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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恨情仇篇. 情寻】(短篇小说4927字) 文/ 邱天
他蜷缩在墙角,一身破棉袄用一根草绳胡乱扎着,脏兮兮的,而他跟前搁着的搪瓷牙缸却纯白且干净,搪瓷牙缸外“情寻”两个字,里面装着几枚硬币。
这是闹市的一隅,不远处的街道车水马龙。行人从他前面经过,善良的人投一些零钱到牙缸里。他微微抬抬头表示谢意,眼睛却是眯着,没有睡醒的样子。投币的路人也不在意,乞丐都这样,给他一些施舍不图回报,只是可怜可怜这类社会底层人。
也有不愿意施舍给乞丐的路人,投去鄙视的目光,嘴里叨叨:“年纪轻轻,不瘸腿断胳膊,不干活养活自己,却干这种乞讨的营生,丢人!”他也许没有听见,蜷缩不动身子,迷糊不睁眼睛。
经过一位穿着打扮时尚的女子,高跟鞋踢踏带响。女子瞥见了墙角的他,脸色瞬间苍白,低下头匆匆走过。他听见踢踏一阵凌乱脚步,睁大了眼睛,眼中放射出利剑般的光,看着女子远去。
他不迷糊啊?他是谁?
城市管理局的人来了,喊醒他,让他到收容所去,别坐在这里有碍观瞻。他终于站了起来,拿起牙缸,蜷着身子走着,消失在路人视线中。
他没有去收容所,而是走到城乡结合部,一座外墙白灰刷了一个大大“拆”字的老屋,他走了进去。
他回家了,脱去那身脏兮兮的破棉袄,坐在木床上发呆。
这里原本不是他的家,但是他当成家了,说“家”也不太贴切,就是一个栖息地,属于他的栖息地。他是一个孤儿,在孤儿院长大,孤儿院里学的文化。后来他参加自学考试,获得一本自考大专文凭,于是他离开了孤儿院,闯荡社会了。
闯荡社会总得有个“窝”,也就是得找一处栖息地。城乡结合部这里几座旧房待拆,原房主乔迁新居了吧?人去楼空了。他来了,看看不错,旧家具还在,衣柜里有旧被褥,甚至墙角边有些油漆和画画的颜料、画笔,很是惊喜,他随遇而安住下了。在孤儿院时,他总在地板上涂鸦,长大一些后,在旧报纸上画画,画一些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图案。一次偶然的机会一位资深老画家发现了他的画画天才,经常予以指导,逐渐使得他的画画技巧长足提高,小有名气。现在他看见屋里的颜料,想再露一手,在随遇而安的“家”外墙“拆”字那边上,画了一只倒吊的蝙蝠,活灵活现。于是,他称这旧屋为“福地”。
以此为据点,他从此闯社会。
说是“闯”,总得闯出名堂。他去了几家公司应聘,都无功而返。最后走进了这家叫“曾相识”的广告公司。
他走进“曾相识”广告公司应聘,见到了老板。“曾相识”老板姓邵,叫“邵声”,五十上下年龄,肥头大耳,面善。邵声老板想招收一位会美工的员工,见有人来应聘,忙招呼他进来。
邵声老板仔细打量他,个不高,一米六身材,消瘦,面色发黄,很明显是营养不良造成。但问及姓名,他随口说出叫“唐潮”。老板笑了,五短身材病怏怏,名字倒是很响亮。
广告公司招美工,自然得有美术功底,邵声老板问他会画画吗?他笑而不答,让老板取来纸张和笔墨。他挥笔画了一幅简笔画:一只肥头大耳的猪在天上飞!
邵声老板看了画,知道这个叫唐潮的年轻人把他比作猪,不过这无关紧要,关键是唐潮简单几笔画的“猪”,是会飞的猪,很形象,有想象力,正是公司需要的人才,于是他被录取了,只是还得三个月的试用期。
这已经让唐潮很满意了。他才出孤儿院,需要很快融入社会,虽然在孤儿院他也做义工,也参与社会公益活动,但接触面很窄。社会是个熔炉,但也是一个染缸,形形色色的人情世故他必须认识清楚,人生的路要起步。
唐潮走出老板办公室,来到公司的作坊。这里是广告底板、广告牌、广告骨架等的制作车间,十几个工人在忙碌着,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陌生人走过。车间里两台大型机器占据了空间,泡沫板、铝合金条横七竖八堆放着。
他穿过这些堆积物走到里间,邵声老板告诉他,那里面有一间僻静的办公室,是属于他的工作室,他看见科室牌写着“设计室”仨字,推门走进去。
“来了,”一个女声,“把门关上!”
他关了门,把车间杂乱的声响隔在外头了。他看见室内两张办公桌,其中一张前坐着一位女子,手上拿着粉饼正在补妆。
他“哦哦”两声不知道说什么好。那女子却“哈哈”笑起来:“来了就别拘束,咯,那张桌子属于你了。”他看了一眼说属于他的桌子,一台电脑,一块画图板,零零散散几支笔。他懵了,孤儿院长大,从未用过电脑,这……
女子停止了补妆,起身走过来,伸出右手要跟他握手,他却把手藏到了身后。说实在话,这辈子他从未跟女人握手,何况面前这样打扮时髦的妙龄女郎?
女子觉察到了什么,说:“很拘束嘛!介绍一下,我叫孟倩,你叫我倩倩就行,之前那位就这样称呼我。”
他礼节性地回答:“我叫唐潮,从孤儿院来,刚刚找的这份工作!”
“孤儿院来的?哈哈,初出江湖哈!”
“江湖?”唐潮不理解这位叫孟倩的话的意思,头低低的,眼睛看着电脑。孟倩明白了,说:“不会用电脑?没事,慢慢学,我教你!”
“曾相识”广告公司设计室内一男一女就这样认识了。之后唐潮才明白,他不会电脑,而孟倩不会画图,简直是天大的笑话,这也叫“设计室”?他还知道,原先这张办公桌的主人,试用期不满三个月就辞职不干了。唐潮倒吸了一口气!
孟倩不搞设计,她负责公关,一张伶牙俐齿,先把唐潮“公关”了,她让唐潮叫她“倩姐”,唐潮在纸上画的图形由孟倩输入电脑中。这点唐潮很乐意,谁叫自己不懂电脑呢?相辅相成,这工作就这样开始了。
这天,孟倩乐呵呵地跟老板说,拿下一份订单合同了,一家公司推出新产品需要广告宣传,宣传工作交由“曾相识”制作广告了!
这家公司是鞋业公司,推出一款新式高跟鞋。接到设计广告粘贴画的任务后,唐潮仅花一天一夜时间,画出一张题为《恨天高》的宣传画:一只修长的秀腿,穿着一只款式新颖的高跟鞋,高跟鞋时尚且高雅,画面中鞋边几朵像是翩翩起舞蝴蝶的云彩,衬托出高跟鞋“欲与天公试比高”画面感。邵声老板看了画稿惊呆了,这张宣传画的价值不可小觑啊!
画稿交与鞋业公司审稿,很快通过公司股东会认可。该公司注册了这款新鞋的“恨天高”商标,接着,给“曾相识”公司拨付了第一笔广告制作的费用。
《恨天高》宣传画由孟倩录入电脑,由生产车间投入大屏广告制作。
唐潮知道了这个消息,心中暗暗高兴。他到公司上班不到一个月,就完成了这样一件让大家都满意的设计图,而且投入生产了。他想:不用三个月,自己应该可以结束试用期提前转正了!
唐潮沉浸在喜悦中。孟倩好像更开心,她提来一瓶高粱酒,说:“该庆祝一下,开一瓶酒,咱俩喝两杯!”
唐潮摇了摇头,说:“我从来不喝酒的。”
“那是你不懂得享受,有美女陪你喝酒,难道不是很美的享受?”孟倩眼里放着光,让唐潮浑然不知所措。有生以来,他没有过与女人如此近距离接触,况且眼前这位女人,这般放荡,唐潮显然由不得自己了。
孟倩取来两只酒杯,拿来一些熟食下酒菜,开启了酒瓶。像似早有准备,孟倩熟练地做着这些动作,为唐潮斟满酒杯,含情脉脉看着他:“阿弟,我漂亮吗?”
唐潮处世不深,经不住孟倩这般淫荡挑逗,举起了酒杯,往嘴里倒着烈酒。
不知不觉天色已黑,几杯酒下肚,唐潮已经醉了,思维也已乱了。孟倩坐到他身边,这位阿弟不省人事,像是驯服的猎物由她摆弄。她解开他的上衣,褪去他的裤子,她发现他的小腹有一块红色胎记,她欣赏着,慢慢解开自己的衣扣,露出酥胸,她搂着他,向后仰身子,两人顺势躺在地上,唐潮压在她身上……
“啪”,室内的灯亮了,走进几个彪形大汉,为首的是肥得像猪一样的邵声。邵声老板一声吼:“好啊,雇你来工作,居然敢 强 奸 我的干女儿?”说话间,几部手机拍摄了 强 奸 现场的照片。孟倩推开压身上的唐潮,慢慢爬起身,系好衣扣。邵声一声令下,几个彪形大汉拳打脚踢,地上的唐潮俨然一只任人宰割的小鹿。
唐潮被打醒了,浑身疼痛难忍,被打肿的眼缝中看见莫名其妙的一幕,自己为之效力的老板,居然找人打我?怎么啦?
“滚!”邵声又一声吼,几位打手拽起唐潮,将他扔到公司外的大街上。
夜昏昏沉沉的,此时唐潮清醒了,和倩姐喝酒,然后酒醉,然后被打,然后……这是为什么?好端端的,刚完成一项设计任务,《恨天高》广告投入制作,三个月试用期即将满,却和倩姐缠绵做了龌龊事?不应该呀?他打了一个寒颤!
他很明白,一切坠入低谷了,“曾相识”是回不去了,广告稿的薪酬别想要回来了……这一切的一切化为乌有。这位倩姐孟倩是谁?邵声说是干女儿,难道是他们设计好的一个圈套?唐潮猛然想起之前那个试用期未满就离开的美工,倒吸了一口冷气。
全身疼痛,唐潮试图站起来,但双脚很不听使唤,几个壮汉一顿猛击,伤了身体了。他扶着路旁建筑物,蹒跚着回到“福地”旧屋。遍体鳞伤的他想过回孤儿院养伤,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不甘心这样落魄而返,只能忍了。
就这样忍着,为了活命,从那以后他只能拿着搪瓷牙缸流落街头乞讨,一天又一天乞讨度日……
就在昨天,乞讨也遭到城管的人驱赶,天要绝我吗?
一夜到天明,唐潮呆呆坐着。他看着木桌上那只洗得发白的搪瓷牙缸发呆。这只牙缸是他从孤儿院带出来的唯一物件。院长告诉他,他被人送到孤儿院来时,两岁的他手里紧紧地抓着这只搪瓷牙缸,怎么也不肯松手,就像一件依附体伴随着他,而且让他越洗越白了,“情寻”两个字很醒目,这是暗示着什么呢?
是呀,暗示什么?他想着昨天他蜷缩墙角看见的那双踢踏带响的长腿,那双腿是他创作《恨天高》的原型,他照着孟倩的腿画的广告图,花了他一天一夜画的图,可是悬挂在高楼广告墙上的广告画面上,怎么就作者署名“孟倩”呢?这不是欺世盗名吗?很清楚,这跟自己被打,被解聘,被迫流落街头乞讨,有着直接的联系!
唐潮想,不能这样憋屈,应该主动出击找个说法!
他洗了一个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准备走出“福地”,去“曾相识”讨个说法。
这时,听见屋外有人说话:“这里有人住,瞧,墙上画了一只倒吊的蝙蝠!”
唐潮打开房门,看见屋外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女人看见有人开门,问:“小伙子,是你住在这里吗?”
唐潮警惕地看着两人,回答说:“是的,我从孤儿院出来后,就住在这里!”
女人说:“介绍一下,我叫薛青萍,他是我的丈夫唐松辞。我们是这座房子的户主。我们在新加坡创业,去年回家乡发展,听说这座房子要拆了,来看看!”
是房子的主人回来了。唐潮头低着。
“小伙子,能让我们进去坐坐吗?”叫作薛青萍的女人说。唐潮赶紧做了请的动作,侧身让两人进屋。
薛青萍一进屋就看见木桌上的搪瓷牙缸,叫唐松辞的男人也看见了,走上前拿起牙缸仔细看着。唐松辞问:“小伙子,你说你从孤儿院出来的?你叫什么名字?”
唐潮说:“我叫唐潮。”
“唐潮!?”两位中年人异口同声喊。薛青萍握着唐潮的手问:“你的小腹处,是不是有个红色胎记?”
唐潮很惊讶,这两个大人怎么啦?但他点了点头。
“孩子!”薛青萍喊,“你是我们的儿子啊!爸妈总算找到你了!”
孤儿院,搪瓷牙缸,姓名,胎记,全对上了。薛青萍给唐潮讲了一段往事:
那年唐潮才两岁,大学毕业的唐松辞夫妻想到新加坡去找工作,但孩子还小,而且患有疾病,带着出去闯荡不合适,夫妻俩听人说当地孤儿院有个退休老中医能治疗幼儿疑难症。而且,唐潮百日那天的“抓阄”,他死死抓住一只搪瓷牙缸,这不是好兆头啊!孩子成长后注定有个“吃百家饭”的劫难。父母亲下狠心,在牙缸上用红油漆写下“情寻”两字,留作念想,以拾到的弃婴为由,将小唐潮托付给孤儿院了。之后也多次托人打听,这人说小唐潮病治好了,活得很健康。夫妻俩就放心让孩子继续留在孤儿院。
薛青萍说:“孩子,那年爸妈是偷渡去新加坡的,你小身体不好经不起海上风浪颠簸,爸妈留下你也是不得已啊!你长大后,原先也想将你接到国外,但爸妈在国外生意也不顺利,想想你还是留在家乡靠自食其力养活自己!”
唐松辞接着说:“爸妈去年回家乡开了一家鞋业公司,如今生意走上了正轨,才想去接你到身边一起生活,孤儿院说你离开去找工作了,没想到你就住在老屋。”
看来这一切是真的了,爸妈来找托付给孤儿院抚养的亲骨肉了!唐潮心中愤愤的:“爸妈,你们知道儿子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吗?没妈的孩子是根草,为了生存流浪、乞讨,受尽欺凌,好不容易创作的《恨天高》被欺世盗名……”
唐松辞打断唐潮的话问:“等等,《恨天高》是怎么一回事?”
唐潮把到“曾相识”后所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讲给爸妈听!
真是无巧不成书,注册了“恨天高”商标,让“曾相识”制作广告的正是爸妈的鞋业公司。
唐松辞说:“孩子,该是你的就是你的,这仇,爸妈会替你报!”
薛青萍说:“走,孩子,到咱新家去!”
三人牵着手走出将要拆除的旧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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