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糖水煮鸡蛋 文/梅林

geng167

一碗糖水煮蛋

梅林

　　窗外的压水井，井口落满了灰尘，压杆锈迹斑斑，活塞上的皮圈也已老化。我买来新活塞，又从家里找出老虎钳、扳子等工具，想把压水井修一修。走出家门的时候，我看到隔壁人家窗户后，有个人影一晃不见了。
　　
　　我并没有多想，径自朝井边走去。更换活塞，必须拧开连接活塞与压杆的螺丝。我用老虎钳夹紧螺母，用扳子套住螺丝。螺丝生了锈，我反向一用力，螺母就夹不住了。试了好多次，头上都出了汗，也不见螺丝有松动的迹向。这时，有人递过来一个扳子。

　　来人正是我的邻居。他说：“螺丝锈了，老虎钳吃不住它，只有用扳子。”我要接过扳子，他却叫我让开一点，要给我做下手。有了两个扳子，又多了个人手，螺丝很快就拧开了。我将旧活塞取出来，扔到墙壁的角落处，又把出水槽清理干净，将新活塞安上去。
　　
　　他打来一大杯水，倒进出水槽作引水，可是压不出水来，便让我将活塞取下来，把手伸出水槽摸摸，说下面的垫皮破损了，也要更换。我说到哪里弄这么一块皮呢，他也不言语，走回家，拿来一个自行车的旧车胎，从上面剪下鸡蛋大的一块圆皮。将圆皮垫到槽底，刚好盖住出水口。他还拿来一根竹筷子，截下两小段，塞进水槽，将皮垫压紧。

　　做好这一切，他又退到一边，让我安上活塞，重又打来一杯水，叫我压水。我压了四五下，先是像老牛喘气一样，不得劲，后来有了沉沉的感觉，像鱼上钩一样，水终于压上来了。清亮亮的水。他接过压杆，继续压水，叫我洗手。我这才想起，压水给他洗手。他冲我笑笑。

　　修好了压水井，我收拾工具，先回了家。忍不住朝窗外看了一眼，想再次欣赏一下自己的劳动成果，却看到他捡起地上的旧车胎与扳子，还有我扔在墙角的旧活塞。我才搬到这里住，不太明白一个旧活塞对他有什么意义。后来知道，他是我所在学校的清洁工，业余捡些破烂贴补家用。他一直没有娶亲，到现在快六十岁了。

　　我是个单身汉，自认为有点诗人气质，修压水井纯粹为了好玩，或者说是要享受点自然之趣。要用水，家里有自来水，不用费那神来这里压水。可是，我的邻居，也就是那位老人，他就不同了。他经常来这里压水，衣服鞋袜、菜疏果品，都拿到这里来洗，走了还要带一大桶水回去。做这些的时候，要是遇见我，他就会说：“哪里都要用钱，能省一点是一点。”

　　我也是吃苦过来的，能理解他的想法，渐渐地还受到他的影响，也将衣服等物品拿到井边来洗。我们俩不巧遇到一起时，他总会说，我的时间金贵，让我先用。我怕他着急，就用力地压水，要尽快地做完。有一回，用力太猛了，那压杆从底部断开了。

　　他并不感到意外，说这水井建得有些年头，压杆锈蚀，经不住压了。我把这话当成了对我的安慰，尽管他一直都面无表情，我还是很感激。压杆是在我手上断的，理应由我去买个新的来换上。

　　那几天，我一直忙于辅导学生，闲下来时，透过窗户朝外看，看到残缺的压杆还未修理。那时我又想，他那天说那话，是不是嫌我用劲用过头了，在暗示我去买压杆呢？一个压杆值不了几个钱，可是对他来说，几个小钱，要卖上百个矿泉水瓶或易拉罐才能换来，轻易地花掉，还是有点不舍。我立即上街买来新压杆，安装时又看到隔壁的窗户后，有一个人影一晃不见了。

　　压杆与活塞都换成新的，很长一段时间，压水井都安然无恙。可是，有一天，我去压水压不上来，检查后发现活塞的一个脚断了。这回问题可不是出在我身上了。我回头去看隔壁，一个人影一晃不见了。我往回走时，他走了过来。他说，活塞用长了时间，自然就会磨损。接触长了，发现他的话不多，还不把意思直接说出来。他说这话，莫非在为自己推脱责任？我也不说什么，把他晾在那里。

　　过了好几天，活塞还是没有修。压水井是大家共用的，坏了也应大家共修，不能都指望我一个。他不修，我也不修，就这样僵持着。又过了几天，我经过他家门口时，他走出家门，正好与我碰上面，好像无意中遇到一样。他说，这压水井虽说是学校建的，但为了让师傅尽心做，他也买了两包香烟，花了一个礼拜捡破烂的钱呢。说完，他推着车子，打扫卫生去了。这回，他把我晾在那里了。

　　建井他花了钱，修井当然就是我的事了，他话中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看在他是一个老人的份上，我不想过多地计较。一个活塞，不就几块钱吗？多它，我富不了；少它，我也穷不了。第二天，我就买来了新活塞。

　　安装活塞时，又见隔壁窗后有人影一晃。我懒得去理它，用老虎钳来住螺母，要拧开螺丝。螺丝又生锈了，用老虎钳拧不动。这时，身后有人递来一把扳子。想到他那样小气，我有点生气，将他递来的扳子推回去。我就不信，不用扳子就拧不开螺丝。我卯足了劲，还带着几分怒气，拧下去。螺丝依然未动，老虎钳却偏离了位置，夹住了我的指头。鲜血立刻流了出来，指头却木木地，没有感觉。

　　他转身走回家去，拿来一张创可贴，撕去上面的胶皮，要替我贴上。我当时实在找不出止血的东西，就从他手上夺过创可贴，几乎是这样吧。他接替了我的工作，将压水井修好。走时，还不忘将坏了活塞带走。我对着他的背影暗说，真不好意思，用了你一张创可贴，要值一毛多钱呢。

　　我回到屋里，砰的一声将门关上。——遇到这样的邻居，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可是，我听到了敲门的声音，把门开了一条缝，看到是他。他可从来不串门的。我还在生着闷气，根本不打算让他进门，没好气地说：“你来干什么？”

　　我这样斥问他，他还是面无表情，只用嘴朝下呶呶。我这才看到，他手里端了一只碗。老式的蓝边海碗，里面卧了几个鸡蛋。他说：“你的手指刚才出了不少血，吃几个红糖水煮的蛋，伤口好得快些。本来水井该我修的——”小时候，我身上要是弄出了伤口出了血，家里人也会用红糖水煮几个鸡蛋给我吃，最多的时候会煮上四个。他端着的碗里，正好有四个鸡蛋。

　　我打开门，让他进来。他把碗递给我，却转身走了，只留给我一抹背影。

　　

[ 本帖最后由 geng167 于 2010-7-6 12:34 编辑 ]

薄暮

先初读一篇梅林友的作品，感觉真好，容我再细读哦：）

南山菊

原帖由 薄暮 于 2010-7-6 11:57 发表
先初读一篇梅林友的作品，感觉真好，容我再细读哦：）

我知道暮大姐人缘好的原因了，呵呵，对每个人的作品，从没见您说过一个不好的。大家自然也会如此待您的作品。这是人之常情。

我上次发过一篇小说，暮大姐倒是提出了诚恳的建议，我就拿回去修改了，等改好了，我会再贴上来，请暮姐姐再给我看看啊。我喜欢听人给我提缺点，尤其是对别人作品不提缺点的人，能对我直言，我很荣幸。


梅老师的散文很好，您这篇小说，我先顶下，有空细品。问好！

薄暮

我读梅林友的作品感到他是通过几个细节来塑造邻居老人这个人物的性格侧面或性格元素，性格是对现实生活的反映，实际就是现实生活中的人，一个人的性格包含着深层的思想意识折射着内心的心灵世界。在这里，我读到了作者细致笔触下的这样的一个默默的人。
这是一个写人的小小说，最终的落脚点是停留在表现人物的具体的艺术材料上，即人物的细节描写。从更换活塞时，“这时，有人递过来一个扳子。”这是艺术化的一个细节描写，在小说中有很重要的作用，接着默默无言地帮“我”完成那些事，这里，作者集中笔墨，用最少的语言在最短的艺术时空中创造出最"生动、传神"的人物形象，我佩服！最后一笔是深化主题，再此把一个邻居老人的性格特征在读者心里打上烙印。
欣赏！问好梅林友！

薄暮

原帖由 南山菊 于 2010-7-6 13:37 发表

我知道暮大姐人缘好的原因了，呵呵，对每个人的作品，从没见您说过一个不好的。大家自然也会如此待您的作品。这是人之常情。

我上次发过一篇小说，暮大姐倒是提出了诚恳的建议，我就拿回去修改了，等改好了，我 ...

菊，谢谢你的赞扬！呵呵，我不想多言，每个人的个性不同，至于大家对我如何，我也不会计较的，我自己知道自己有几多斤两。总之，来这里，我是学习为主，取长补短。我也得向你学习呢：） 祝快乐！

邱天

小说写得细腻，故事人物“他”的形象也明显，不错的。结尾的一碗蛋很感人。

南山菊

原帖由 薄暮 于 2010-7-6 14:06 发表

菊，谢谢你的赞扬！呵呵，我不想多言，每个人的个性不同，至于大家对我如何，我也不会计较的，我自己知道自己有几多斤两。总之，来这里，我是学习为主，取长补短。我也得向你学习呢：） 祝快乐！

不客气，彼此赞扬哈！

南山菊

原帖由 薄暮 于 2010-7-6 14:03 发表
我读梅林友的作品感到他是通过几个细节来塑造邻居老人这个人物的性格侧面或性格元素，性格是对现实生活的反映，实际就是现实生活中的人，一个人的性格包含着深层的思想意识折射着内心的心灵世界。在这里，我读到了作 ...

您的话确实很像老师，欣赏过您在自己小说中的关于怎样写小说的一篇话！受益匪浅。非常感谢！

geng167

谢谢天下为公版主与邱天版主的鼓励，也谢谢薄暮友与山菊朋友的惠顾。在此一并问好，谨祝夏安！

飞花落叶

在散文版没有找到你的作业，原来交到这里来了~~~~
问好！

暴雨迎风

小说细节生动，人物个性特征突出。

刘满园

原帖由 薄暮 于 2010-7-6 14:03 发表
我读梅林友的作品感到他是通过几个细节来塑造邻居老人这个人物的性格侧面或性格元素，性格是对现实生活的反映，实际就是现实生活中的人，一个人的性格包含着深层的思想意识折射着内心的心灵世界。在这里，我读到了作 ...

小说不错，点评精准。

南山菊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0-7-7 16:42 发表

小说不错，点评精准。

今天有空仔细看了下，梅老师的文字和为人我一直都钦佩。
这篇小说确实不错。

支持！如果刘版给这篇文字加精华，我是支持的。

笨小暖

一碗糖水煮蛋

　　

　　这是梅林的又一篇突破章。以生活中最微弱的细节去勾勒宏大的内容，比如为人，比如精神，比如性情。这些，往往是在微弱的细节中滋生的，这就有了一种场气和人气的观察力和贴切的体悟。文章中的‘我’，已经脱离了作者本身的气氛，而成为另一个角色，这个关系的度很难把握，而作者在俱细俱密的场境描述中，从多层次、多角度打量一个人，一位老人，细到最终凝结到一碗糖水煮蛋中。写人，最难抵达的是写出他的神，他的魂，而作者在这个过程中，以极度细腻的笔触，以及琐碎的动态，勾勒出人的性情，精神，心灵。

　　

　　在“他打来一大杯水，倒进出水槽作引水，可是压不出水来，便让我将活塞取下来…… ”这一段落中，作者把琐碎的动态融入叙述，徒增了叙述的立体感。这些动作其实原本就在生活中常见，却很少有书写的记录，作者捕捉到这样的情形，并达成叙述的一致，很可观。平时不太注重的细节，当它们存活在叙述中时，你会发现，它们原本是那么重要，那么生动。：“他端着的碗里，正好有四个鸡蛋。我打开门，让他进来。他把碗递给我，却转身走了，只留给我一抹背影。”——这一段，是全章的精髓和灵魂，是思想的一种超拔力。作者笔下的人物，让许多读者有了深切的共鸣，仿佛那位老人就曾经在生活中与我们相遇过，某一天，我们也会遇到解决不掉的难题。

　　

　　质朴的、善良到底的老人，就永驻在了我们的印象中，与时间一起存在，与记忆一起相守。这是唯美的姿态，也是现实中多见的微弱光芒，可不能小看这缕光芒，世界要亮起来，全靠这些丝丝缕缕的光芒。小说也好，散文也罢，重要一种境界的勾勒，能使生活的场景即还原又有超越，达到艺术之境，从而为叙述艺术漫衍思想的新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