑脸从车里鱼贯而出。两个小家伙，一个扑向外公，一个扑向外婆。女婿最后一个笑着钻出来，还是那么嘴甜地不改口地说：“妈妈上午好，爸爸生日快乐。”转向车后，打开后备箱，拿出大包小袋。两个孩子马上挣脱老人的怀抱，跑过去四只手不闲地拿起礼物，跑进屋，大人跟在后面，说说笑笑地跟着进去。

       丰盛的菜肴很快摆上来，望着五张笑脸和满桌子好菜。周源笑道，好快啊，一晃已十多年，当初幸亏回来了。

        “是啊，一切都好了!”老伴从早上忙到现在，满脸红光，笑得没有一点忧虑。

       “老爸命大福大。”女儿娇娇跟着说。

        稳重的女婿也笑着说：“爸爸身体真是越来越好了。”

       “外公一定长命百岁，越活越年轻。”外甥女像她妈，嘴一年到头都抹着蜜，一张小脸比任何鲜花都好看，即便气鼓鼓的时候也那么可爱。
   
       只有小家伙只顾着埋头大吃，忙里偷闲地咧开缺了一颗门牙的油腻腻的小红嘴对外公傻傻地笑，对一桌人傻傻地笑。接着大喝大嚼。

       周源望望这个，看看那个，不住地点头，不住地微笑，眼角控制不住地，还是湿润了。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大脸大眼白皮肤，周源帅气得像个美女，能说能写能唱，最难能可贵的是脾气还特别好。女同事围着他，男同事也绕着他。不到40已是副局，一把手的宝座就在咫尺处笑盈盈地向他招手。

       灾难说来就来。

      只是咳了几天，不经意地一查，肺癌！

       手术后，85公斤成了71公斤，笔挺的1米86的腰板微微前倾，两腮深陷，眼更大，皮肤更白，透亮透亮。开始一个多月，周源不愿照镜子，不愿见同事见亲戚。一想到同事们再次看他的各种各样的眼神，锋利的刀就在他心里慢慢地转动，转动。

       这件事倒还正如周源所愿。同事们大队人马地来了两拨，一个不缺。两次都不到半个小时就走了——大家可是忙里抽空赶过来的。亲戚们也是三三两两地结伴前来，怕给他们添麻烦，假装轻松地谈着海阔天空的话，呆上个把小时没吃饭也都走了。


       化疗后，头发落光。周源更怕见同事见熟人，买了顶带红蓝相间的鸭舌帽。 一有人来我就戴上，周源想。

       一段时间后，望着墙上那个只是买来时试了一次的好看的家伙，他哑然失笑：我真是想多了。

       真是奇怪，只几个月时间，那么怕见同事见熟人的周源竟想念他们了，想念曾经的热闹，尤其想那几个总是围在他身边的花枝乱颤的女同事，越发地不可收。

       开始两个月，时不时有几个好友在电话里在微信里聊几句。聊着聊着就没话，就尴尬地沉默着。渐渐地，电话微信难得一响。

      只有妹妹一家隔三差五地跑。尤其妹妹，几十年来一直粘着哥哥，那段时间更是如此，变着花样拎着乱七八糟的补品，笑嘻嘻地对着哥哥的责怪，就像小时候，只差不撒娇不捶打哥哥。

       女儿娇娇也一下子懂事了，陪他聊天，跟他撒娇，给他讲笑话，“劣”迹斑斑地“讨好”。

       这么快就经历了沧海桑田，周源有时往歪路上想，但一想到这几个亲人，眼泪就涌下来，就不自觉地咬紧牙关。

       不宜再工作，病退办下来。领导好得没话说，待遇基本不减。

       副局的位置被填上。好几个人逆水行舟，艰难地向前迈了一步。

       我生这场大病，不少人得福啊，私下里不知有多开心呢。周源的心不由地一阵一阵地发紧。

       周源上午去逛街，下午去逛街，晚饭后还去逛街。奇怪，车水马龙，并不能排解孤独，反而更加寂寞。


       但是不逛街还能干什么呢？

       一次又一次地，周源回到故乡，在梦中。梦中的他放牛放羊，打猪草割稻谷，那样地快乐。

       使周源铁了心回老家生活的其实是一件小事。

       那个凉爽的晚上，周源像平常，走进离家不远的大超市，看灯火，看商品，看人来人往。

       李大龙！

       隔着好几个货架，周源远远地看到那个光头正拖着购物筐站在水酒前，一往情深地扫视着。

       这可是个铁哥们，虽然只是他手下的一个普通干事。一起踢球，一起嗨歌。尤其是一起喝酒，周源哪次应酬不喊上？哪次便宜没让他沾沾？

       一阵喜悦涌上心头，周源快步走过去。

      只是不经意地瞟了一眼各式各样的花瓶，再转过头，老友不见了。周源转过两个货架，那个闪亮的光头已在熟食的货架前，离自己更远了。

      就是爱吃垃圾，不过身体也挺好，真是奇怪啊。周源一边想，一边追过去。远远地，正张嘴，他又转身了。

       一瓢冷水从头顶直泼而下，周源停住脚步，笑容僵在脸上，心一阵紧缩一阵刺痛。

       得回去了，得回去了，周源喃喃自语。

      从超市回来，周源平静地对妻子李艳丽说着想法。

      妻子微笑着静静地听，没有说话。现在的她彻底换了个人，轻言细语，百依百顺，一张时常挂着笑容的俏脸真是温暖人心。

       曾经的李艳丽可是貌美如花，刚烈如火。对这个男人，她厚着脸皮使尽了媚法。对他周围那一大群小姑娘，又使尽了泼辣，赶得谁也不敢有半点非分之心。一旦从了自己的人，她摇身一变为贵夫人，把这么个优秀的人修理得服服贴贴。丈夫当上副局威风八面时，她对他就更不含糊了，该吵吵该闹闹，不干赢决不罢休。周源时常被一双又一双的媚眼勾得方寸大乱，但一想到妻子怒瞪的杏眼，就心里发凉，阵脚大稳。

      对这件事，妻子一直只微笑不说话。

      十几天后，周源到底还是把超市里的小事告诉了妻子。如今的他特别脆弱，说着说着声音就不畅，眼睛就泛潮。

       艳丽一眨不眨地盯着丈夫听完，她昂起头，来到坐在沙发的丈夫前，把他的头搂在怀里，轻声说：

      “大源，听你的，咱们回乡下过。”

      一向做事大胆果断的艳丽再次大显格局。很快，假病退办下来，工资少了小半。

      周源沉默半天，妻子踮起脚尖，把头搁在丈夫的肩上，轻轻拍打着他的背：

       “没事的，有你和娇娇，其他的，什么我都不在乎。”

       周源低下头，望了望那对小黑眼，它也正无限温柔地盯着他。他抬起头，眼泪还是湿了眼角，流了出来。周源想：谁说的，抬起头，眼泪就不会掉下来？！

       自从父母过世后，他们几年都不回去一趟，老家一片荒芜。听说哥哥要回老家住，妹妹全家随着哥哥嫂子一齐出动，尤其是那个戴着金丝眼镜的沉默寡言的白面外甥，虽然是大公司的白领，干起活来不停手不停脚，不说话只是笑。自始至终，五个周末没缺一天。

       农村里还很落后，经济跟不上，心地更是跟不上，依然那么淳朴那么善良，邻居们一有空就过来搭把手。一个多月，老屋焕然一新。

      小宴席热热闹闹地摆了三天，两口子欢欢喜喜地住回来。

      村子周围是田野，村后有水库，再远一点，是一座座小山。

       种花栽树，开辟菜地。忙碌起来就把忧伤抛得远远的，日子就充实，就跑得快。

       开始东家一盆蔬菜，西家半篮瓜果，很快就自足了。

       妻子半步不离地跟着他，一起干活，一起烧饭，一起看电视，一起串门，一起散步。她对丈夫越来越有说不完的话。

       女儿一有空就往老家赶，带着大包小包。

       还有那个妹妹，就粘着哥哥，好像永远长不大，动不动就跑回来，无论怎么骂也不管用。

       妹婿花大价钱，送来一条灰白相间的胖乎乎的小泰迪。

       清晨或黄昏，要么两个人，要么三个人，要么一大班，加上那个四条腿的小东西，浩浩荡荡地，走在村前村后，走在山脚下小溪边。说话声和笑声一路播撒。





       夕阳挂在西天，女儿一家用完早早的晚餐，要回去了。娇娇一手扶着车门，一手向父亲轻轻地挥着，情意绵绵地笑。周源也挥着手，笑容铺满整张脸，眼睛瞟向老伴，她的双眼在女儿和丈夫之间来回不住地切换，糅杂着开心和幸福，还有一丝丝“嫉妒”。


      越过老伴依然乌黑的秀发，周源看到，阳光正洒在东山顶上，枫叶泛黄了，金光灿灿。

邱天

周源过生日，一家人其乐融融，然，这样的阖家欢乐是“回乡”后才有的，官职副局的周源原先是周围的人的追捧者，官职、长相都令人羡慕，而一场重病，使这样的情况变了，周围的人疏远了他，副局的位置也让顶替了，他很不是滋味。办了“病退”后，他选择回乡，家乡人淳朴善良，他恢复了欢笑……

这篇小说用插叙的手法，诠释了人间悲欢情怀，有苦有乐，人与人的关系也有善与恶的区别，小说的主题意义很显然。

欣赏王传刚老师小说！

草舍煮字

环境影响心境、心胸，退一步海阔天空。
人需要社会价值，但是卷到一定程度，就不如家庭的价值更重要了。

千幻烟

好久不见哦。
来拜读欣赏老师佳作，问候您！

邱天

加精理由：周源过生日，一家人其乐融融，然，这样的阖家欢乐是“回乡”后才有的，官职副局的周源原先是周围的人的追捧者，官职、长相都令人羡慕，而一场重病，使这样的情况变了，周围的人疏远了他，副局的位置也让顶替了，他很不是滋味。办了“病退”后，他选择回乡，家乡人淳朴善良，他恢复了欢笑……这篇小说用插叙的手法，诠释了人间悲欢情怀，有苦有乐，人与人的关系也有善与恶的区别，小说的主题意义很显然。

王传刚

千幻烟 发表于 2024-12-4 09:40
好久不见哦。
来拜读欣赏老师佳作，问候您！

谢谢挂念，要向你学习，多发多互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