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流稿 你把青春交给谁

天边的彩霞

国庆节是结婚的好日子。
琳结婚那天穿着红艳艳的婚纱，花车在新郎平家的胡同口一停，跟在花车后边的人群就像掘开了口子的水垄沟可着劲儿的向胡同里灌。
    一九九三年的时候农村青年结婚还不兴穿婚纱坐花车，琳这么花枝招展地一折腾就成了稀罕事，方圆几个村子里的人都来看热闹。琳的长头发盘在头顶，弄成一个非常好看的莲花瓣形状的髻。琳黑黝黝的头发上涂满了硬硬的亮亮的湿漉漉的发胶，琳的鬓角斜插着一大朵粉红色水仙花。琳的皮肤是那种透明的白，青春、健康。琳整个人显得冒了尖地俊，俊得像城里的姑娘一样，不，比城里的姑娘还俊，又洋气又耐看。琳走在人群里就像盛开的大朵红牡丹，美得令所有的人咂舌。
    这么风风光光地办婚事是琳的主意。琳打小就是个有主见的闺女。琳早年没了爹，哥嫂早已分开单过。琳和娘过日子家里家外都是琳打理，所以结婚的事琳也不让娘插手，一切自己作主。新郎平境况比琳的境况好不到哪里去，平是独生子，前年冬天平的娘得胃癌死了，就剩平和爹两个光棍乱糟糟地过日子。平的爹没了再娶的意思，一门心思给儿子娶媳妇，自己就等着抱孙子了。平的爹就找到在镇派出所管户口的亲戚，把平和琳的年龄都改大了。商量结婚的事的时候两家大人都不愿意把婚事弄这么大发，琳的娘说：平家就平一个又没仨俩弟兄，省下钱是你们自己的，往后的日子比树叶都稠，瞎呼隆个啥，有俩钱烧的？琳不愿意，琳说：挣钱就是为了花钱，花了再挣。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不大办对不起自己。平听琳的，也同意大办。就这么着两家孩子作主把结婚的事热热闹闹地办起来了。
    入过了洞房，吃过了宴席，娘家人前脚一走，后脚琳就脱下婚纱换上了家常衣服。琳卷起了袖子收拾厨房。族里几个帮忙的兄弟不让琳插手，兄弟们说哪有新媳妇不过一天就干活的？破了规矩不说，平哥看见了心疼着哪！琳不依。琳说，你们都忙活了两天了你们歇着去，剩下的活我来。琳一边说一边从缸里舀了满盆子的凉水，倒了些洗洁精就开始丁丁当当地洗碗刷碟子。琳破村子里的规矩是因为琳不愿意在喜床上坐三天，觉得那样太憋屈，让闹洞房的半大小子当猴耍，她受不了。琳手里有活忙着，那些看新媳妇的半大小子看见了琳手里的盆盆碗碗，就不好意思动手动脚瞎闹哄了。不动手了他们的嘴可没闲着。琳穿一件可体的红毛衣两个乳房高高地耸着，半大小子就喊：新媳妇，新里新，两个馍馍整一斤。琳羞红了脸，端起满盆白沫子朝他们泼去，小子们一哄而散。
    过了新婚之夜，一大早琳就起来扫院子了，收拾好院子又去做饭。平一夜劳动了几次，黎明的时候又加了班所以睡得像头猪似的，直到琳做好了饭喊他吃，平才懒懒地起来了。之后，小两口扛着镢头到田里收花生了。琳从街上走过，那些在老槐树地下打牌的老太太见了琳，都说平家祖坟上冒青烟了，娶了个又俊又能干的媳妇。
    秋去秋又来，小两口双栖双宿恩恩爱爱地过了两年。两年过去了还没见琳的肚子有啥动静。和琳一块结婚的新媳妇人家的宝宝都一岁半了。琳就有点急。后院二婶来串门的时候琳就跟二婶说，人家都有孩子了俺咋就没有呢？二婶说，生孩子不像干活，想啥时干就啥时干，孩子赶年头，有结婚三五年才生孩子的也有结婚七个月就生孩子的。侄子媳妇馍馍这么大，不会有啥毛病，头胎保不准要生个胖小子呢，慌啥哩。
    有二婶子的话暖着心窝子，两口子又等了一年，琳的肚子还是没动静，两口子坐不住了，偷偷地去了医院。医生给琳把了脉，问琳月经正常么？琳说正常。医生又问啥颜色，流量大么肚子疼不疼。琳一一回答了。医生说，病根在你身上。吃几剂中药调调就好了。医生就给琳拿了一大方便袋子的中草药。琳心里愧得不行，自己饭不少吃活不少干，咋会有毛病呢？从医院回来就按医生的嘱咐熬药吃，这样一个疗程又一个疗程的吃，吃了几个月中草药，琳把这些药渣滓倒到厢房的夹道里，这些药渣子就像喂羊的草一样成了一个黑乎乎的草堆。可是月经照样是那黑紫的颜色，琳觉得跟没吃药以前没啥变化。琳觉得自己简直是废人一个了。琳一赌气就把剩下的两剂药扔到粪坑里去了。这天夜里，琳伏在平的胸口嘤嘤地哭。琳说，平，你把我休了吧，我是个不中用的女人，是废人。平搂着琳绸缎一般的身体说，你咋尽说傻话呢？谁没个三病两灾的，现在医院的大夫技术都高了咱慢慢治，别急,啊?
    琳说我吃了那么多苦药水子调理月经，还是老样子呀，我的肠子都沤绿了！
    平说，慢慢来慢慢来，咱们年轻，有的是时间。
    琳说，过了年都二十五了还年轻呢。你没看出爹那眼神么，盼孙子盼得俩眼都上火了！我知道你心里比我还急，嘴上不说算了。
    平说，我不急，我真的不急，好日子还没享受够呢，这时候要个孩子净耽误咱的好事。
    平一边说一边拍打着琳光滑的脊背，另一只手抚弄着琳的长发，像哄孩子一样把琳哄得不哭了。琳在平的怀抱里柔软得一塌糊涂。平不由动了情，翻身把琳压在底下。
    后院的二婶晚上上茅厕听见了小两口的对话，二婶是个热肠子的人，二婶心说：这么水灵灵的一个媳妇咋就会不生养呢？这老天爷爷咋就不睁眼睛啊？二婶觉得自己该帮帮琳，让琳怀上孩子。
    二婶年轻的时候身子干瘪瘪的月经不正常，结婚几年了还生不出孩子来，为此没少吃了婆婆的白眼珠子。婆婆的眼珠子就在二婶的肚子上溜，婆婆说，养个母鸡还下个鸡蛋哩，要是那鸡不下蛋哪，我就趁早处置了它！二婶听见了知道婆婆数落自己，瞥屈得偷偷哭了好几回。自己肚子不争气又有啥法子呢？再后来婆婆让她吃了一个单方：用碧绿的鲜葱叶子把车溜子（蜥蜴）裹了，活生生吞下去。后来二婶就怀了身孕，老母鸡似的嘟嘟噜噜生了好几个孩子。二婶觉得这么个好法子得给琳两口子说说。
    二婶一早就来平家串门子。平还没起床，埋在被窝里打呼噜。琳起来了，正在收拾屋子。琳一开门二婶就进了门。二婶知道平这小子昨晚上耍累了所以一进屋就吃吃地笑。二婶夸张地吸着鼻子皱着眉嚷嚷：侄媳妇，这屋子里有一股子怪味儿。
    琳知道二婶的意思，就红着脸打开了窗子跑跑那怪味儿。琳推推被窝子里的平：平，咱二婶来了。
平揉着眼睛从被窝里探出半个身子说，二婶来了。
    二婶笑着说，二婶做好事来了。二婶给你们个偏方保准让你们生个胖小子。
    琳和平几乎异口同声：二婶，啥偏方？
    二婶指指琳的肚子说，生孩子的偏方呗。就是这个偏方恶心人了点。
    琳说，婶子，你快说，只要能治俺的病多恶心的偏方俺都愿意吃。
    二婶说，傻媳妇，这个偏方一般的人受不了，咱可是丑话说到头里。
    平说，好二婶您就别卖关子了！
    二婶说，逮几个车溜子放进葱叶里裹了吃。
    琳听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琳问：吃活的？
    二婶说，死的不管用。咋？侄子媳妇怕了？
    琳说，不怕。
    二婶说，不怕就好。不怕你这病就有戏唱了。转身又对平说，你小子还赖在被窝里干啥，被窝里又没你媳妇了。上地里逮车溜子去，俺家院子里有鲜葱，让你媳妇吃了早点给你生儿子呀！
    平没动，平拿眼看着琳。
    二婶笑了，还光着腚哩是不？你还是二婶抱着长大的哩，长啥玩意儿俺还不知道？小屁孩儿一个害羞个啥！俺走，你小子快起来逮车溜子去。
    二婶走了，平开始穿裤子。平说，二婶说的法子可恶心人哪。
    琳说，俺不怕。你只管逮车溜子吧。我去二婶家薅葱。
    夏天里车溜子到处都是。平在村口的豆地里捉了几只小点的车溜子。平想，这样的车溜子还容易吞点，琳少受点罪。平不信这东西能治病，但是到这份子上了也只好死马权当活马医吧。平把车溜子放进自己带来的玻璃瓶子里，这几只小东西探头探脑地想逃出来，可是它们无论如何努力最终还是摔下来。
    平回来的时候琳已经薅了大把的鲜葱等着平了。琳把葱叶递过去说，你挑一只裹好吧。
    琳看着平逮了一只小的装在一个嫩葱叶里，嫩葱叶里的汁水把小车溜子辣得蜷来蜷去，像一只绿色的豆虫在平手里翻滚。琳看着这段动来动去的葱叶，琳忽然间就翻江倒海地吐起来。平扔了葱叶，一只手拉着琳的手，另一只手在琳的脊背上轻轻拍打。
    琳吐尽了肚里得汁汁水水，吐得满眼满脸都是泪水。
    平说，琳，咱不吃那玩意儿了。
    琳甩开平的手，嚷道，吃，就吃！不吃它能好病吗！
    琳自个儿从玻璃瓶子里拿了一只，用葱叶子卷巴卷巴就塞进了嘴里。平看见琳的整个脸都扭曲得吓人，平吓得变了脸色，急道， 琳，琳，你没事吧？赶紧把备好的一杯水递到琳的嘴边。 琳咕咚咚一口气喝干了杯子里的水，坐在凳子上喘粗气。
    之后，一切恢复正常。
    日子流水般逝去。一转眼秋天过去冬天来到了。琳的肚子还是没有怀孕的动静。琳又开始了寻医问药。
    平跟琳商量：要不，咱要人家一个孩子咋样？
    琳说，不行。要来的孩子不是亲骨肉，根里不亲。
    平说，我还不在乎你在乎个啥，咱把他从小拉扯大他能不跟咱亲吗？
    琳说，孩子长大后知道自己是要来的了心里就有隔阂，一隔阂就不牢靠。再说你爹就你一个儿子，你要是没个儿子你爹这门子就绝了。要人家的孩子万一有个啥闪失，孩子知道自己的来路了，拔脚一走你这一门还是绝户啊，咱到大地方，到北京找名大夫看病，我就不信看不好。
    平拗不过琳，平说，那就找个日子上北京吧。
    两口子说去就去，两天后顶着冷冷的风就去了北京，北京的大夫问，你们俩都查过吗？琳说，他是男人家不会有啥毛病，他没查过。我查过，我有毛病。大夫说，这不能查一个人，你俩都得检查。我们这地方不相信其他医院的结论。两个人都查了，结果出来之后两口子都傻了：琳是子宫没有发育好，平是死精多。
    大夫说，你们才二十几岁，年轻着呢。生孩子的事心急不得，慢慢来，慢慢调理。
    大夫开了两张药单子，平交了几千块钱买来了两大包中药西药。
    出了医院平就成了霜打的茄秧子，心里愧得不行。他觉得让琳吃了那么多的药，症结不在人家一个人身上，还得人家背黑锅受洋罪。
    琳叹一口气说，让这老头子一看，咱家一个药罐子变俩了。
    平说，委屈你了，白白让你吃了那么多药。
    琳说，我有毛病不该吃药么，这下好了，吃药都有做伴的了。
    平说，要是爹知道我也有毛病不知道会灰心成啥样子。
    琳说，你有毛病的事不能让爹知道，谁也不能叫他们知道。
    平知道琳为他好，男人有这号毛病会让村子里其他男人看不起：那玩意儿不管用你还是男人不？
    两口子都吃中药调理琳就弄了俩药罐子，一人一个，用完了就藏起来。赶上有人串门子的时候，人家就问咋熬这么多药水子，当饭吃啊？
    琳说，谁让咱的肚子不争气活该喝这么多药水子。
    两口子几个月吃了几蛇皮袋子草药，琳说，咱俩都赶上一头驴一年吃的草了。可是，琳的肚子还是没见有啥动静。琳心里急，平也急。只是琳急的时候平就忍着不急。
    每天两大碗药水子把平喝得沉不住气了。有一天平终于发急了，一下子摔烂了药罐子。平说，受这洋罪，再喝我都变成牲口了！
    这时候 琳就不急了，琳说，变牲口也得喝呀。不喝药你能有啥法子生出孩子吗？
    平说，咱领养一个吧。男孩女孩都行。
    琳说，不行。养个女孩娶走了还是人家的人，养个男孩不是你的正根族里的人会外气他，孩子受气咱心里也不好受啊 。
    平就有些生气，要个男孩不行要个女孩也不行，那你说咋弄？
    琳说，离婚。
    平唬了一跳，觉得自己听错了，重复了一句：离婚？你要离婚？
    琳说，离婚。
    平觉得自己刚才发急惹着琳了，赶紧换上了笑脸。平笑着说，你想甩了我？
    琳没笑。琳一脸的平静。琳说，我早就想好了，咱俩早晚得走这条路。
    平说，为啥？
     琳说，你爹就你一个儿子，不能到你这儿断了香火。
    平说，那我不管，我觉得咱俩好好的咋能离婚。别不是你有中意的男人了?
    琳说，我今天跟你说的是正经事。我听人说，有两口子在一起不会生孩子，跟了另外的人就能生出孩子来。说是这样的俩口子血液不合，我看，这样的两口子没缘份呗。咱俩就是没缘份，要不咋会俩人都有毛病？
    平急了说，你这是啥意思，你想找个男人试试？
    琳在平的胸口打了一拳说，你个傻货想哪里去了？我的意思是：咱俩离了婚你先找，要是你娶的后媳妇也给你生不下孩子来，你就跟她离婚，咱俩再拴到一块去。这样咱不耽误人家，也不耽误自己。
    平说，那法庭在你家开着呀，你想咋着就咋着？我就是不跟你离，村子里的人都知道咱俩好，要是咱俩离了婚还不叫人笑掉大牙？
    琳说，我是叫你赶快有个自己的孩子，你管人家笑话不笑话干啥。咱结婚十年了，我不能再耽误你了，人这一辈子没几个十年。
    平说，甭管咋说我就是不离。
    琳说，那我就搬回娘家住，我起诉你让法庭判离。跟你分居一年法庭自然会批离婚的。到时候离不离还由得你了。
    看到琳这么坚决，平知道琳来真的了。平就哭了，平说，琳，你啥时候寻思了这条路？
    琳说，你要是跟了别的女人再生不出孩子来，那就认命了，没办法了，咱就要个孩子养着。那是咱俩的苦缘份。
    琳和平离婚的事闹腾了一个月，闹腾得平的爹也是干转圈子没了主意。媳妇要离婚，当老公公的啥法子？
    琳和平最终离婚了。那天上午他们去法庭办了手续。出了法庭的门有一家小饭店，两个人进了饭店要了个雅间。琳点了菜平点了酒，平像一只闷头葫芦悲悲切切地喝起来。琳让平少喝点，平说，你就让我守着你醉一次吧，往后看见你都难哪。琳拗不过平，平一杯接一杯地向肚里猛灌。平说，我拿到离婚证就后悔了。琳，咱俩把离婚证退了吧。琳说，平，我命不好生不出孩子，我不能害你一辈子让人家笑话你是个绝户头。我不能让你人前人后抬不起头来。琳说着说着就哭了。琳哭到啥时候平已经不知道了，平醉得一塌糊涂。琳只好找了出租车把平送回家去。
    琳再没进平家的门，法庭批给琳的财产琳一件也没去拿。
    琳回到家才告诉娘和平离婚了，娘怒道：你个傻妮子，咋就恁傻！事先咋就不跟娘说一声。他嫌你不会生孩子了？琳说，没有。是我要离的。娘更恼了，说，你就缺心眼子啊，离了婚二道门槛子难踩，谁愿意找不会生养的女人呢！
    平下午睡了一晌，晚上就去琳家了。琳不在家，琳去嫂子家玩了。琳的娘拉着一张脸接待了平。
    平说，大娘，琳不要嫁妆也就算了，这三万块钱留给她，我不能亏了琳。平说着把存款折放在桌上。
    琳的娘说，过着好好的日子干吗离婚呢，都三十岁的人了还弄这事叫俺操心。琳性子拗俺知道，你是个男人也不能啥事都由着她呀！
    平说，大娘，想骂你就骂俺一顿吧。
    琳的娘说，骂你顶啥事，摊上这拗闺女啥法子。
    说了会子话琳一直没来，平说，大娘，我该走了。
    琳的娘说，平，你把钱都给了琳你以后咋过？
    平说，我不能亏了琳，我自己再挣。
    平和琳离婚的事一下子传遍了几个村子，大家都觉得这么好的两口子为要个孩子离婚实在可惜了。也有骂琳的：自己不会生孩子还闹离婚真是傻比一个。
    平把自己关在家里好几天不敢出门，平知道自己离婚的事早成了人家嘴边的闲话了。
    平和爹人缘都很好，就有几个街坊给平提亲的。平没这个心思，平心里想着琳。爹说，琳走了你不能打一辈子光棍呀，好歹咱也得再娶一房媳妇呀。平说，你看着挑好了，我没意见。
    后院的二婶也来提亲，那天二婶一进平家的门就说，这家里没有个女人可不行，看看看看，这院子都成啥样子了，快成猪窝了。
    平从屋里走出来。二婶吓了一跳，二婶说，傻孩子，才几天没见你呀，都瘦得脱了形了。琳离了你你再找一个呀，好闺女有的是，离了她咱就不过日子了？这院子里没个女人可不行。
    平恹恹地说，二婶，你找我有事？
    二婶诡秘地说，平小子，我给你说媳妇来了，是俺娘家侄女兰。上个月俺兰还来俺家来了，你见过她的。这闺女高中毕业复习了几年也没考上大学倒把年龄复大了，这些年高不成低不就的没少相了对象。俺兰比你小几岁，我看你俩挺合适。
    平说，二婶，这事你跟俺爹说吧，这些天俺没心思。
    二婶说，没那个心思可不行，你跟你爹过一辈子？一个院子两个光棍就不怕人家笑话？你爹还等着你娶了媳妇抱孙子哩，你想打光棍你爹都不愿意。我这就跟你爹说去。
    二婶的娘家侄女这胡同里的人都见过，模样虽然比不上琳，在村子里也算上等人才了。再说，人家肚里的墨水比琳多。一个黄花闺女家不嫌平是离婚的就不错了。平的爹做主就把婚事定下来了。婚事定下来，结婚的日子眨眼就到了。
    这期间，平给琳打了几次电话，想把自己订婚的事告诉琳，想让琳也考虑考虑自己的事。琳不接平的电话，平约她几次琳也不见他。平心里很难受。
    劳动节来了，平的婚期就来了。平不想张扬，新媳妇不愿意。新媳妇说，结婚这事一辈子一次不大办咋行。平家这边就同意大办喜事。
    结婚那天新媳妇兰坐花车穿婚纱，外带录像的。兰的婚纱穿了三天，回过了娘家门才算脱掉。
    兰从小上学家里的地里的活自然做不来，可是兰会撒娇。兰不愿意干活的时候就坐在平的腿上搂着平的脖子撒娇：地里的活俺不会做，你去做吧，好哥哥哩，好平哥哥哩。
    兰这么好哥哥好哥哥地一喊，平受不了，平的心就软了。觉着人家比自己小好几岁权当养个小妹妹吧，就让她歇着去吧。
    琳不会撒娇，就会干活。 平一个人在地里干活的时候就想琳，琳不会把他一个人扔在地里，琳和他抢着干，琳干活比他利索。想琳的时候平就丢下手里的活抽闷烟。抽一阵子闷烟平就回家了。平回家就给兰脸色看。兰可不受这个气。
    兰说，我进这个家不是来受气的！
    平说，你不是来受气的，你是来当俺姑奶奶的，俺供香着你！
    兰马上哭了，兰去菜园子里找到平的爹，说爹呀，还管你儿不，欺侮人哩！
    平的爹说，兰你别生气，平欺负你俺给你出气去！
    兰又到后院找到二婶，说姑姑，你给俺说的啥人家，让俺受气哩！
    二婶说，平小子有能耐了，娶了媳妇了人物了！
    爹和二婶就来问罪。平气得没吃饭就回屋睡觉去了。当着兰的面平的爹说落平：你不好好过日子跟兰生啥气呀，兰比你小几岁你就不会让着她？少说一句就少长两块肉啊？
    平扭个脸朝里不说话。
    生气的次数多了，不守着兰的时候平的爹就说，早知道兰的脾气孬咱跟人家琳离啥婚哪。
    平说，爹，我真想跟兰离了再跟琳结婚。
    爹叹一口气：哪有吃回头草的理儿啊，咱愿意琳家的娘和哥嫂也不会愿意，人家的闺女非得娶给你呀。人家娘家人得长这个脸面哩。
    在这磕磕绊绊的日子里谁也没想到结婚刚过四个月兰就怀孕了。兰想吃草莓，馋得浑身难受。二婶说，酸儿辣女，俺兰给你家怀了小子呢。平骑上摩托车就去了镇上，镇上没有平又去了县城，在超市里给兰买来了大兜的红草莓存在冰柜里。最高兴的是平的爹。平的爹说，甭管咋着咱不能惹兰生气，气坏了身子伤了孩子咋弄？你要是有啥不顺心的事冲爹发火，爹不生气。
    平的爹一扫往日灰头土脸的模样，连眼角的皱纹里都灌满了喜气儿。
    兰怀孕了，平的腰杆也挺直了。平感慨道：自己到底还是个男人哪！兰开始在平的眼里变得可爱起来。两口子话也多了，当然说得最多的是孩子。
    兰依在平的怀里问，平哥哥，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平说，当然是男孩。男孩能续香火。
    兰说，我想要女孩，女孩听话，长大了知道疼人。
    平就去摸兰的肚子，胎儿在兰的肚子里不安分，伸胳膊蹬腿地闹腾。平说，保不准是双胞胎呢，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兰在平的后背上拍了一下子，笑道：美得你！平又把脸贴在兰的肚子上听，平的脸把兰的肚子弄得痒痒的，兰就咯咯地笑。
    只有在这样幸福的时刻，琳的影子才会在平的心里躲起来。
    平有时候就想把兰怀孕的事告诉琳，让琳别等他了。可是又觉得说不出口，平只好让爹把这个事说给琳。爹给琳打了电话，劝琳趁年轻赶紧再找一个，别把自己耽搁了。兰在电话那头说，兰有了孩子是好事呀。顿了顿，琳又说，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的。琳挂了电话心里说不上该为平高兴还是为自己惆怅。
    快要做爸爸的欢喜把平的日子洒满了阳光，看着兰一天天凸起的肚子，平觉得自己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
    怀了孩子的女人身子金贵得很。
    兰说，平哥哥我想吃荔枝。
    平说，我去买。
    兰说，平哥哥，我叫孩折腾得腰酸。
    平就给兰轻轻地捶上几下。平像一只陀螺一天天围着兰转。平有时候也会想起琳，就想给琳打个电话，可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了，平就坐在那里发呆。兰就像一头机警的小兔子，兰就猜到平在想啥了。兰就喊：平哥哥，快过来！孩子又在闹腾哩，快把磁带拿过来让他听听音乐。平听见了，赶紧去鼓捣录音机。
    兰想从心平里把琳挤走，她知道这要靠肚里的孩子，还要靠时间。
    兰生了儿子。兰生了儿子消息风一般传遍了全村。全村子的女人们几乎都来贺喜了，年轻媳妇嘻嘻哈哈地跟兰闹：兰真能耐，一炮放响了，没白白糟蹋平哥的炮仗药。 年龄稍大些的就说，这叫炮好药也好，两下不耽误。兰也跟着笑。这时候二婶来了女人们反过来跟二婶闹：发喜糖发喜糖，都做姑姥姥了还不发喜糖么?二婶子就指派族里的媳妇买喜糖去。二婶把平叫到一边说，坐月子的女人最怕见气儿，一生气就没奶水了，断了奶水受屈的是孩子。平自然听出了二婶的弦外之音，平说，二婶你放心，兰吃啥俺就买啥，兰要啥俺就给啥，这还不行么？二婶高兴地说，这就对了，咱为的是孩子，大人过的时小孩子的时光，没个孩子搅合着，俩大人过着啥意思。
    生了孩子的女人没饥饱，兰一天五顿饭顿顿鸡鸭鱼肉糖水鸡蛋竟然吃不够。还没出满月，兰就胖得变了形，整个人就像发酵了的白面团子。二婶看着坐月子的侄女吃得又白又胖甭提多高兴了。
    琳的婚事搁下来了，琳见过几个男人，琳从心里就拿他们跟平比，比性子，比家，比模样。比来比去总能找出比不上平的地方。琳不愿意。娘劝琳：过三十的人了比不得年轻人，别挑了。琳说，找个自己不中意的男人还不如不嫁。一句话噎得娘翻白眼。娘索性不管琳了。
    一晃，平的儿子两岁了琳还没找男人。琳一直不结婚是平的心事更是兰的心事。兰知道平一直搁不下琳。一天夜里两口子做那事的时候，平颤着嗓子把身子底下的兰喊成了琳。兰立马把平从身上掀到地下去了。兰哭着说，你狗日的觉着人家琳好你就娶人家去，当初你干吗娶俺哪。平说，兰你听错了，我叫的是兰，这兰和琳音儿差不多。兰说，放你娘的狗臭屁！心里想人家还不敢说，你啥男人哪！平就恹恹了。平坐在床边一口接一口地吸闷烟，紧着兰闹腾去。兰闹腾了一会骂够了，觉得也没啥意思，管人管不住心，能咋着他？兰想，要想让平静下心来跟自己过日子琳必须尽快嫁出去，而且越远越好。
    兰到底给琳寻着了嫁出去的机会。
    兰有个远房表哥在城里的一个局里当科长。听娘家人说上个月表嫂子出了车祸，撇下了一个十岁的儿子。表哥特爱自己的儿子，不想找城里有工作的女人，表哥想找个会照顾儿子，会收拾家的农村女人过日子。兰就把这事给平说了，又拿了表哥的照片给平看。平说，我看还行，不知琳心里啥想法。平就出面托媒人带着照片去了琳家。媒人给琳说明口了：这是平替你寻下的。琳看了照片又听了人家的条件，就答应跟男人见见面。男人果然气派，见面那天坐着轿子车带着几箱子礼物来到琳家。琳的娘和哥嫂见了那男人都说行，哪儿都比平强。琳也没挑出男人啥毛病，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又过了几个月，男人就送来了彩礼，又在酒店置了桌酒席，就把琳用轿子车接走了，算是结婚了。
    男人很喜欢琳，男人的儿子也乖。儿子一放学看见了琳就甜甜地喊“妈妈”。喊得琳心里痒痒的，琳心想要是自己会生孩子，也会像这孩子这么大了。琳就很喜欢这个孩子。琳打发走了丈夫和儿子就收拾家，收拾完家就没事了。琳闲不住，年纪轻轻在家闲着吃闲饭也没意思，琳就从街上买来了各色的毛线和一些织毛衣花色的书，在家里一边看书一边织毛衣。琳给丈夫织了又给儿子织。琳的手又巧又快，丈夫和儿子每人都有了几件毛衣了琳还织。丈夫说，琳，织恁多干啥，咱又穿不了。琳说，穿不了你就送人，送给跟你一块上班的人，送给谁人家不说你点好呀。丈夫说，这主意好，当礼物送人不显山不显水的也合适。丈夫让琳挑了几件花色漂亮的毛衣送给了几个同事，大家都夸琳的手艺真是绝了。丈夫一高兴又让琳织了件花色最时兴的送给了局长的千金。这么一来年底评模的时候琳的丈夫得了头彩，奖金发得最多。丈夫一高兴带着琳和儿子进了海鲜城让琳点自己喜欢吃的菜，丈夫又要了酒。丈夫说，凭他现在的人际关系下次换届的时候弄个副局长当当都不成问题。从海鲜城出来丈夫又特意给琳买了件名牌羽绒大衣。
    幸福的日子静悄悄地在身边流淌着，不知不觉琳在城里生活了三个年头。秋天的一个上午琳收拾家的时候忽然感到胃里难受，琳就给丈夫打了电话。丈夫风风火火地赶到家的时候琳已经在卫生间吐完了。琳的脸色蜡黄，吓得丈夫截了辆出租车就把琳送到医院。大夫给琳号了脉又听了琳的叙述，大夫说，像是怀孕了。琳吓了一跳，琳说，不可能吧，北京的大夫都说了我是子宫发育不良，咋会怀孕呢？大夫说，你去妇产科看看，准是怀孕了。琳和丈夫就来到妇产科找到妇产科的名大夫，名大夫给琳查了，说，是怀孕了，胎音挺有劲的。这次琳和丈夫都相信了。琳很兴奋，涨得脸都红了。
    回到家丈夫就做琳的工作：琳，流了吧，趁着孩子不成形咱不受罪。
    琳说，让我想想吧，我脑子乱得很。
    琳想：丈夫的儿子再好，那是人家生的。自己不会生也就没办法了，既然会生了，干吗自己不生一个呢？
    琳说，这孩子我得生下来。
    丈夫说，那可不行琳，你要是生了就是二胎，我这饭碗子就保不住了。没了饭碗子我拿什么养你和孩子？
    琳说，我可以回娘家生孩子去。村子里养黑孩子的多了去了，也没人到城里告你去呀。再说，俩孩子也不算多，你们单位里不是有好几个人都在老家偷生了二胎，人口普查的时候又把孩子弄回来了吗?上头还不是照样给上户口？
    丈夫说，咱跟人家不一样，我是科长，明年换届的时候我还等着提拔。现在关节我通得差不多了，要是生了二胎叫人抓住小辫子了就提拔不成了。再说，现在物价涨了工资没涨，我一个人养四张嘴我可受不了。琳，你必须做了这孩子。
    琳说，过完月子我就找点活干帮你养家还不行吗?
    丈夫说，别闹了琳，这孩子咱不能要。
    琳说，我要是非要不可呢？
    丈夫脸上挂上了笑，说，听话，琳。就算你帮我一回行么？咱绝对不能生二胎。当初我是知道你不会生孩子才答应咱俩的婚事的。
    琳说，我现在会生了你后悔了？
    丈夫说，我没那个意思。琳，咱儿子都是中学生了，家里再添个小弟弟小妹妹的，孩子心里咋想？他又知道你不是他亲妈，我不想让你和儿子关系搞得太僵，我不能把一个家搞成两张皮。
    琳急了，那个儿子是你的，是你们的，他身上没我的血液，我老了他要不要我还是另一会子事哩。我要我自己的孩子。
    丈夫说，琳你别犟了，这对你绝对没好处。
    琳说，我还是要生下自己的孩子。
    丈夫终于拉下脸：再犟下去咱就各走各的路吧。有了孩子你就不会跟我们一心一意过日子了。
    话说到这份上，琳的心凉透了，琳啥也没说就收拾自己的衣服去了，琳提了只皮箱回娘家了。丈夫拉也拉不住。
    琳前脚到娘家丈夫后脚就到了。丈夫把琳怀孕的事说给琳的娘，希望琳的娘劝劝琳让琳流了孩子跟他回去。琳的娘劝琳的时候琳就跟娘急，琳说我又不是三岁孩子我的事我自己作主。丈夫看看琳的娘也劝不动琳，只好自己走了。
    琳买了《宝宝宝典》每天翻看，琳看着食谱给胎儿增加营养。琳每天尽量去想一些快乐的事情，给自己和胎儿一个好心情。
    后来丈夫又来了几次，每次都说让琳做了孩子跟他回去。琳就躲出去，她不想让孩子听到自己的亲生父亲不要自己的话，琳觉得胎儿听见了会伤心的。琳要自己的孩子健康快乐地成长。
    琳怀孕8个月的时候丈夫在媒人的陪同下来到琳家。琳的丈夫告诉琳的娘：琳不用回去了，我又另找了一个。好在当初没办结婚手续，当然也就省去了离婚的麻烦。琳的丈夫拿了一万元给琳的娘：就算是给琳和孩子的一些补偿吧。
    一个月后琳生了个儿子，娘和嫂子照顾琳的月子。琳让娘炖猪蹄子给自己吃，琳说，吃猪蹄子奶水多。 三十多岁的琳两个奶子给奶水涨得像两只气球，孩子常常撑得顺着小嘴流白白的奶水。小家伙吃得白白胖胖。琳看着儿子一天天长大，幸福溢在脸上。
    琳不想再找男人了，在娘家守着儿子和娘过日子。娘在家做饭看孩子，琳像男人一样侍弄几亩责任田养活着儿子和娘。太阳晒黑了琳的皮肤，岁月在琳的眼角刻上了几道皱纹。干活累的时候琳常常就想起和平一起干活的情景。想起平的时候泪水就会蒙上眼睛。青春像一只玩累了的猴子悄然离去，寻找它应该栖息的地方去了，琳觉得自己已经老了。琳想：自己年轻的时候是不是太犟了？要是听平的话要个孩子，现在的自己又该过着怎样的生活呢？
    不守着琳的时候琳的嫂子就跟婆婆说，琳要是生个女孩儿就好了，这男人都是自私的，哪个男人找媳妇愿意拖累一个不是自己儿子的儿子呢？
    琳盼着儿子长大，但是琳也担心，琳担心儿子长大了问起自己的爸爸，她应该如何给儿子解释呢？

雪里红

社会主义国家还存在的传宗接代的陋习，让一对相爱的人分道扬镳。琳是一个苦命的女子，平是一个懦弱的男儿，导致了俩人爱情的悲剧。
文笔不错，学习欣赏

邱天

小说读了，很不错的。谢谢楼主的交流！

为什么不发原创首发作品呢？我就纳闷了，想是好作品发杂志吗？

天边的彩霞

谢谢雪的点评。

天边的彩霞

邱版主，没听说酒是陈年的香么。发酵一段时间再拿出来不迟哦。

大雪飞扬

小说很有意味，没有编辑好啊！

天下为公

透过作品可以看得出，作者功底深厚。
笔力老到。
学习了。

天边的彩霞

谢谢大雪关注。握手。

天边的彩霞

帖子4199 精华52 积分7744 发短消息 加为好友 当前离线  7#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10-7-21 23:12  只看该作者
透过作品可以看得出，作者功底深厚。
笔力老到。
学习了。

回天下：还是老兄的小说厉害，应该向你学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