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龙员外 于 2025-2-4 19:22 编辑
秀芬的麻将
人生恰似一局麻将，时而明智地舍去那当退的牌，步入新的篇章。然则，亦不乏懵懂之时，误将至关重要的牌张打出，正如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不经意间错过了那本应紧握的机会或情感，留下遗憾如风中残烛。
更有甚者，期盼之中未得好牌，反被命运捉弄，接踵而至的是一张张无望的劣牌。
城东那片老地方，有座老国营厂。厂旁边有个小商店，李秀芬就在那儿上班，卖些日常用的东西，虽然活儿不累，但也得天天守着。
李秀芬她爸，李志国，是个老革命了。建国那时候，他和老连长，还有一群战友，从战场上回来，没想着享福，反倒在这片地上建起了这个厂。
李志国一辈子，实实在在，经得起磨。他从不喊苦喊累，就守着那份工作，手上的老茧就是他的勋章。晚上没事，他就爱坐厂里的老槐树下，抽口旱烟，瞅瞅远方的故乡。
李秀芬跟她爸一样，能吃苦，能干活。在商店里，她总是笑眯眯的，对每个顾客都热情。
就在那条尘土飞扬的老公路边，挨着国营厂，有三间不起眼的平房，围起了一个温馨的小院子。院子里，一棵老葡萄树枝繁叶茂，藤蔓缠绕，绿荫如盖，不仅遮蔽了半个院子，还调皮地爬上了房顶，给这简陋的地方添了几分生机与凉爽。
这便是李秀芬工作的地方——一间国营小商店。商店的门面不大，木质的柜台后头，错落有致地摆放着不多的商品，从火柴到酱油，从针头线脑到肥皂洗衣粉，每一样都是生活里不可或缺的小物件。这里没有琳琅满目的奢华，也没有急促的叫卖声，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朴实，正如这国营厂的宗旨，不为盈利多少，只为给厂里的职工和过往的行人提供个方便，也为李秀芬这样的家庭安排个稳定的岗位，发一份足以温饱的工资。
李秀芬初来乍到，踏上这国营厂旁的小商店岗位时，一眼就被院子里那棵庞大的葡萄树吸引了。那树，枝繁叶茂，仿佛一位历经沧桑的老者，静静地守护着这片小小的天地。秀芬心想，这树可真大，得长了多少年啊。
转眼间，十年光阴如白驹过隙。那棵葡萄树，似乎也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更加粗壮，枝叶更加茂密，将整个院子笼罩在一片凉爽的绿荫之下。秀芬每天的工作简单而重复，国营厂的商店，不求盈利，只为服务，每月2号，工资总是准时到账，不多不少，刚好够她的生活开销。这样的日子，没有太大的压力，却也安稳踏实。
闲暇时分，秀芬爱走到院子里，坐在那葡萄树软软的藤条上，就像小时候在村头的大树下打秋千一样。微风吹过，葡萄叶沙沙作响，带来一丝丝凉意，也带走了秀芬心中的烦恼。她抬头望着那一串串即将成熟的葡萄，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满足与幸福。这样的生活，简单而美好，秀芬觉得，好像可以一直这样过下去。
在那个年代，秀芬的伴侣，赵记，以其中专之姿，被邻里乡间亲切地唤作“赵技术”。这称呼，既是对他那薄薄一纸文凭的尊重，也是对他在那个知识稀缺时代里，所掌握技能的认可。
秀芬与赵记的相遇，仿佛是一部被命运精心编排的喜剧，带着一股子不可言喻的诙谐与温馨。
那年元旦，厂里的舞台上灯光璀璨，秀芬以一曲《大海》惊艳四座，那声音清澈如泉，又深情似海，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心，也包括刚调来不久的赵记。他的目光，在那一刻，仿佛被点亮，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于是，在众人还未从秀芬的歌声中回过神来时，赵记已一个箭步跃上舞台，抢过话筒，带着几分俏皮与自信，笑道：“这位姐姐唱得真好，我可以与你来一个对唱《知心爱人》吗？”
秀芬，这个身上流淌着四川人血液，带着川妹子特有泼辣劲儿的女子，非但没有被赵记的唐突吓到，反而被他那突如其来的热情所感染。她爽朗一笑，拉着赵记的手，两人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开启了这场即兴的对唱。赵记也不负众望，凭借着在学校时打下的演出功底，唱得字正腔圆，与秀芬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宛如天籁。
正当两人唱得投入，全场沉浸在这份突如其来的浪漫之中时，一声突如其来的“咣”响，打破了这份宁静。原来是秀芬的父亲李志国，不知何时悄悄溜到了舞台边，一脚不轻不重地踹在了赵记的屁股上，嘴里还念叨着：“你个瓜娃子，老子养闺女刚长成，你就来抢夺胜利果实来了！”这一脚，这一句话，瞬间点燃了全场的笑点，人们纷纷鼓掌大笑，直呼这是本次联欢的压轴大戏。
事后，赵记深知，要想赢得美人归，还得过李志国这一关。于是，他精心准备了两瓶陈年泸州老窖，带着几分忐忑，几分诚意，踏进了秀芬家的门。一番推心置腹的交谈，几杯醇香的佳酿下肚，李志国的眉头渐渐舒展，眼里也泛起了笑意。这场看似突兀却又不失温馨的拜访，最终以李志国的眉花眼笑和一句“这事，就这么定了”而圆满落幕。
在那个朴素而又纯真的年代，秀芬与赵记的结合，简单得如同冬日里的一缕阳光，温暖而不张扬。没有豪华的婚礼，没有繁复的仪式，只有单位开具的一纸介绍信，两颗紧紧相依的心，以及那一纸红艳的结婚证，便足以将他们的命运紧紧相连。
单位总务科，那个平日里负责着种种琐碎事务的地方，为他们安排了房子。一间简单布置的新房，虽不宽敞，却充满了温馨与希望。那里，将是他们共同编织梦想，携手共度余生的起点。
而职工食堂，这个平日里解决大家温饱的地方，也在那个特殊的日子里，化身为他们庆祝的殿堂。几桌简单的宴席，几份真挚的祝福，足以让这份喜悦溢满心间。宾客们谈笑风生，举杯共祝，那一刻，幸福仿佛触手可及。
夜幕降临，新房内灯火通明，笑声与欢呼声此起彼伏。同事们、朋友们，带着几分调皮，几分祝福，纷纷涌入新房，用各种方式表达着对他们的祝福与嬉闹。
时光荏苒，转眼间，一年已过。在那个充满希望的春日里，他们的爱情结晶——一个大胖小子呱呱坠地，为这个家庭带来了无尽的喜悦与希望。姥爷李志国，这个平日里看似粗犷，实则心细如发的老人，一拍大腿，果断地给孩子起名为“赵铁柱”，寓意着孩子将来能像铁柱一样坚韧不拔，顶天立地。
岁月如梭，转眼间又是一个十年。这十年间，世事变迁，人情冷暖，秀芬一家的生活也悄然发生了许多变化。
秀芬曾经工作的那家商店，那个曾经见证过她青春与汗水的地方，如今已化为一片废墟。葡萄藤缠绕的记忆，也随着伐木声的响起而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巍峨的四层办公楼，它矗立在原址之上。
秀芬的命运也随之发生了转折。她被分配到了厂里的化验室，成为了一名化验工。这份工作虽然三班倒，却也给了她许多白天闲暇的时光。于是，她学会了打麻将，这成了她闲暇时的一种消遣。
李志国，那个曾经硬朗的汉子，也迎来了他的退休生活。老家的房子空荡荡的，秀芬的母亲因心脏病早逝，留下他孤身一人。于是，他搬来与女儿女婿同住，在那座单位新盖的家属楼里，开始了他的晚年生活。
赵铁柱，那个曾经的大胖小子，也悄然长大了。然而，他的学业之路却并不顺畅。只上到初中毕业，他便厌倦了学校的生活，不愿再继续学业。这让秀芬和李志国心中充满了忧虑与无奈。
厂子工会一角，麻将场成了秀芬的新舞台。她，这位曾经的商店售货员，如今在麻将桌上如鱼得水，成了名副其实的“常胜将军”。尽管工会明文规定，麻将场上不准有钱财出入，但规矩总是死的，人是活的。大伙儿心照不宣，把钱悄悄换成了扑克牌，待牌局结束，再凭牌换回真金白银。
秀芬坐在牌桌前，神态自若，仿佛那小小的四方桌就是她的王国。牌桌上的景象颇为有趣，时而两男两女对垒，时而三男一女交锋。每当轮到三男一女时，秀芬就像是得了某种神秘力量，牌运亨通，无人能敌。那些男同胞们，一个个盯着她的手，她的脸蛋，有时甚至忘了出牌，忘了胡牌，洋相百出，引得旁人一阵阵哄笑。
秀芬可不管这些，她只顾着自己手中的牌，心里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打。每天，她都会雷打不动地来上几圈，赢些菜钱回去补贴家用。
而那些男同胞们，虽然经常会输给秀芬，但心中却并无怨言。
李志国自打那次领退休工资忘了密码的尴尬事后，便彻底放手了家中的财务大权，将这等重要差使全权交给了女儿秀芬。他每日里只需操心吃饭散步这等小事，其余的一概不问，日子过得清闲自在。赵记呢，也学着李志国的样子，将自己的工资如数上交给了秀芬。
在厂里，秀芬俨然成了女工们的偶像。她不仅在麻将桌上威风八面，常胜不败，赢得盆满钵满；而且在生活中也过得有滋有味，有钱有闲，让人好不羡慕。女工们聚在一起时，总爱谈论起秀芬来。她们说她命好，有福气，既能赚钱又会享受生活。秀芬听了，也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家中，赵铁柱无疑是唯一让人操心不已的存在。他的种种行径，总能掀起一阵阵波澜，让李志国和秀芬这对老夫妻头疼不已。
起初，赵铁柱闹着要改名字，非要从“铁柱”改成“文卓”，说是要显得文雅些。这一举动可把姥爷气得够呛，直呼他“不肖子孙”，但赵铁柱却我行我素，全然不顾家人的反对。
接着，他又迷上了打台球、上网，还时不时地追女同学，甚至与人打架。那些日子，家里总是因为他的事情而不得安宁。李志国和秀芬虽然心急如焚，却也束手无策，只能任由他折腾。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赵铁柱会就这样一直混下去的时候，他却突然宣布：“我不想玩了，我要上班。”这让李志国和秀芬既惊讶又欣慰。为了能让儿子有个正经工作，李志国硬凭着老脸，从厂里争取到了一个招工名额。
赵铁柱的基因似乎确实不赖，他居然顺利地考进了工厂，还被安排在了保卫科。这份工作虽然有时需要上夜班，但总体来说还算不错，至少能让他有个稳定的收入，也能让他收收心，不再胡来一气。
人的一生，恰似四季更迭，春华秋实，各有其韵。秀芬曾以为自己已步入人生的暖春，幸福得几乎忘却了世间的烦恼与忧愁。然而，正如季节轮回，不可避免地，寒风渐起，秋意渐浓，不好的事情也悄无声息地逼近了她的世界。
李志国身体一直硬朗，可没想到，一次免费的体检却查出了他有严重的脑萎缩。这病让他记性越来越差，散步时经常迷路。有一天晚上，他出去散步就再也没回家。
家里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四处寻找。直到第二天早上，有人在公园大门外发现了李志国。他坐在那里，眼神迷茫，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我的厂子不要我了！”原来，他把公园大门错认成了以前工作的国营厂大门。
好心人上前询问，李志国却只是重复着那句话，神情越来越失望。最后，他身体一软，昏倒在地。等送到医院时，已经来不及了，李志国就这样走了。
赵铁柱值夜班那晚，碰着了一只特别好看的猫。那猫眼睛亮，跑得也快，引得赵铁柱在后院追了好一阵子。追着追着，猫就翻进了放强酸的院子。
赵铁柱这人，平时就胆大，也没多想，跟着就翻墙进去了。哪知道，脚下一滑，两脚直接踩进了放硫酸的塑料桶里。那硫酸，腐蚀性可强了，赵铁柱疼得直叫唤。
同事们听到声音，赶紧跑过来，七手八脚地把赵铁柱从桶里拉出来。送到医院一检查，双脚已经严重烧伤，最后虽然救回了一条命，但赵铁柱却成了残疾。
秀芬，曾是个生活对她充满善意与温暖的女子，她的日子，就像春日里绽放的花朵，绚烂而明媚。然而，命运的风云突变，让她措手不及，那些曾经的安逸，仿佛一夜之间就化作了泡影。
李志国的离世，像是一把锋利的刀，狠狠地插进了秀芬的心里。她还没从悲伤中缓过神来，生活又给了她一记重拳——赵铁柱的残疾，让这个家更加雪上加霜。秀芬觉得自己就像是被命运捉弄的小丑，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那么无力。
紧接着，全国的下岗潮像一股不可阻挡的洪流，冲击着每一个人的生活。赵记所在的厂子也没能幸免，工资一降再降，秀芬所在的岗位更是六个月没发工资。家里的经济情况，一下子就陷入了困境。
秀芬这才发现，自己原来是个被生活宠坏了的人。大手大脚惯了的她，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家里的开销，赵铁柱的治疗费用，都像一座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秀芬的生活，仿佛一夜之间从云端跌落到了谷底。那些曾经的欢笑与安逸，都随着命运的转折而烟消云散。面对生活的重压，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助与迷茫。
在绝望中，秀芬想起了以前打麻将时的那些快乐时光。那时的她，总能轻易地赢得牌局，仿佛麻将就是她的神。于是，她决定再次坐到麻将桌前，希望用这种方式找回一些失去的快乐和自信。
然而，命运似乎并不打算轻易放过她。在麻将桌上，秀芬发现，自己想要的牌一直都不出现，而打出的却总是好牌。一连几天，她不仅没能赢回一分钱，反而输光了一个月的生活费。
那一刻，秀芬彻底崩溃了。她举着手中的麻将，眼中满是绝望与不解：“这里头有一个谜，我以前为什么赢？现在为什么输？谁能告诉我？”她的声音颤抖着，充满了对生活的无奈与愤怒。
五年时光，如白驹过隙，峪河精神卫生院的通知，如同一缕春风，悄然吹进了赵记的心田。他匆匆赶往医院，心中既有期待，又有忐忑。当他终于见到秀芬的那一刻，眼前的她，虽历经风霜，却似乎比记忆中年轻了许多，眼神里少了些迷茫，多了几分清澈。
“回家吧！”赵记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拿出一副最新款的麻将牌，继续讲述着这些年来的变化，“厂子虽然被收购了，但好歹咱们孩子买断工龄得了十多万，也算是个安慰。孩子虽然残疾了，可他坚强得很，学会了修鞋，手艺还不错，总能自给自足。我和你单位都给办了退休，你回去啥都不用干，打打麻将，让牌友给娃说个媳妇，咱们就是全活日子了！”
赵记的话，像是一股暖流，试图温暖秀芬那颗冰冷已久的心。秀芬看着崭新的麻将牌，眼眶瞬间湿润了，泪水无声地滑落，声音中带着几分幽怨：“我刚刚梦见在葡萄树下打秋千，享受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但是心里总觉得很想一个人，怎么也找不到他。求你，带我回去，我想看看爸和孩子，我还想打麻将！”
秀芬的话语，好像一记重锤砸中了赵记的心。他猛地向前紧紧抱着秀芬，像第一次拥抱她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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