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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高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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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2-25 10:28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周翔野 于 2025-2-25 10:33 编辑

也不知咋回事,今儿一打开电脑文档,盯着空空的屏,老船原本空空的脑瓜里就冒出“高老头”这仨字,不自觉地就打了上来。

就它,就他吧。用它做标题,来一篇小人物小传。用他作传主,传递我对老友的绵长怀念吧。

这个高老头,当然不是巴尔扎克同名小说里的高老头,没法穿越时空钻进十九世纪的法国巴黎伏盖公寓,没法经历那个洋老头早年箍桶匠中年资本家晚年可怜虫过山车一般的跌宕人生,更没法做到像他那样以小本小利滚雪球滚出数百万法郎的产业,当然也没有如彼遭遇——被资本腐蚀了亲情和灵魂的两个女儿吸血鬼一样把他吮吸得贫病交加苟延残喘直到生命的尽头。

我写的这个高老头呀,确乎也有点洋味儿。且不说这位仁兄个头跟西洋人不相上下,但看其头发颜色,在国人中就颇为另类:黑里透着黄,随着年龄的增长,黄盖过了黑,到老年那黄渐渐淡去,终而至于将其主人“武装”成白发高人白眉大侠模样喽。这家伙固然生活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到本世纪二十年代之初(1954-2021),对于我等活着的一干知友来说,他却过早地成了一个历史人物。近两年知友们聚会时,有意无意间给他留个空空的座位,斟满一杯酒,一齐或轮番和这只无手端着的酒杯碰碰碰,并倾吐出一句句嬉笑怒骂皆成酒趣的俏皮话,仿佛他那杯酒能替他一一收听并回掷点什么过来似的。

好了,不说虚的,说说实实在在的高老头其人吧。

高老头不姓高,姓徐。但个头高,拔地而起185厘米。60多岁时就须发连带眉毛都白了,应了一个“老”字。可行动上压根没“老”一丢丢,拉二胡,手指灵巧得和年轻时一个样,拉起他最擅长的“赛马”名曲,禁不住摇头晃脑脚点地,仿佛其灵魂已然随着奔驰的骏马在奔腾起伏。虽说现实生活中无马可骑,可他酷爱玩儿一字马、倒立、倒踢紫金冠这一连串让我等老哥老姐们啧啧称奇到“头都大了”的高难动作。这不是我等知友中的头一号健身达人吗。于是乎,高、老、头,仨元素不期而然聚合到为一体,想不叫他“高老头”都难哦。

知友者,当然可以释义为知心朋友,但我这个“知”的重点则落在许多年前不少年轻人拥有的一张共同名片——知识青年——之上。与“友”字一连缀,实乃“知识青年朋友”——“知青朋友”——“知友”的渐进式简化称谓也。
想当年,我等知友和贫下中农一道躬耕陇亩,插田割禾,犁耙滚耖,十八班农活玩得最应心得手的,莫过于这伙计了。
按说,人高马大的他干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近乎180度下腰的活儿是太亏待他的腰了,队长分活的时候也注意到这点,让他干些役牛犁田或中耕挑粪挑水谷子之类无须下腰的活计。不用说,那些活他干得很出色,可在春插、双抢大忙季节,他总是主动下水田,一兜一兜、以镰一镰地干细活,狠狠折磨自个儿的大长腰,口中还念念有词:细活呀,细活,凭啥看不起我这高人?
这家伙就这德性,总喜欢这么跟那谁(甚至他自己)别着劲儿干。
说来惭愧,当早年的“知识青年”被岁月拉成没什么知识、徒有些阅历的中年、老年后,我和高老头在一起对酒当歌胡诌乱侃的时刻变得越来越少了。直到近几年彼此都退休赋闲,才呼朋唤友地时不时凑在一起喝点小酒,侃点大山,抑或撺掇他显摆显摆腰腿功夫,以便充实充实我的相机内存卡云云,昔日的“知友”才重续上“知友”的故事。

不过,“喝点小酒”只是高老头对自个儿所喝酒量的认知。照常人的认知来看,他那每顿喝下半斤八两乃至一斤出头之“小酒”的做派,无论如何不是花甲老者该干的活儿了。可他总是把结结实实的胸肌拍得山响,声称小酒就是小酒,有啥好谦虚的?至于大酒嘛,你们都TM忘了当年在乡下,高老头我还是高满哥的年月,一斤起码,直到斤半、两斤的甘蔗酒、红薯酒,俺哪次不是就着几十百把粒炒黄豆,一顿喝个精光?可有一次醉酒醉得“下猪崽子”(呕吐之谑称)不省人事的记录?都说酒喝多了伤肝伤身,你们几个胖的胖,瘦的瘦,胖的像冬瓜,瘦的亮排骨,哪个像我这样棒棒的,有拿支**能打老虎的体格?哪个像我一样没有三高却又有三高?

许久没跟他照面了的知友武鸣不晓得他这高氏幽默里卖的啥药,便摸了摸他的额头,说他喝高了胡吹乱侃到语无伦次,该清醒清醒头脑了。

我和杜鑫笑了笑,跟武鸣诠释了高老头这语无伦次“三高”的要义所在:他没有高血压高血糖高血脂这常见的老年病这“三高”,却有“高个头”、“高运动量”、“高酒量”这种馋煞一干知友的“三高”。整个一个让人羡慕嫉妒恨的运动达人哈。

谓予不信,你就对应着一一思忖思忖吧。

其一,一米八五,这个“海拔”对于当下中国北方年轻男子群体而言,固然算不上多高,但放在南方,放在七十年代那个身长一米七五都能让人高看两眼的成年男人堆里,无疑具有鹤立鸡群的突兀效应哦。

其二,下腰、劈叉、一字马、倒立、翻筋斗、陈氏太极推手……一系列锻炼身体柔韧度和增强肌肉力量的训练一日不落地坚持近二十年,不是保持高运动量的高人又是什么?

其三,没啥好思忖的了,之前就跟大伙儿来了个“首秀”的。倒是“喝点小酒”的高老头自个儿难得地谦了一虚:酒量高是高,可也有矮人一头的时候。有次去东北公干,跟供货单位的人斗酒,居然被一个潘长江式的小个子打败了,52度的二锅头,半斤一瓶的,那小子竟然一口气给干掉了5瓶。高老头当时就给唬住了,可还是提起一腔子英雄气,仰脖子咕噜咕噜流水作业般干掉了3瓶,脑瓜里莫名其妙搅起了一阵晕眩,只得把手中第4瓶乖乖地撂下,朝5瓶英雄打个拱手自称好不容易走回麦城,成了壮士您的手下败将咯。当然,酒场上的常胜将军败绩也就这么一次,可恰恰是此次唯一之败,让他饮恨终生。

因为咱们这位“三高”达人此后没有再见这唯一克星、没有一雪此耻的机会了。

这家伙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上天把他喝酒的机会都给剥夺了。

家人常劝他少喝点。他置若罔闻。四年前,女儿女婿特意为他买的一次全身体检,倒是给他下了一道戒酒令。从来都让他引以为傲的身体内部竟然隐藏了谋反的内奸——在内脏里作奸犯科的癌细胞——,医疗方案是开膛锄奸,在除恶务尽彻底锄奸的同时还得株连到作为其藏匿之地的大半页肺腑。高老头一声冷笑,连说太滑稽了,太滑稽了,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嘛。他对家人也对医生说,我好端端一条壮汉,体内各处从来不痛不痒,哪来的癌症?定然是张冠李戴,把别个“癌”了的体检报告错打成我高老头的了。

换了几家医院,做了好几套包括CT、彩超、磁共振、切片活检等在内的现代医学检测,结果惊人的一致——肺腑让癌细胞择优蚕食了不少部位,右肺轮廓完整度没啥缺失,疼痛和不适感暂时也没侵蚀到神经,可这页肺呀,可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喽。看来这癌细胞真够狡猾狡猾的,为了长期食用毫无三高确有“三高”者的美肺,居然脑洞大开,竭力避开痛神经,有选择地为自己留后手地吃一口换个地方。没想到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没容它们换太多的根据地,就让高科技“侦察兵”给发现了。很快,它们连同一大块根据地被现代外科手术一锅端了。

我和杜鑫、武鸣几个知友惊闻这个消息是在高老头术后十天之后了,惊悚之余,马不停蹄前往探望。去医院的路上,三人不断商议着该怎样说些宽心的话让他不至于一蹶不振。议来议去,没一句能说得出口的。谁知一到他的病床边,那些蹩脚的话儿不但一句也不用憋出来掏出来,反而让这家伙与平时无异的哈哈大笑给搅没了,弄糊涂了:这哪是病房?床上这家伙哪是给开了一刀的病人?咱这是走错地方了吧?

他说他人高马大,两扇肺叶也远比一般人大多了。杀了这没用的,自有那更强的。至于疼痛,对他这“三高”健体也是望而却步,勉勉强强凑上来,折腾了他三五天,就灰溜溜撤了。只是这酒嘛,暂且就戒它一段日子吧 怎么着也得给那点疼那位主刀大夫一点面子不是?

杜鑫说这不没法操练了?高老头立马来了一部套路。虽说伸胳膊抬腿的幅度小了一点点,但仍然远远大于我等咬牙切齿甚至呲牙咧嘴才勉强做出来(或曰邯郸学步学出来)的动作。

这家伙出院后消停了十来天,居然做到了似乎不可能做到的事:久久盯着酒瓶,咽下口水,淹死馋虫,克制着绝不拧开瓶盖。可惜这样的克制不到半个月便被馋虫打败。瓶盖照拧,杯子照端,二锅头照样愉快地流过食道……一月下来,一年下来,甚至三年下来,自我感觉嘛,哈哈,咱这铁打的身板还是梆梆铁,一字马、太极套路玩起来还是那样溜……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轨。他依旧每天早起锻炼,依旧拉半个上午的二胡,依旧在知友聚会时当他的头号酒仙,依旧喷着酒气胡侃山海经,仿佛那场手术只是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他甚至说,自己也不知怎么得罪了一台台医学仪器,八成是被它们集体“误诊”了。那些莫须有的癌细胞,即便剪去了“莫须”,揣着个“有”,也不过是“调皮捣蛋的小鬼”,被他这个“阎王”给收拾了。知友们听了,也跟着哈哈大笑,都被他这份不像是强力挤出来的乐观传染了一种“病”——仿佛吃了笑婆婆的尿。。

然而,厄运没有被这些笑声吓跑,或者说退避一段时间后,醒悟过来,便对他反攻倒算起来。三年后一个冬日,高老头突然感到胸口一阵剧痛,仿佛有无数根针在肺叶上扎刺。他强忍着疼痛,依旧参加了当天的知友聚会,依旧喝下了二两一杯的“小酒”,依旧喷酒气侃聊斋不时还跟女知友调笑几句“色聊”几句。可这一次,他这些幽默让人笑不起来。明显地觉得驾夹杂了一丝勉强,动作也迟缓了许多。知友们察觉到了异样,纷纷劝他去医院复查。他却把一颗白头摇晃成个拨浪鼓,说:“没事,估计是昨晚……”,武鸣抢过话头:“你那床上活儿做得太爽了,太投入了吧?高,高,高,你实在是高。可毕竟老头了,悠着点哟。”

高老头擂了他一拳,笑笑说,老头难睡好,大不了停它个把礼拜,身子活泛得……嗨嗨,又能捉到鬼了。

可这一休息,却再也活泛不起来,更遑论捉到鬼。几天后,高老头被家人强行送进了医院。检查结果让所有人都沉默了——肺癌复发,且已经扩散到了其他器官。医生摇了摇头,表示已经无能为力。高老头本能地收敛起笑纹,脸色似乎有点凝重。可须臾之间,又把笑纹扯动两颊,拍了拍自己胸膛说:“没事,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撑一阵子。”

接下来的八个月,高老头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曾经那个健步如飞、豪饮不醉的高老头,多走几步路也要人搀扶,上下个楼梯都气喘吁吁,喝一口酒便烧心烧肺,身体越来越瘦,瘦得……怎么说呢?一年后我们见到他时以为见到了一个尚能喘气的骷髅。

即便这样了,他依旧在知友聚会时强撑着到场,一边喘着骷髅般的气,一边笑着说:“高老头这下成高骷髅喽,吓到你们了吧……不会?多年的知友当然不会。好的,有你们帮衬着支撑,我这个骷髅架子就当好一根撑杆,撑到最后,尽力撑一撑这个人间吧。能撑多久算多久。反正,这辈子没辜负‘小酒’,没辜负‘赛马’,没辜负‘一字马’,没辜负‘高老头’这个名头。值了。”

某天夜里,高老头在睡梦中悄然离世,脸上依旧挂着那抹熟悉的笑容。惊悉噩耗,我等纷纷赶到医院太平间,凝视着他那惨白面容上还没有被冥冥中抚平的笑纹,颀长干瘦宛如一根电杆的身子,从来不轻弹泪水的哥们姐们,无一例外地落泪了,不知谁的几滴泪珠还落到了高老头的脸上、笑纹里。

守灵的那夜,我为他写了一点东西。可直到葬礼结束、骨灰入土,我都没有拿出来。当时那种沉痛悲怆的氛围,让我始终处在沉默中。

知友们再次聚会时,我说给高老头留了个座吧。杜鑫会意地斟满一杯酒,摆在空座前桌上,大家轮番和那只无手端着的酒杯碰着,絮叨着……
有一次,我终于把那晚我写的东西絮叨出来了——



高老头你就这就走了

没能践诺你那把二胡,没拉亮
最后一圈赛马的韵脚
最后一曲蟋蟀哼唱的病中吟
最后一眸生命的烛光

整个群黑了
原来沉浸太多友谊太多悲哀的黑
是有重量有痛点有泪点的
用黑豢养的逆天视力走得出黑

所有的瞳仁都亮了
放映你探身二泉三泉N泉里
打捞月亮传说的一次次音乐之旅
你说你从不认识俩字:徒劳

你的弓弦拉亮知青群
永恒的月光,永恒的友爱之光
我咋瞥见你白眉拔了长黑眉
拔了又拔的给你做成了月亮之弦呢

深邃的夜成吨成吨倒进灵堂
我们群盖着悲伤而绝不在悲伤里睡死
更何况你在烛光里微笑,嘴在翕动
只听得蟋蟀嚯嚯地叫
仿佛攻占了今夜的王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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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2-25 16:30 | 只看该作者
人生无常,各自安好,文章人物形象丰满,充满缅怀之意,结局让人唏嘘。一切只能归结为命,欣赏,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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