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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贴] 乱世:小贼崭露奸奸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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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1-20 17:22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姐姐,县尊还没回衙吗?”
“昨夜回衙一趟,只睡两个时辰,大清早又出门了。”
“若县尊再回来,麻烦姐姐通知一声。”
“小公子放心,我都记得。”
目送侍女离开,待桌上的药汤不烫了,赵瀚扶着小妹坐起喝药。搜毣趣
住进县衙已经一天两夜,小妹的病情时好时坏。有时体温勉强降下来,有时又发烧特别严重,反反复复不知哪天才能病愈。
但是,药快煎没了,赵瀚手里又缺钱。
而费映环和王用士两人,似乎完全把赵瀚忘记。这也正常,谁会将两个逃荒的孩童放在心上?
等到下午时分,王知县还没回县衙,赵瀚终于等不及了。
他找到侍女说:“姐姐,我要出去一趟,劳烦你帮忙照料小妹。”
侍女专职伺候王知县的起居,老爷不在家里,她也闲得无事做。赵瀚嘴巴很甜,又兼一支钗子贿赂,侍女干脆利落的答应帮忙。
提着长矛出去,赵瀚扯起费映环的虎皮,在县衙一阵打听情况,结果谁都说不准知县在哪里。
没办法,赵瀚只能离开县衙,一路询问寻找当铺。
“咚咚咚咚咚咚!!!”
突然,钟楼方向传来阵阵钟声,县中皂吏纷纷往各城门跑去。
赵瀚正在纳闷的时候,见王用士、费映环、魏剑雄等人,也从远处狂奔过来,身边还跟着几个低级武官。
“县尊……”
赵瀚打算上前搭话,却直接被皂吏推开,众人朝着北门方向而去。
出大事了!
……
王用士使用霹雳手段,将城里最大的豪强抄家。
又联合没啥实权的卢县丞,挟威反压坐地虎李主簿,耗费一天时间掌控县衙的三班六房。紧接着,召集城中大户开会,迫使粮商平抑米价,半强迫士绅们捐钱捐粮。
如此种种,手段可谓非常高明,眼看着明天就能开仓赈济饥民。
就在这时,一个副巡检带伤出现,还带来了灾民起事的消息。
杨柳青镇巡检司,相当于杨柳青镇派出所。该镇邮局(驿站)虽然迁往天津,但派出所却保留下来,遭到踏破天的农民队伍包围攻打。
从九品巡检当场被分尸,副巡检侥幸逃过一劫,慌不择路的跳河而走,又绕一大圈来到县城报讯。
登上北边城楼,王用士极目眺望,并未见到农民军的影子。
副巡检张奋说道:“县尊,此时此刻,乱民怕是在劫掠独流镇。”
独流镇,位于静海县城与杨柳青镇之间,也是因漕运而兴起的一个大镇。
从军事角度而言,独流镇比杨柳青镇更重要,南运河、子牙河、大清河在此合而为一,这便是“独流”镇名的由来。
“哒哒哒哒!”
一骑忽从北方而来,却是独流镇派出所所长宋春明,孤身一人骑马前来县城报信。
为啥只有他一人?
因为派出所只有一匹马,所长直接骑着马开溜了!
奔至城下,宋春明大呼:“我是独流镇巡检宋春明,有紧急军情来报,快快放我进城!”
王用士下令:“吊他上来。”
宋春明连坐骑都不要了,依靠柳筐来到城楼,慌张说道:“县尊,饥民起事,独流镇已经没了!”
王用士不慌不忙问:“乱民有多少?”
“几千上万。”宋春明说。
费映环皱着眉头插话:“到底是几千还是上万?”
宋春明说:“少则几千,多则上万。”
王用士压下心头怒火,问道:“你的人呢?”
宋春明道:“都没了,要么被杀,要么从贼。”
杨柳青镇副巡检张奋,阴阳怪气地说:“我二十多里都跑来了,宋巡检十里路骑马现在才到?”
宋春明大怒,质问道:“那你为何不先到独流镇报讯,好歹让我也有个准备,不会被乱贼杀个措手不及!”
张奋也愤怒道:“你还好意思说,我到了独流镇巡检司,那里一个人都没有,巡检司衙门是空的。你跟你的部下,上哪儿鬼混去了?”
“我……我当时带人下乡缉盗。”宋春明吞吞吐吐说。
张奋讥讽说:“缉盗?怕是打着缉盗的幌子,带人进村鱼肉乡民!”
“你血口喷人!”宋春明胀红了脖子。
一个乡镇派出所副所长,一个乡镇派出所所长,就这样当着县长的面吵起来。
“闭嘴!”
王用士实在听不下去,喝止二人的争吵,对费映环说:“大昭兄,乱贼今日劫掠独流镇,怕是明日就要来县城。你帮着我守城,到时多借你十两银子路费。”
“十两?至少一百两!”费映环讨价还价。
这两个家伙,都火烧眉毛了,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就在此时,县丞卢惠、主簿李兴赶来,惊慌问道:“可是乱民杀来了?”
王用士不作正面回答,反而面露欣喜:“李主簿,你来的正是时候!”
“为何正是时候?”李兴一头雾水。
王用士满脸微笑道:“本县想请李主簿帮个忙。”
李兴感觉有些不对劲,下意识问:“什么忙?”
“借君人头一用!”
话音未落,王用士突然转身,探手拔出费映环腰间宝剑。
剑光闪过,鲜血飞溅,主簿李兴捂着脖子倒地抽搐。
这位王知县,竟然剑术高明!
众人大惊,两个戴罪的派出所长,吓得直接跪伏于地。
县丞卢惠惊道:“县尊为何如此?”
王用士说:“此獠盘踞静海多年,所犯恶事罄竹难书,如今县里出现乱贼,皆是他官逼民反所致。来人,带着这厮的头颅,出城安抚城外灾民,先把民愤平息下来再说。县衙、县学、文庙、书院、贡院,全部腾出来安置城外百姓和灾民,明日天亮之前,城外不得再留一人!”
城外有大量附郭而居的百姓,还有无数逃荒而来的灾民。
若不让这些人进城,等农民军杀到城下,这些人估计全都会被裹挟,到时候敌人的数量将成倍增长。
王用士又说:“卢县丞,你去召集城中大户,让他们立即出粮赈济百姓。咱们把人放进来,若是不让其吃饱,怕是城里也得生乱。”
既然有人顶着,卢惠也镇定下来,抱拳道:“下官这就去。”
王用士继续发令:“陈典史(县公安局长),你负责城中治安。黄巡检、宋巡检、张巡检,你们三个协助陈典史,在城里募集乡勇,天亮之前我要一千义兵!”
“是!”四人领命。
王用士再说道:“县衙三班六房,各司其职,把军饷、粮草、兵器准备好,找不到刀枪剑戟就用菜刀棍棒。搜集金汁、菜油、砖石、滚木,本县明日要拿来守城!”
一切吩咐完毕,突然北城门卒前来禀报:“县尊,有位小公子求见,说是县尊的晚辈。”
“本县哪来的晚辈?轰他走!”王用士不耐烦道。
门卒提醒:“他说有破敌之计相告。”
王用士冷笑一声,想了想:“带过来问话。”
乱民即将攻打县城的消息,已经在大街小巷传开,显然许多官吏不知道啥叫保密。
就连在街头行走的赵瀚,都顺耳听说此事,于是壮着胆子前来献计。
献计而已,又不是自己动手,万一成功岂不是赚到了?
赵瀚被带上城楼,王用士感觉有些面熟,很快想起这是被他安置在县衙的孩童。
“你的故人之后?”王用士问费映环。
费映环感觉有点意思,模棱两可说:“算是吧。”
赵瀚拱手道:“拜见县尊。”
王用士直接问:“你小小年纪,能有什么破敌之策?”
赵瀚反问道:“请问起事乱民有多少人?”
王用士回答:“几千上万。”
赵瀚又问:“请问这几千上万乱民,有甲胄多少,有刀剑多少,有弓箭多少?”
王用士说:“饥民造反,又没抢到军械库,能有什么甲胄兵器?”
赵瀚再问:“请问乱民现在何处?”
王用士说:“正在劫掠十里外的独流镇。”
赵瀚复问:“再过些时候就要天黑了,请问乱民是否会连夜前来攻打县城?”
王用士说:“必然不会,今夜肯定在独流镇歇息,明日……”说到这里,王用士突然面色狂喜,大笑道,“哈哈,真是好计策,果然后生可畏。快把陈典史叫回来,立即重金招募五百壮士,多作火把,杀猪造饭,本官要亲自率军夜袭!魏兄,你立即骑马,前往独流镇打探军情。”
“小事一桩,包在我身上!”魏剑雄笑道。
王用士转身问赵瀚:“你献策有功,想要什么赏赐?”
赵瀚拱手作揖道:“小妹病重,无钱买药,还望县尊施以援手。”
“此事易耳,哈哈哈哈!”王用士开怀大笑,心情变得无比舒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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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20 17:27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高老庄主 于 2025-1-20 17:30 编辑



010【夜袭】
对于聪明人而言,有些道理一点就通。
王用士、费映环、魏剑雄等人,完全陷入了思维误区,只想着如何防守县城,却没考虑过可以主动出击。
毕竟这是崇祯元年,农民起义还没成为普遍现象。
作为知县,王用士第一次遇到农民军,而他手里只有少数衙役,守城都还得连夜招募乡勇。
赵瀚献策,纯属临时起意,甚至不清楚敌军情报。
当时,他看到李主簿的头颅,被人拎着沿街示众,这才下定决心赌一把。
能杀主簿平民怨,知县是个狠人啊!
既然是狠人,那就给出冒险计策。这叫看人下碟,也叫问客杀鸡。
若换成一个庸碌之官,赵瀚肯定献保守之策,他才不会自讨没趣呢。
再次返回县衙,待遇又不一样,有吏员全程护送引导。
赵瀚虽然立下大功,却并未沾沾自喜,态度恭敬的拱手说:“敢问老先生尊姓大名。”
估计是王知县杀人立威,赵瀚又得知县赏识,这个文吏不敢怠慢,赔笑着回答:“免尊,姓杨,唤作守中,县衙礼房一小吏而已。”
“原来是杨先生。”赵瀚恭维道。
文吏忙说:“不敢当先生之称。”
一路闲聊,渐至县衙大门口。
大门西侧设一门亭,地面明显磨损严重,想必平时经常有人进出。
赵瀚随口询问:“那是什么所在?”
文吏介绍道:“此乃申明亭,专用于和解小案。”
赵瀚颇感兴趣,忙问其细节。
经过文吏一番解释,赵瀚的固有认知被颠覆,原来明代审案不是直接击鼓升堂。
县衙大门西侧,必建有申明亭。
财产纠纷、打架斗殴等民事案件,得先到申明亭进行劝解。
案件双方的里甲长官,还有县衙的相关文吏,一起对当事人陈说利害。若能庭外和解,则用不着打官司。若双方都不肯让步,那就拟状击鼓立案,由县太爷亲自升堂审理。
是不是非常熟悉?
司法调解啊!
这玩意儿是朱元璋首创的,可以把各地州县长官,从鸡毛蒜皮的小事里解放出来。
当然也有缺陷。
随着大明吏治败坏,县衙主官们开始怠政,啥事儿都让文吏去处理。文吏可以和里甲长勾结,在司法调解阶段,威逼当事人让步,导致弱势方总是吃哑巴亏,许多积年老吏甚至因此掌控民事大权。
既然穿越回到古代,就必须了解各种社会情况,否则今后打官司都不知道该走哪扇门。
见赵瀚问这问那,似乎对县衙很感兴趣,文吏主动客串起了导游。
他指着县衙的第二道门说:“此乃仪门,并不常开。只有知县上任、迎接贵宾、祭祀庆典……此类喜庆日子,才会打开仪门出入。”
赵瀚立即领会:“礼仪之门。”
“小公子正解,”文吏又指着仪门东侧的偏门,“此乃人门,又称喜门,供县尊及亲随出入。”
赵瀚指着西侧的偏门问:“那道门呢?”
文吏解释:“那是鬼门,又称绝门。用于提审重犯,或者押解死囚赴刑。”
赵瀚说道:“晦气。”
“可不正是晦气吗?靠得近些都阴风阵阵。”文吏笑着说。
仪门之内是大堂,知县升堂审案的地方。
大堂东西两侧,是钱粮库和武备库,县衙六房分置左右。钱粮库由县丞负责,相当于财务室兼档案室;武备库由典史负责,里头放着刑具、兵器及其清单。
“前面便是宅门,在下不便再送。”文吏止步道。
赵瀚拱手说:“多谢。”
宅门隔绝内外,有门房看守,想见知县必须通报,不给钱一般不让进,俗称“走门子”。
宅门之内是二堂,知县真正的日常办公场所,穿过二堂才到知县的起居内宅。
赵瀚一路走走停停,牢记县衙布局。
这玩意儿是制式的,南北通行,记住一个就记住全部。
“小公子,你回来啦,”侍女笑道,“医馆刚把药送来,我正准备去煎煮呢。”
赵瀚忙说:“让姐姐费心了。”
交谈几句,侍女自去煎药。
赵瀚来到病床前,手贴小妹的额头,还是有些发烫,但体温已经降下来。
就怕又反复,忽起忽落,让人揪心。
赵瀚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看外面景色,心里想的却是夜袭是否顺利。
……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五百壮士很快募集,而且还多出来几十个。
王用士将这五百多壮士,临时编为十二伍。
又挑选二十四人,分别担任伍长、伍副。也不做旗令训练,只说击鼓便前进,听到敲锣就撤退。
战场出错无所谓,反正他们的敌人更烂。
杀猪造饭,填饱肚子,再喝一碗壮行酒,王用士就亲自率领部队出发。
打着火把前进,王用士边走边说:“大昭兄,还打算继续科举?”
费映环一手握着剑柄,一手高举火把,叹息道:“吾弱冠之年便中举,会试已考了二十年,总不可能半途而废吧?”
“若一直科举不第,难不成还要再考二十年?”王用士劝道,“别再考了,使钱去吏部走门路,以你费氏先祖的荫泽,轻轻松松就能弄到一个知县。”
费映环嘀咕道:“我考进士,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整个铅山费氏。”
王用士不再说话,感觉费映环怪可怜的。
铅山费氏,在第六代、七代和八代达到顶峰,每代平均两个进士,举人和秀才更是无数。
叔侄连登一甲,父子并中五魁,兄弟同为阁部。
何其风光!
可从第九代开始,铅山费氏开始衰落,竟连一个进士都不出。
第十代更惨,全是些秀才,费映环属于唯一的举人。
他是全族的希望,费氏主宗,还有分出去的横林费氏、河口费氏、烈桥费氏、鹅湖费氏……都指望他光耀家族,费映环怎敢不继续考下去?
费映环道:“休提这些,今日酣畅杀贼,也算沙场建功了。”
王用士摇头慨叹:“这算哪门子的沙场建功?一群饿得走投无路的饥民而已。大昭兄打仗在今夜,愚弟打仗却在今后,造福一方才是我的战场。静海县百废待兴,不知得耗多少心血,才能够恢复些许生气。”
费映环安慰道:“你安民,我读书,与君共勉吧。”
“哒哒哒哒!”
黑暗中,一骑奔来。
魏剑雄翻身下马:“县尊,公子,快将火把灭了。”
王用士问道:“敌情如何?”
魏剑雄讥笑道:“那贼首踏破天,根本就不会打仗。别说派出哨探,竟连营寨都不扎,乱贼散住于镇内民房,只在镇外扔出几人守夜。”
王用士瞬间安心,此战必然胜利,当即下令道:“火把全部熄灭,前后抓住同伴腰带,嘴里衔着筷子噤声行军!”
五百多勇士,渐渐接近独流镇。
费映环、魏剑雄主仆俩,带二百多人埋伏于镇南待命。
王用士亲率二百多人,绕去镇东准备突袭。
镇西是运河。
镇北留给乱民溃逃。
王用士悄然绕去小镇东侧,稍许歇息准备,对背着大鼓的陈典史说:“你来击鼓!”
“遵命!”陈典史颇为忐忑,又有些兴奋。
王用士又说:“传令下去,点燃火把!”
“咚咚咚咚咚!”
“杀呀,荡平贼寇!”
寂静深夜,沉闷的鼓声响起,一支支火把被点燃,同时伴随激烈的喊杀声。
镇南方向,费映环立即率众响应。
几百临时招募的勇士,将三千多支火把插在地上,又挥舞着火把嘶声大喊,瞬间造成千军万马的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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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20 17:36 | 只看该作者
踏破天并不在镇上过夜!
不是这厮有多么警醒,而是镇东三里地左右,有本地土豪修建的大宅子。非但奢华富贵,而且院墙巍峨,既可舒适享受,又能保护自身安全。
最强壮的两百多乱民,被踏破天选为亲兵护卫,跟他一起住在镇外的大宅里。
宅中的娇妻美妾,被几个造反头子瓜分。
侍女丫鬟,分给那些亲卫统领。
就连浆洗洒扫的健妇,以及镇上掳来的妇人,也赐予二百亲兵,饱食之后便是释放欲望。
踏破天此刻正呼呼大睡,身边躺着个一丝不挂的少妇。
少妇显然惨遭蹂躏,待踏破天睡熟了,才悄悄摸黑爬起。她从柜子里摸出一把剪刀,眼泪划过脸颊,一步步朝踏破天走去。
“砰!”
黑暗中,少妇绊到一张凳子。
踏破天猛的惊醒,问道:“你要作甚?”
“恶贼,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少妇自知报仇无望,竟然反握剪刀,狠狠刺向自己的胸膛。
踏破天连忙点燃油灯,看着胸口淌血的少妇,失魂落魄道:“你……你就不想做皇后吗?我是真要娶你,不在乎你已嫁人的。你死了算什么?你死了算什么啊?呜呜呜……”
这贼首居然低声痛哭,只因少妇是他暗恋多年的心上人。
踏破天的老家,就在独流镇。
他曾是个私盐贩子,而且属于最低级那种。
明代贩卖私盐,有以下几种方式——
一为官私,官员及家属夹带运输;二为军私,军队参与私盐贩卖;三为商私,超出盐引额度多装斤两;四为漕私,使用漕军和漕船玩走私;五为枭私,又称盐枭,聚集暴徒搞大规模私盐贩卖活动。
至于踏破天,只能称为盐棍。
纠集三五个青壮,穿乡过镇贩卖土盐,性质类似赚辛苦钱的货郎。
土盐,又分碱盐和硝盐,是刮硝碱土壤煎制而成。味道苦涩,带有毒性,只有最底层百姓才会购买。
即便是贩卖土盐,这微薄利润也被巡检司盯上。
踏破天的伙伴被抓了两个,他带着剩下两个弟兄,逃往天津南码头求生。本来可以卖力气苟活,谁知又遇到数月干旱,运河枯浅断航,码头苦力的工作也因此丢掉。
那就造反,杀回老家,抢到自己的心上人——本镇胡员外的孙媳妇。
踏破天泪流满面,坐在少妇的尸体旁,压抑着声音撕心裂肺哭泣。
“咚咚咚咚咚!”
“杀啊!”
击鼓和喊杀声突然传来,踏破天惊慌站起,边穿衣服边大喊:“可是官军杀来了?”
……
王用士将衣摆扎在腰间,挽起袖子提剑冲锋:“儿郎们,保卫桑梓,就在此时,随我杀啊!”
这些勇士在出发前,每人领到三两银子安家费,战后还能获得二两银子赏钱。并且王用士承诺,免除他们今后三年的徭役,役钱直接在一条鞭税里面抹除。
五两银子,三年免役,足够让人豁出命来。
勇士个个精壮,有夜盲症的不要。
可惜都不会打仗。
冲锋时行伍全乱了,伍长找不到自己的手下,什长也搞不清伍长在哪里。而且不知保存体力,隔得老远就全速奔跑,等冲到小镇已累得气喘吁吁。
乌合之众。
还是那句话,农民军更烂!
散居在镇上的乱民,被鼓声和呐喊声惊醒,慌慌张张穿衣出门查看。只见镇外火把无数,吓得立即调头就逃,还不忘把抢来的粮食带上。
不带武器,只带钱粮,完全忘记自己是造反的农民军。
许多乱民还有夜盲症,慌不择路跌入运河,夜里淹死无数。
“杀呀!”
五百多勇士本来怕死,见到这种情况,突然就不怕了,一个个化身为绝世猛将,往往一人就敢追杀数十人。
乡勇追得失去建制,乱民逃得失去建制,夜袭变成稀里糊涂的乱仗。
张奋、宋春明这两个乡镇派出所长,不复白天的狼狈相,此时好似吕布附体,挥舞着腰刀一路追砍。所过之处,无一合之敌,各自踏上人生的高光时刻。
费映环追击一阵,便觉意兴索然,停下来还剑入鞘,掏出折扇赏月乘凉。
魏剑雄都懒得使用熟铁棍,只是举着火把追赶。他骑马追上一个乱民,擒来质问:“踏破天在哪儿?说了饶你不死!”
乱民惊恐回答:“东边,胡员外的宅子里。”
“不在镇上?”魏剑雄追问。
“不在,不在。”乱民都快吓晕了。
魏剑雄扔下此人,骑马往东疾驰,一路大喊:“快快随我追杀贼首!”
无人响应,都杀疯了,也追乱了。
魏剑雄只得单骑而往,他不知胡员外的宅子在何处,估摸着方向往东边策马狂奔。ŴŴŴ.xsobiquge.ČŐM
不知跑了多远,终于看到几个乱民,身上带着大包小包在逃命。
魏剑雄打马追赶,一棍子敲死一个,连续砸破几个脑袋,抓住幸存者逼问:“踏破天在哪儿?”
“不晓得,都跑了!”
“混账!”
魏剑雄气得一棒砸下,这人顿时脑浆迸裂。
踏破天此刻也怒火中烧,官兵夜袭独流镇,他在镇外本是安全的。慌忙召集两百多亲兵,甚至还有时间搬运财货,打算带着这些班底继续流窜。
谁知,仅逃出一里地,两百多亲兵就散去大半。
就连一起贩卖土盐的老兄弟,都悄悄带着财货离队,黑灯瞎火的鬼知道去了何方。
队伍难以收束,踏破天心灰意冷,对剩下的百余亲兵说:“都是一起厮杀的好兄弟,如今大难临头,咱也不为难大夥,各自拿着财货散了吧。”
众人大喜,纷纷从车上取走财货。
但还剩下十多人,围在踏破天身边不愿离开,他们说:“将军,投降官兵是死,回乡种地也是死,不如跟着将军拼一个前程!”
这话让踏破天重新燃起斗志,感动落泪道:“都是好兄弟,你们不负我,我也不负你们。从今往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多余的财货不要了,只带粮食和兵器,绕过静海去盐山县起事!”
一个披头撒发的乱民,本来缩在最后面,此刻突然上前:“将军,小的给你牵马。将军是关二爷,小的愿做周仓。”
踏破天顿时大笑:“哈哈,看来你也听过戏,肚子里头有点学问。老家哪里的?”
这个乱民回答说:“启禀将军,小的家住子牙镇宗保村,举家逃荒到独流镇要饭。时运不济,苍天无眼,家人悉数都饿死了,正好遇到将军做大事。”
“说话文绉绉的,你还读过书?”踏破天疑惑道。
乱民拱手说:“读过几年村塾,可惜没考上秀才,家里没钱就不读了。”
踏破天说道:“我去宗保村卖过盐,村里去年出了个举人,叫……叫什么来着?”
“高尔俨,字中孚,”乱民解释说,“那是我族兄,他出于主宗,我只是旁支。小的名叫高尔顺。”
踏破天回忆道:“高尔顺?有点印象,你家是不是住村东头?”
乱民说道:“正是,将军好记性。”
踏破天终于不再怀疑,颇为欣喜道:“高兄弟既是读书人,那今后便做我的军师。我当了皇帝,你就当宰相。”
“多谢将军,小的为将军牵马。”乱民趁机上前。
踏破天把缰绳递给对方,说道:“高军师,我打算去盐山县起事,你给我定个计策可……”
话说到一半,突然戛然而止,一把匕首捅进踏破天的肚子。
这乱民将匕首拧了半圈,又拔出来再次捅进去。
连捅几下,踏破天缓缓倒地。
乱民拔出踏破天的腰刀,利索无比的翻身上马,不等其他乱民反应过来,便策马挥刀劈砍过去,大吼道:“子牙镇举人高尔俨在此!”
众贼皆惊,四散而逃。
高尔俨立即回转,割下踏破天的首级,纵马朝独流镇的方向奔去。
“哒哒哒哒!”
奔行一阵,旷野里传来马蹄声。
高尔俨勒马大呼:“对面来者何人?”
魏剑雄应道:“静海王县尊麾下大将魏剑雄!”
高尔俨举着首级说:“吾乃子牙镇举人高尔俨,贼首踏破天已经伏诛,头颅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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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20 17:40 | 只看该作者
独流镇巡检司衙门,占地两亩,位于镇中心偏北,此刻是王知县的临时办公点。
夜袭已经结束,又似乎还没有结束。
五百多乡勇,撒出去就收不回来,黑灯瞎火一顿乱追,天快亮了尚有四十多人未归。
“县尊,魏壮士求见。”
“请他进来。”
魏剑雄踏步走进巡检司正堂,拱手道:“禀县尊,贼首已伏诛。”
王用士顿时惊喜道:“真的?可曾验明身份?”
魏剑雄一身血污,胸前还沾着白色脑浆,回答说:“回来的路上,已经验过了,确是踏破天无疑。据投降的乱贼说,此獠唤作刘长林,乃独流镇宽河村人,以贩卖土盐为生。其父母兄弟,俱已病亡多年,有一长姊嫁去了唐官屯。”
王用士问道:“是谁擒斩贼首?”
魏剑雄说:“静海县举人高尔俨。”
“原来是他,”王用士笑道,“快请高举人进来说话。”
高尔俨很快被带进来,依旧披头散发,身上还穿着不伦不类的丝绸女装。
旁边的费映环笑道:“阁下为何这幅打扮?”
王用士立即介绍说:“中孚,此乃本县好友,铅山举人费大昭。”
“见过前辈,”高尔俨面带悲痛之色,诉说遭遇道,“独流镇胡崇道是吾好友,昨日晚辈带着书童,正在胡兄家中做客。谁知那踏破天突然杀来,胡兄一家数十口,皆遭不测。便是晚辈的书童,也惨死在贼军刀下。晚辈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只得披散头发,换上家奴的衣服,佯装从贼投了乱军。幸得王县尊带兵杀至,这才有机会手刃贼首,为胡兄全家报了灭门之仇!”
费映环指着他身上的丝绸女装:“这是家奴的衣服?”
高尔俨解释说:“乱民贪图享受,看到好衣裳就抢。不拘男装女装,也不管是否合身,只要是绫罗绸缎便穿上。晚辈为了蒙混过关,也只得换上这一身。”
“你倒是不拘小节。”费映环似笑非笑。
王用士赞道:“忍辱负重,手刃恶贼,不愧是忠良之后!”
崖山海战,陆秀夫抱着幼帝跳海,枢密使高桂也跟随殉国。静海县有两支高氏,中旺镇高氏乃高桂长子的后代,子牙镇高氏则是高桂次子的后代。
听王用士提起自己的老祖宗,高尔俨不免有些自豪,当即作揖道:“县尊谬赞了。”
又是一番勉励嘉许,双方交谈半刻钟。
王用士委婉送客说:“如此大功,本县定然上报朝廷加以褒奖。阁下劳累一夜,想必颇为疲倦,便在这巡检司暂作歇息吧。”
“多谢县尊体恤,如此便先告退了。”高尔俨从容离去。
巡检司正堂,只剩王用士、费映环、魏剑雄三人。
“啪!”
王用士猛拍桌子,破口大骂:“如此奸诈之徒,枉读圣贤书!”
费映环手摇折扇,微笑不语。
魏剑雄没弄明白,不由疑惑道:“县尊是在骂这高举人?我看他能屈能伸、行事果决,是个有本事的大才啊。”
王用士咬牙切齿说:“我已审问过诸多乱民,能住进胡家大宅的,皆为贼首踏破天的亲兵,而且必须纳投名状才行。高尔俨当时就在胡家做客,骤然遭遇乱民攻打,靠乔装打扮就能从贼?还摇身一变成了贼首的亲军?这厮必然伪装成奴仆,跟乱民一起杀过胡家人。为了活命,竟对自己好友的家人举刀!”
魏剑雄瞠目结舌,久久说不出话来。
费映环突然感慨:“厚颜无耻,心狠手辣,也算一个人物。”
……
县衙。
赵瀚扶着小妹,喂下一碗汤药:“感觉好了些没?”
“头不昏了,就是还没力气。”赵贞芳挤出一个笑容。
赵瀚安慰说:“再养两天就好了。”
赵贞芳问道:“我听小环姐姐(侍女)说,这里是知县老爷家。知县老爷真是爹爹的朋友?”
“爹爹的朋友可多着呢。”赵瀚笑道。
赵贞芳张嘴欲言,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赵瀚将小妹缓缓放下:“你再睡会儿。”
“嗯。”赵贞芳闭眼躺着。
突然,外头传来喧哗声,很快侍女小环狂奔进来。
赵瀚起身询问:“可是县尊破贼了?”
侍女惊讶道:“小公子怎晓得?”
赵瀚解释说:“从十里外奔回报信,时辰差不多可以对上。姐姐又满脸喜色,显然县尊老爷并未吃败仗。”
侍女崇拜道:“小公子可真是厉害!”
再厉害能有什么用?
孩童之躯,无长辈庇佑,赵瀚只能努力求生存。
计策献出,又已成功,他在等待收获。
堂堂一个知县,总不可能厚颜无耻,真的只给些汤药钱吧?
可左等右等,王用士、费映环都没回县城,留在独流镇处理善后事务。
王用士身边奇缺人手,他的师爷不在静海县,已前往河间府城多日。新知府刚刚走马上任,年轻时还被王用士殴打过,必须派个可靠之人去缓解关系。
又过一日,费映环独自返回县衙,魏剑雄继续在独流镇帮忙。
费映环仿佛把县衙当自己家,吆五喝六的命令仆人烧洗澡水。沐浴更衣之后,还把侍女小环叫去,帮他梳头束髻搞了半个时辰。
“小公子,费相公请你去用餐。”侍女前来禀报。
赵瀚嘱咐小妹几句,便起身抱拳:“烦请姐姐带路。”
再次见到费映环,此君正在花园里自斟自饮。
而且换上一身新衣,金冠束发,玉佩悬腰,美髯长须,活脱脱的中年大帅哥。
这厮从王用士那里,借来二百两银子。有钱之后,也不干别的,先去购置一身行头,恢复自己富家大少爷的装备。
家里老爷未死,即便四十岁了,费映环依旧是大少爷。
听到脚步声,费映环也不回头看,只端着酒杯说:“过来坐。”
“小子见过先生。”赵瀚作揖行礼,也不多话,安然坐下。
待赵瀚坐定,侍女小环守在旁边,非常有眼力劲儿的给费少爷斟酒。
“贼首死了。”费映环端起酒杯。
赵瀚拍马屁道:“先生神勇。”
费映环笑道:“干我屁事。当晚夜袭,我身上都没沾血,只顾着站在河边赏月了。”
赵瀚只得换个角度恭维:“临阵不乱,沙场赏月,先生好气度。”
“哈哈哈哈!”
费映环欢快大笑,指着赵瀚打趣道:“小小年纪,满嘴谎话,令尊教子有方,想必也是一位妙人。”突然他又叹息起来,“唉,这个年月,有趣之人不多。可惜令尊已遭不测,否则我定要结交一番。”
赵瀚沉默不语,面露戚容,这个话题他不方便多说。
费映环放下酒杯,拿出折扇摇啊摇,问道:“两日前,你连敌情都不清楚,为何就敢登楼献策?”
赵瀚回答说:“好教先生知晓,小子也是流民,饿得久了浑身都没力气。那些乱民就算抢到粮食,也才吃饱几天?能有几分战力?早一日主动出击,就可多一分胜算。若等贼军杀到城下,不论是否能够守城,城外街巷必然被毁,到时候又该有多少百姓无家可归?县尊又该耗费多少财力去安置?”
“你倒是给他省了许多银钱,”费映环摇头自嘲,“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听闻灾民起事,众人都想着如何守城,破敌妙策竟被你一个孩童点醒。”
赵瀚谦虚道:“侥幸而已。”
费映环饶有兴趣打量赵瀚,嘴里咀嚼着一粒花生米:“小小年纪,心思敏捷,性格沉稳,可惜不是我儿子。”
赵瀚小心应答:“先生过誉了。”
费映环蓦地无奈忧伤:“我有两女一子,女儿皆兰心蕙质,偏偏儿子是个蠢货。陶诗有云:‘阿舒已二八,懒惰故无匹。阿宣行志学,而不爱文术。雍端年十三,不识六与七。通子垂九龄,但觅梨与栗。’我若早生千载,必与五柳先生结为莫逆知己。”
赵瀚忍不住笑道:“五柳先生诸子愚钝,可能是因为他酒喝多了。”
费映环看看杯中之物,表情古怪道:“喝酒过多会让儿子变成蠢货?”
“有此一说,不知真假。”赵瀚回答。
“那我要戒酒,或可再生一麒麟儿,”费映环把酒杯放下,吃了两颗花生米,复又举杯饮尽,“戒酒如治国,不可贪一日之功,非得循序渐进不可,等我回家再戒酒也不迟。”
赵瀚只能报以微笑,等着对方道明真实来意。
平白无故,突然找他一起吃饭,还说了这么些废话,肯定是带着什么目的来的。
果然,费映环三杯酒下肚,随口问:“你兄妹二人,今后有何打算?”
赵瀚回道:“先去南方,北边冬天太冷,露宿街头恐遭冻死。”
“南边就不冷吗?”费映环语气诚恳说,“做我义子吧,跟我回江西,陪我那傻儿子读书。”
听到“义子”二字,赵瀚心中狂喜,恨不得直接磕头喊爸爸。
可听完后面的话,顿时心头拔凉。
这哪是做干儿子,分别是到费家做书童!
太祖朱元璋有规定,平民百姓不得蓄奴,就算拥有功名的读书人也一样。因此,收买奴仆的契约,就伪装成收养义子义女的契约。
亲近一些的家奴,不喊主人“老爷”、“夫人”,而是直呼为“爹”、“娘”。
比如某文学巨著,家奴对外称呼西门庆,都用“俺爹”、“西门爹”等字样,又称西门庆的结拜兄弟为“二爹”。
明末武将喜欢用家丁打仗,家丁里面常有一堆干儿子,其真实身份就是奴仆!
既然属于收养契约,似乎拦不住家奴脱身,但那玩意儿更具实际威力。
这是因为主仆关系,变成法律认可的父子关系,按照儒家三纲五常,儿子怎么可能随意自立门户?敢擅自逃跑的,连户籍都弄不到,直接就成了黑户流民!
赵瀚没有立即拒绝,只说:“我要跟小妹商量一番。”
费映环也不强求,微笑道:“动筷,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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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20 17:47 | 只看该作者
县衙,刑房。
一老吏捧着册子而来,略带讨好语气:“小公子,这便是《大明律》。”
“多谢先生。”赵瀚双手接过。
老吏笑道:“不敢当。”
整日清闲,无聊透顶,赵瀚琢磨着弄本《大明律》看看。
一来可以打发时间,二来熟悉回忆繁体字,三来了解明代的法律常识。
县衙那些吏员,搞不清赵瀚的底细。有人觉得他是费映环的晚辈,有人觉得他是王用士的晚辈,反正对赵瀚都颇为恭敬,默许他在县衙各房随意出入。
狐假虎威,赵瀚深得其中三昧!
至于书童之事,赵瀚当然没跟小妹商量,赵贞芳肯定会说“都听二哥的”。
给人做家奴,只要不受虐待,他其实毫无心理负担。
至少比当乞丐强啊,再过两三个月,就要进入冬季了。小冰河时代,南方的冬天恐怕也不好过,万一小妹又生病发烧怎么办?
只要自己能长大成人,到时还不是说走就走!
逃奴会变成黑户?
嘿嘿,自己本来就是流民,好像也没什么损失。
更何况,大明眼看要完了,到时候遍地流民,说不定还能干一番大事业。
在满清统治下做顺民,赵瀚自认没那个福分,金钱鼠尾的发型太难看。少不得要抗争一番,能成功固然最好,失败了就去当和尚,或者带着小妹流亡海外。
之所以没有立即答应费映环,纯粹是想等王用士回来,万一王知县能提供更好的条件呢?
……
坐在刑房里,赵瀚翻开《大明律》。
开篇是朱元璋亲自作的序,阐述颁布《大明律》的初衷和意义,紧接着就是为长辈守丧的礼制。
丧礼五服,斩衰、齐衰、大功、小功、缌麻。
其实就是根据亲疏远近,为死者披麻戴孝,每种丧服的样式都有区别。
赵瀚连蒙带猜没什么难度,但还是有些术语无法理解,只能请问刑房老吏:“先生,继母、养母、嫡母、生母、后母,这些我都能看明白。慈母又特指哪位?”
老吏耐心解释道:“嫡母或生母病逝,孩童由父亲的妾室抚养,这妾室便是此子的慈母。”
“原来如此。”赵瀚恍然大悟。
司法术语,果然跟俗语有区别,必须由专业人士进行解答。
赵瀚把“服制篇”看完,不得不感慨礼教繁琐。
比如一个妾室,若能生下儿子,丈夫的其他子女,必须称这妾室为“庶母”。如果不能生儿子,那就没有做“庶母”的资格,也得不到应有的家庭地位。真真是母凭子贵啊!
再往下看,赵瀚突然来了精神。
好家伙,凌迟篇!
而且凌迟条目还不少,并非只有什么谋逆大罪。
若平白无故,杀人一家三口及以上,主审官可以直接判处凌迟。子孙殴打长辈致死,也可以判凌迟。
长辈死了,收纳长辈妻妾,问斩!
兄弟死了,收纳嫂子或弟媳,绞刑!
赵瀚询问老吏:“先生,这收纳兄嫂弟媳,恐怕不会真判绞刑吧?”
老吏笑道:“律是死的,人是活的。若贫苦之家,兄死而嫂寡,艰难抚养子女,弟又无钱娶妻。便是纳嫂又如何?皆大欢喜的事情。民不举,官不究。”
这话也可以反着听,弟纳其嫂,违背礼教,民若举,官必究!
再继续往下看,赵瀚有些被吓到了。
殴打四服之内的兄姐或长辈,至其重伤者,不问缘由,绞刑!
《大明律》果然严酷啊。
白天在刑房只看完三篇,赵瀚抱着法律书籍,打算拿去县衙内宅继续阅读。
临走之前,赵瀚突然问:“请问先生,义男(奴仆)为何籍?”
老吏愣了愣,详细解释说:“户籍有正副之分,与主人共居的义男,附籍于主家正户,视同主家的子孙。有田别居的义男,落籍于主家副户,视同主家的雇工。另外,义男、义女,若收养时日不长,也视同于主家的雇工。”
赵瀚皱眉道:“何为雇工?”
老吏解释道:“这个不好分说。雇工介于良贱之间,不良不贱,又良又贱。雇佣期间为贱,依附于主家,地位连家奴都不如。若雇佣契约解除,可化为良民,子孙亦可参加科举。”
好嘛,赵瀚顿时大开眼界。
此雇工非彼雇工,属于明代法律术语,民间俗称“雇奴”,不是社会上的普通打工人。
雇工不被主家视为自己人,因此往往苛刻对待,就连家奴都能欺负他们。但至少还留有念想,不必更改祖宗姓氏,子孙还能正常参加科举!
理论上,雇佣期满,雇工可以自由离去。
不过在现实当中,雇工必遭主人苛待,根本存不了什么钱。没有经济能力,当然谈不上自立门户,还不如老老实实做家奴呢。
“多谢先生赐教。”赵瀚抱着《大明律》,迈步朝县衙内宅走去。
……
王用士回县城了,但不怎么回县衙。
此君胆大包天,竟将已经征收的夏粮扣下,拒不送往河间府上交。而是将这些钱粮,用于赈济全县灾民,上疏请求皇帝减免赋税。
赋税都不上交,政绩考核必难合格。
王用士在拿自己的前程,挽救无数灾民的生命!
不仅如此,他还挟带斩杀主簿、消灭贼寇之威,强迫粮商平抑粮价,逼着大户捐钱捐粮。一时间,士绅沸腾,怨声载道。
有钱有粮有人,王用士建立官仓,借给灾民粮食种子。
实在无田耕种的灾民,施行“工赈”之法,让他们修补县城,接着再疏通水渠,重建已经废弃的唐官屯驿站。
如此,忙得昏天暗地,王知县早把赵瀚给忘了。
就连费映环,再次见到王用士,也是半个月之后的事情。
王用士疲惫憔悴,似乎又苍老许多,他笑道:“大昭兄,你倒是富贵公子命,小日子过得很清闲舒畅啊。”
费映环叹息道:“唉,旂召兄何必如此,你这乌纱帽恐怕戴不到明年了。”
王用士有些无奈,但还能笑得出来,故作轻松道:“我就不是当官的命,趁早罢官归乡也好。一人丢官,胜过万千百姓丢命,这笔账算起来很划算。佛家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此番造了十万层浮屠,或许能让子孙享些荫福。”
费映环无言以对,只能端正衣冠,朝着王用士一揖到底。
王用士微笑道:“我已派了师爷,前去河间府,与知府、御史周旋。只希望这顶官帽,能够戴过明年春天,不至让百姓青黄不接,再闹他娘的一次饥荒。”
费映环心情沉重,惭愧道:“旂召兄心系万民,吾不如也。”
王用士突然哈哈大笑:“反正我这知县,也是使银子走门路得来的。丢了就丢了,无非损失些银钱,权当在青楼扔给了窑姐儿。”
费映环终于被逗笑,莞尔道:“吏部之官,确如窑姐儿,给足银钱便来者不拒。”
王用士笑得更加开心:“如此说来,吏部便是天下第一青楼!”
费映环凑趣道:“尚书是老鸨,侍郎是龟公。”
“哈哈哈哈哈!”王用士笑得飙泪,突然咬牙说,“大昭兄,我辈寒窗苦读,究竟算婊子还是恩客?”
费映环嘀咕道:“婊子吧。”
王用士说:“就算是婊子,我也要做梁红玉。”
费映环撇嘴道:“那我顶多能做苏小小。”
“苏小小足矣,”王用士悲愤道,“天下官吏,不如婊子者居多,能为一代名妓已是不易。”
二人促膝长谈,最后干脆坐在城楼喝酒。
夕阳坠落。
费映环拍拍屁股起身,抱拳说:“旂召兄,愚兄是来辞行的。”搜毣趣
“什么时候走?”王用士问。
费映环说:“明日便走。”
王用士道:“祝君一路顺风。”
费映环说:“进献破敌之策的孩童,我打算收为犬子书童。他不做答复,估计一直等着见你。”
王用士皱眉道:“何必如此乘人之危?”
费映环道:“确实乘人之危,可我费氏衰败至斯,犬子又是个天生蠢货。我若哪天死了,犬子定守不住鹅湖费氏家业,迟早会被别的宗支侵吞殆尽。我得给儿子留个顾命大臣啊。”
“大昭兄也是煞费苦心。”王用士表示理解。
费映环说:“此子机敏过人,来日定非池中之物。他若真有经天纬地之才,我也会助他平步青云,为我鹅湖费氏之强援。他若只是中上之资,也可辅佐犬子守住家业。横竖左右,是不亏的。”
王用士笑道:“你倒是打的好算盘。也罢,我派人封二十两纹银给他,且助大昭兄断了他的杂念。”说着,又揶揄讥讽,“好好栽培此子,说不定他能入阁为相,到时候再许配婚姻,你铅山费氏不就又能大兴吗?”
费映环哭笑不得:“旂召兄,何必再挖苦我?”
王用士啐骂:“你就是个混蛋,两个举人,算计一个孩童。没脸没皮,无耻之尤!”
费映环为自己开脱道:“算计归算计,也没伤天害理,甚至救了他们兄妹性命。”
“若非如此,老子才不会帮你,”王用士又忍不住爆了粗口,“你这狗日的虽然油滑,却多少还有点良心。不似满朝禽兽,良心都被狗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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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21 11:59 | 只看该作者
王用士求仁得仁,终于迎来罢官结局。

静海县士绅奔走疾呼,跑去巡按御史那里告状,河间知府也顺手上疏弹劾。

正好这批漕船路过静海县,跟巡按御史取得联系,一不小心就翻船两艘。并且,翻船责任推给静海官吏,漕粮损失要求静海百姓平摊。

王用士严词拒绝,表示不背这口锅。

巡漕御史、巡按御史、河间知府,联名上疏弹劾,王用士终被革职处理。

卸任之时,静海百姓横躺于官道,阻止王用士的车驾前进。

然民心所向,又能为之奈何?

好官,是当不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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