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有棵桂花树,没有人知道她的年龄。爷爷曾回忆:我出生时这棵树就这么大,风雨不动的长在那儿;如今我要走了,她还是以同样的姿态、同样的面容屹立在那儿。显然,这树也是经历了沧桑风雨的老人,她用绿叶,花香守护着我们这个年轻的家族。
桂花树四季常绿,属于蜡质硬叶树种。她的生长周期极慢,四季都看不到树下有枯叶;枝干如一位深情的母亲,时刻搂着自己的孩子,不让一片叶子离开母体。虽然没什么变化,却还是在一步一个脚印地生长,从不与别的树抢夺生存的空间。桂花树是树中的老者,和沉稳的老人一样。它是老人,又丝毫显不出憔悴,无论是风霜的袭击还是寒雪的压迫,依然苍翠、挺拔;这也许就是缓慢生长过程中积蓄的深厚能量。
我家的那棵桂花树生长的地方很独特,根深深地扎进一个两米高的石块内侧。如同站在悬崖边上凝视远方的巨人,又如站在高台领导起义的领袖。这种地方是个"世外桃源",没有植株有能力和她争夺生存空间。石块的后面是我家的猪圈,也是她汲取营养的仓库,猪的排泄物通过自然下渗就被树根喝奶一样吸进肚子;侧边是我家与外界联系的一条主要山路。树的枝干长到略过头顶时就弯着拐向路的上空,似乎是为了呵护过路人少受阳光、雨露的侵扰。过往的人在不经意间的抬头就能一睹树的芳容,陌生人第一次经过总会在这里停留片刻,就像现在我们看到好的景物都会仔细玩赏、驻足拍照。桂花树也由此成了我家的“迎客松”和“送宾树”,每次看到“黄山迎客松”那副画时我都不禁会想起老家的那棵桂花树。
桂花盛开于七八月间,花期很长。这种时节既不与牡丹争春,也不打扰秋菊的尽情绽放。这是一年最热的“三伏天”,而她每年都在百花无法忍受的暑期展露笑容。桂花的花朵很小,完全盛开的也只有绿豆那么大。一般有六到八个花瓣,一簇桂花看起来就像牡丹的花蕊,甚至体型比牡丹的花蕊还要小。黄色的小花簇成一团,藏在青翠的叶子后面默默欢笑,如同电视里人们围成一圈看马戏,孩子拽着大人的手,只有一张笑脸露出来喝彩。
桂花的小却没有隐藏她独特的芳香。“八月桂花香十里”是民间对它香味的真实写照。那种花香是处于万花之外的,树下或十里之外都不会感到刺鼻,是纯自然的味道,让人永不厌倦。每年七八月间,我家都沉寑在这种芳香的世界中。离开老家之后,每到这个时节我家人都会有意寻找桂花的香。现在充斥城市的花店、香水店或者鲜花盛开的花园都找不到这种属于大自然的原味。
童年时,桂花盛开时节我就和哥哥一起爬上它的躯干,总是以摘桂花为名义,实际只是想近距离的品味花香。坐在老树干的身体上,背靠树枝,再加上哥哥嘴里发出的没调、干瘪的山歌;虽然没有田野中山歌飘扬的豪放,也是另一番生活的情趣。这也是我童年时代不可删除的记忆的一部分。我们也会在临走时摘点桂花,这是父母吩咐的任务。桂花晒干后用纸包起来放到茶叶中,或者直接泡水喝。我没有考证这种做法的医学价值,其清香倒是渗入生活的每一杯茶中。
桂花的果和它的花一样有一种“与世无争”的淡然,果实也就是它的种子,早春成熟,这几乎是一个让人看不到任何植物果实的季节。我深深地佩服桂花能在冬天孕育果实,待春暖花开时果实就高高挂在枝头。熟透的果呈黑色,比银杏稍小,更扁。我曾多年收集它的果,然后种在地下,可夏天都过了就是不见幼苗。后来听说桂花繁殖要用人工压枝法,多年才能培育一株树苗。我家的桂花树很高,于是为它延续后代的想法就这样破灭了。我想这就是桂花显示出的高贵、令人尊敬之处吧!它不轻易留下后代,它的每一棵植株都是大自然中一处奇特的风景,其少而不俗。
上中学时听说本地有个桂花乡,以花作为乡名应该只有某花的故乡才有这种权利吧!后来有幸去过几次,没见到桂花树的影子,大失所望。其中原委也不可考证,可能是当年取乡名时觉得这名好,或者那一任地方官也是桂花的喜爱分子,无形中就亵渎了美丽的“桂花”。近几年又听说该乡为了招商引资从外地运了几车桂花树苗,栽满了公路沿线。我知道,那是经过培育出的新品种,很多地方栽的都有。其叶、其花、其生长过程都是人类通过基因完成的,就如同是制作的电脑程序;完全失去了桂花树本身的真、纯。
现在,我家已搬离老家多年。那条路早已成了无人野径,猪圈中早就长满杂草。我很担心没有猪舍后,桂花树会因缺乏营养而枯萎。去年回老家祭祖顺路回了趟老家,桂花树叶迎面呈现的绿让我的眼睛无法相信;她的翠绿好像早就做好了招手的姿势,等待主人归来;那一刻,我看到的桂花树似乎是一个曾经饱经沧桑的老人又年轻了。原来,她的根早已扎进土地,融入大自然。看到她和我一样健壮心中有种无以名状的欣慰。微风拂过,树枝摇晃起来;好像是要和我握手或是拥抱,又好像是要对我说,主人不在的日子我生活得很好,我永远在这里替你们守护着破旧的家园。我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举起手抚摸着粗糙的树干;就像是摸爷爷沧桑的脸。
离开老家那棵桂花树来到都市多年,可我还是经常在梦中看到那挺拔、苍翠的枝叶。七八月间,还会梦到它的花,它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