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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协和杂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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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12-30 15:30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问刀  
   
    洗脸,漱口,上厕所。七点多就起了床,我还真有些不习惯深秋清晨里那些轻烟丝絮的爽朗,只是有几阵似有似无的风透骨地浸过来,凉得我倦意全消,精神便乍然间抖擞了起来。  

    行李昨晚就已经收拾妥当。很简单,洗漱用品之外,也就是几条内裤,几双袜子和一套保暖内衣。我不得不把钱放在了叠好的保暖内衣中间,若不,妈妈定会亲手布置,并在临睡前接下来的全部时间里唠叨个没完。自然,还有一瓶擦脸的。平日里我是懒得去用这类东西的,后来女朋友坚持要我买,说是我的那张原本就沧桑的脸上,除了历史悠久的黑眼圈,近来面料也愈加没了质地。我把它单独放在包的一个夹层,不知什么牌子,男士专用,补水的。  

    九点二十的车,还有半小时的时间,我决定吃点东西。早晓得这样,我该在菜场对面的巷子里吃碗刀削面再来车站,并且实在不需要特意打的把两块钱浪费在这么短的一点路上。  

    吃完东西,还有十多分钟,我决定去对面超市买些饮料什么的。车站边的早点实在很不好吃,大概是不愁生意,于是便无需在味道上下什么工夫,自然就更无需讲究什么卫生了。那碗面端过来的时候,我竟然看到女老板沾满面灰的大拇指有至少四分之一泡在汤里。  

    车总算是开了,准点,坐着也还算舒服。四个半小时的路,我决定乘机补一下瞌睡,于是调了调座位,伸直了腿,尽量舒适地酝酿起困意来。  

    车在潜江会小作停留,也就五分钟。我利用这五分钟抽了支烟,并活动了一下筋骨。开车后,我便再没了睡的意思。这车,往往想要它快的时候,一定会觉得慢吞吞终点无期,我就在这窝火的煎熬中度过了余下的一半路程。到站的时候,已经是大约下午两点了。  

    刚出站,就看到一辆去中山公园的公气。“见鬼,哪儿这么巧啊!”我上了公气,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懊恼。协和医院就在公园旁边,而我只须在他们下班前办好入院手续就可以了,这破车!何必来得这么及时呢?  

    不知是武汉太大,还是公气太慢,大约半小时后我才到了协和医院。时间充足得有些多余,我便不紧不慢。先是去了住院部的手外科,开了入院证明,然后又到另一幢大楼里的收费处缴入院费,一通忙碌,很快就办完了一应手续。运气还不错,正好有个出院的,我于是很顺利便有了床位,不必加床,在走廊里欣赏护士跟病人们的往来穿梭,也不必在这往来穿梭的忙碌中静卧一角数日了。  

    办完一切,我便来到医院对面的“小四川”酒店独饮。武汉的菜不好吃,味道淡不说,偏又喜欢放糖,甜是甜了,独没有我所喜欢的辣。又贵,一盘牛肉就十八,再加一盘鱼香肉丝,两瓶东啤,一碗米饭(米饭竟也要一块钱一碗)花了我三十七块。直娘贼,这要在我们哪儿,简直就成了抢了!  

    我索性又买了包玉溪,左右是个宰,也不在乎这二十来块。想想先前入院时缴的三千块即将在接下来两天的术前检查中消失,这些实在算不得什么消费了。抽几口烟,仿佛有点上头,本没什么醉意,我却泛迷糊似的飘飘然起来,依稀间,我看到一个慈爱可亲的护士妹妹冲我直笑,白袍素裹下,摇曳着轻舞一把明晃晃的手术刀,精巧至极!  

     忆刀  

    所谓查房,其实就是资深的医生带着一帮学生拿病人的身体当教材,现场的实物教学罢了。自然,也会顺带着看看病人的伤势,在教学生如何解决类似问题时,病人也就从中知晓了自己的大致情况。让我不平衡的是:世上竟有这般好事,不花钱地使用一样东西,到头来,还能在那“东西”上赚出钱来。  

    查访的时间是上午七至九点。每到时间,便会有一,两个护士,面似沉霜,威严得“请”出所有病人的家属,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家属们于是赶紧忙完手中的事情:喂饭的加快频率,伺候洗漱的匆匆忙拧干了毛巾擦几下了事。总有些不愿出去而央求那老干妈似的白衣魔女的,有的甚至会求而不得,便吵了起来。自然,规矩还是遵守的,到头来的结果大抵是白闹腾一场,几乎是被推了出去,还得眼巴巴瞧着禁闭着的大门,晃悠来,晃悠去的就是不愿走开,大概是不甘心吧。也有适时去了厕所而没被发现的,便能漏网,因此享受不被驱赶的待遇。我倒不觉得留在病房能有什么好处,再一想,若留了下来,也不见得会有什么不好之处。  

    手外科有两个教授,一个是博士导师,据说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一个是硕士导师,也是一权威。今天查房的是硕士导师,长着一副救世济人的眉眼,屁股后跟着一大溜徒子徒孙,虚心候教,更显得他一代宗师,气度不凡。每到一床,徒子徒孙们便围成一圈,簇拥着聆听宗师的讲解:“瞧,遇到如此情况,就应该这般解决……”宗师边说着,边拿捏病人受伤的肢体,徒子徒孙们便赶紧记着笔记,病人便无助地呲牙咧嘴。每到这时候,我的心情就会变得烦躁,妈的,这帮孙子甚至听不到手底下锥心刺骨的哀号!  

    很快就轮到我了。我迅速收拾了情绪,平静地伸出右臂,撸起袖子,小臂上偌大的伤疤跟有些变型的手便立时裸露出来。临来的时候,女朋友对我千叮咛,万嘱咐,深怕我一时性起,又得罪了这帮拿刀的。“到头来吃亏的是你自己啊!”她最后是这么对我说的。  

    上次来协和是在半年前,也是这样查房。那崽子拿着我的手翻来覆去,对着他的学生讲述从哪儿动刀,然后在肚子的哪个部位取皮……我觉得很不耐烦,便很粗鲁地收回了我的胳膊。结果冤家路窄,我后来竟跟那崽子在手术室里重逢,我窝着火,他也看我不顺眼,我于是又吼了他几句。我的怒火一直燃烧到麻药让我昏迷,做完手术醒来后,我仍有些忿忿不平。我一直怀疑那崽子是阴笑着将我的皮肉割开,又阴笑着缝上的,因为后来我发觉手臂上植了皮瓣的周围凸凹不平,那刀口直像八百年未曾磨过的菜刀砍下的,而肚子上的“蚯蚓”,竟有蛇一般大小。  

    宗师很和霭,很随意得看了看我的手,然后在上面比划了一下:“到时候将从这里开刀。”然后微笑着朝下一床走去。  

    我还了一个微笑,表示友善,然后倒头躺下,胡乱翻起杂志来。“妈的,不就一个忍字吗?这他妈谁不会?”这次我学精了,古人不也说了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回想上次,被摆了一道还不受教训,竟又骂了一位终日不苟言笑的护士,原因是觉得她说话语气不好,直娘贼,挨刀受疼了不说,还得瞧你的苦瓜脸,听你的哭丧声音?!后来自然是又遭了报应,那苦瓜脸每次给我打吊针,必要换上三,两个针头,最要命的,打了十来天针,竟有半数落入她的魔掌。那段时间,我尤其爱看别的病友身边的护士,温柔地打针,温柔地笑,无不是如天使一般。  

    杂志实在没什么看头,还大白天,病房里就是停尸房一般的死寂。我只好闭了眼睛,企图能睡上一觉。今天星期四,术前检查得两天时间,周末医生休息,看来我的手术要在下星期一才能做了。正好,周末女朋友要来,别的不说,挨刀前先玩个痛快吧。

     愉快周末   

    周四:入院,吃饭,睡觉。周五:拍胸片,抽血,吃午饭,然后等待……女朋友说好会调班,上午上连班到一点,然后搭一点半的车来武汉。算算时间,加上公气的半小时,应该在六点左右就到了吧。我计划好了,吃过午饭便去上网,上到六点,然后回病房等她,再然后,我跟她一起去“大吃大喝”,主菜我都想好了---香辣蟹。   

    武汉这倒霉地方,似乎处处都是刀。网费一小时两块,要在我们那儿,又他妈成了抢了。我于是询问能不能办卡,希图能讨些便宜。“能啊,”老板的回答很干脆:“办卡八块,三十块送六块,五十块送十块,一百块送三十……”   

    “靠!也没什么便宜。”我心里暗骂,还是掏出六十块来。我选了个折中的,五十送十块,除去办卡的八块,我还“赚”两块。我悻悻然接过一张卡跟两枚硬币,找了台机子坐下。直娘贼,要不是上不了几天,我他妈办张八百的!   

    打开QQ,没人。进燃情,没意思。我只好上中游打牌,好歹混过这几个钟头吧。打了会牌,一标的组群里来了几个人,我于是乐得跟他们一起胡说八道一通。如此这般,很快就到了六点。下线的时候,我发觉这里办卡竟不能累计计费,才三小时二十几分钟,竟要算四小时。“靠,还是他妈被宰了!”虽如此,心情仍旧不错,她就要来了,我马上就要和她一起消灭香辣蟹了。   

    天色已经很黑了,医院里仍很热闹,身边不时有三五成群的人进出,多是些探望病人的。我已经在大楼门口站了四,五十分钟,仍没见着女朋友的身影。该死的协和,偏有两处大门,我只好左右拧着脖子,心里越来越着急,晚点也不能晚这么久吧?莫非出什么事了?想到这里,我再也守不住了,赶紧跑出大门给她家打电话,没人接,又赶紧跑回来继续拧脖子。再拧一会,又跑出去打电话……终于,我在第三次跑出去打电话时,女朋友出现了。我几乎是带着哭腔吼出她的名字,她听到后立马回了一脸的甜笑,我们然后一起笑吟吟地去撮晚饭。   

    还是小四川,我特别嘱咐了服务员菜不要放糖,多放些辣,味道于是不错。我们一边吃喝一边说话,来武汉几天,只这次出钱我没有挨宰的感觉。   

    周六,我们八点就起了床。女朋友的同学和她约好九点在家乐福门口汇合,说是然后去民众乐园。女人嘛,除了逛街买衣服,似乎再没了别的喜好。而我,也有个目的,上次和女朋友吵架,一怒之下我把手机砸了,现在正好买一个。   

    民众乐园很大,走进去便似迷宫一般。女朋友的同学似乎酷爱迷宫,而且精力旺盛,常能为某个几块钱的小物件而货比十来家,丝毫不觉得辛苦。也有喘息的机会,同学有时候会在某个摊位驻足,细心挑拣上半天,我便在一旁休息,开始还觉得不错,站久了,两腿发麻,眼睛里黑压压全是人,便不由得头昏脑涨,只好又找处空旷点的地方来回踱步,踱来踱去,脚又酸疼起来。几个钟头里,我便似丢了魂,没头没脑地随着她们四处乱窜,肉体饱受摧残之余,心里始终存有一丝清醒,只两个字---后悔。我后来以我的血泪总结出个教训:杀人越货跟陪女人逛街,决不能干。   

    逛完民众,女人们又提议逛逛商场,我自然又跟着窜。好在女朋友买了双不错的靴子,很满意的样子,总算一天的辛苦没有白费了。天黑前,女人们终于鸣金收兵。同学说:“XX的豆浆很有名咧。”我于是开心得附和:“那还不快去,我请你们撮豆浆。”   

    分手的时候,同学带我们去等公气,我们于是傻站在大马路旁,良久,总不见我们要坐的那班车,我再也受不了,招手截下一辆的士,一把将女朋友拽进车里,扬长而去。   

    我让司机径直开到国美,进去后,我很快挑到一款中意的手机,缴钱,走人,前后也就五分钟。然后再叫车,直奔协和。   

    回到病房,我已经疲累不堪到了极点。病人们大多已经休息,睡不着的便躺在床上翻书。女朋友忙着给我削苹果,临床的十六床说话了:“呦,买这么多东西,玩得很开心吧?”我报以微笑,心底下却暗暗叫苦。十六床又说:“护士下午找你,你没在,说是要你明天验尿。”我看看床头柜,端端正正地放着个塑料小杯,杯子下压着张化验单。“哦,谢谢啦。”我很礼貌地道完谢,倒头便睡。   

    周日,我们睡到将近十点。起床后磨蹭了一会,洗漱完便差不多要吃午饭了,我们于是去到车站。买车票的时候,我发觉才办的上网卡竟然没了踪影:“妈的,才用了四小时呢!”。车是下午一点二十的,吃完饭还等了段时间才开车。女朋友照例嘱咐我一些话,然后便是依依不舍。我目送着车开走,奇怪的是,我心里并不觉得多舍不得,只是想着回医院睡觉,大概是仍觉得累的缘故吧。   

     十六床
   
    没事的时候,若不想发呆,通常会把平常的玩意儿琢磨出异于平常的感觉来。原本想睡,结果一回到病房就没来由的精神亢奋。手外科跟骨科并在一处,看来是才装修过。环顾四周,惨白的墙壁如雪一般无暇,床单跟被套也是惨白,病人们裹在其中,只是直戳戳横生出缺损的胳膊,折断的腿,再看那些石膏纱布,竟也是讨厌的惨白。只床头柜尚有点色彩,静立一隅,在苍茫一片的死寂中适时给我些触动。我于是把床头柜的抽屉收了又翻,翻了又收,直到整齐得再没有半点瑕疵。

    “十五床,你忘了验尿了吧?”十六床家属开始和我搭话。我闻声看看整齐的床头柜:几本杂志,洗口的杯子里放着牙刷跟牙膏,旁边正有只塑料小杯凝神端坐,屁股下压着张化验蛋单。

    “咳,我给忘了。”我开始回话,有了开头,便能继续,我自然不会放过接下来一通海侃的机会:“也无所谓,无非是收些钱而已,不验也没什么。”

     听我这么说,十六床家属立即表示同感:“就是,做个手术而已,搞那么多检查。CT,胸片也就罢了,抽血干什么啊?纯粹就是为了收钱……”。原来挨宰的并不止我一个,我正要接茬,原本眯着眼的十六床开腔了:“你知道什么?人家那是怕手术中要输血,得事先检查好血型。”。十六床家属急了:“就算是要输血吧,那尿呢?验尿是为了什么啊?”

    是啊,验尿是为了什么啊?十六床顿时哑口无言。我也不明白,总不至于还要输那玩意吧。

    见答不上,十六床家属便有些得意:“这协和医院,宰死人,我们光打吊针每天就要八九百,再加上床位费,空调费,换疤子的钱,少说也要一千多……”十六床家属的话明显说到我的“心坎”上,我于是躺下来,想舒舒服服地发一发牢骚,叠枕头的时候,我隐约瞟到床头洁白的墙面上似乎有些凌乱的痕迹,凑近了一看,却是一行刀刻的字眼:协和医院==喝血医院。

    十六床看来属于身型魁梧的那种,平躺在病床上,脚几乎能碰到床尾的铁架。我留意到他的两只手都缠着绷带,脑袋上也横七竖八的满是伤疤,我于是有些好奇:“嗨,你是怎么伤的?”十六床回到:“刀砍的。”
   
    我在接下来十六床跟他的家属的长篇描述中得知:十六床是随州人,和我一般大小,平日以收帐,替人解决问题为生,是个“道上”的。据他自己的说法,他在随州混得不错,属于“一般提他的名字,外面混的无不知道”的那种。因为替一个朋友摆平一件事情,没处理好,结果在掉单的时候被对方好几个人给砍了。当时差点没命,幸亏他机灵,两只手死死护住头部,也因为这样,整只右手被当场砍断,后来还是别人在旁边的臭水沟里给捞上来的。“我当天抢救就花了一万多呢。”十六床最后是用这句话给他的故事结尾的。

    我们又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逐渐就没了话题。我把腿往上绻了绻,病房外传来一个女人纯正的武汉腔:“打饭了,一号房的打饭了。打饭了,二号房的打饭了……”家属们闻声而起,纷纷端着饭盒蜂拥而出。我也跟着走出病房,只见走廊口停着一辆装满饭菜的推车,推车边黑压压围满了人,长长的队伍顺着走廊一直排到楼梯口。不时有几个人越过雷池,站到队伍前面,一脸媚笑地把饭盒伸过去,拿勺子的便头也不抬,只是冷冷得扔出两个字:“排队”。插队的便把媚笑凝固成尴尬,依依不舍地派到队尾,眼睛还不忘了盯着遥远的前方四四方方的铁皮推车。

    我懒得凑这热闹,便回到病房,打算和十六床吹几句。早打晚打也不过就是些跟水煮似的无味的饭菜,总不会少了我这份。

    我刚坐到床上,病房里进来个护士,十六床忽然呻吟起来:“哎呦,疼啊,哎呦……”护士赶紧走过来,关切地问道:“十六床,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十六床眉头紧锁,继续哀号:“手疼,身上疼,哪儿都疼啊……”护士忙附下身来,在十六床身上一通检查,手忙脚乱中,忽然看到十六床一脸诡笑。“真疼啊?要不要再给你打一针啊?”护士威胁着,十六床便收了哀号,一脸真诚地说道:“你一来,我就不疼了。”

    护士拂袖而去,病房里于是笑声一片,快乐便因此而来。

     又见神刀   

   妈妈会坐下午一点半的车来武汉,为了照顾即将动手术的我。也是应该在大约六点的样子到达,对于妈妈的晚点,我一点也没担心,大概普天下做儿子的都如我一样,早忽略了这类“无关紧要”的牵挂吧。   

    妈妈进病房的时候已经过了吃晚饭的时间,很提了几个袋子,除了我要的洗澡用的凉拖鞋之外,竟还有一锅鸡汤。“您也不嫌麻烦。”我嘴里埋怨着,心底下却忍不住一阵感动,几百公里的路,妈妈就这样端了来,全然不觉得有什么麻烦的地方。鸡汤早已经冷了,我于是问道:“要不下去吃点饭吧?”。妈妈只是忙着收拾,因为有晕车的老毛病,我其实早知道妈妈多半是没什么胃口的,我于是拿出只梨。想要削给妈妈吃,削完了,妈妈却说:“你吃吧。”   

    十六床家属很热情:“女朋友才走,妈妈就来了啊?”。我笑着点了点头,妈妈于是停下手里的事情,和她闲聊了起来。“你媳妇好漂亮哦。”十六床家属热情洋溢,妈妈笑了笑:“哪及得上你啊,整天伺候病人,忙里忙外的……”。见有人夸奖,十六床家属格外开心,一脸的满足,嘴里却说道:“还不是没办法的事,您不也是,一样要跟着操心啊。”   

    正说着话,护士进来了:“十五床,明天上午手术,晚上九点以后就不要吃东西了”,说完又在四处察看。十六床立时来了精神,哀号顿起,眼里满是凄楚。护士笑道:“少来了,睡你的觉吧。”,说完往门外走去,离开前对妈妈叮嘱道:“家属别忘了注意千万别给他吃东西,水也不能喝的”。   

    妈妈很早就睡下了,坐了一下午的车,满是疲惫,很快便入了梦乡。我则精神抖擞,把一本看过N次的杂志翻了又翻,不时去到病房外抽上只烟……如此折腾到半夜,直到病房里的人全都睡下,我实在不好意思再开着灯打扰了旁人,这才躺下。又睡不着,我只好将那些道听途说来的数绵羊的伎俩无限制地反复操练,终于在某一只绵羊到来时,艰难得合上了眼睛。暗夜无边,天地间浑然衍生出似这夜一般的玄色静隘,无边地侵袭而来。绵羊们于是悄然退场,未走完,天却又亮了。

    我自然没能依时醒来,懵懂中,妈妈在我耳边催促:“快起来,要做手术啦。”,我于是强打精神,努力驱赶睡意,良久,我才渐渐清醒过来。起来的时候,床边早备好了洗脸水,床头柜上还放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红油绿葱,香气扑鼻。医院里断不会有这般美味,显然是妈妈从街对面的早点店里买来的。

    洗脸,漱口,吃面。正喝汤的时候,一个穿着绿大褂的护士推着辆推车走了进来:“十五床,做手术啦。”。我赶紧又喝了几口,绿大褂便开始叨咕起来:“快点,后面还有好多病人要送,别个还都等着呢……”见鬼,同房的有三个人做手术,偏让我排到了第一位。以我的经验,手术至少得四到五个钟头,我可不想挨刀的时候还带着什么“负担”,我于是决定上个厕所先。

    我自顾去了厕所,也不理身后绿大褂滔滔不绝的埋怨,我甚至还乘机点了只烟。蹲在厕所里,我有些幸灾乐祸:“小样,慢慢等着吧,我急死你。”悠哉游哉,我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解决负担”,直到确定肚子里清空无误。出来的时候,绿大褂仍一脸的不痛快,见我走得慢,绿大褂又开始叨咕起来:“快点,你一个人就耽误了半个小时,我还有好多病人要送呢,九点半以前就得送完,家属跟着一起来,你倒是快把鞋拖了上来啊……”

    手术室在四楼,楼道里满是人,有的坐在门旁边的椅子上,有的则围在手术室门口焦急得等待,相同的表情,一脸吉凶未卜的神态。绿大褂只是把我推到大门口,再由大门里的护士接手将我推往手术室。长长的走道白茫茫似乎没有尽头,两边一扇门接着一扇,一样的房间,一样的布置。我被推进其中一间,空荡荡的房间里放着两张手术台,护士安排我睡到其中一张上后就离开了。我扭头看了看旁边那张手术台,铺着绿色的单子,上面隐约还有些血迹,静静的守侯着。我正要同情那个将要睡上去的不知是谁的病友,一低头,却发现自己身下原来也是一般的污秽不堪。我于是在心里暗叹: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又等了片刻,几个医生谈笑着走了进来。其中一个是麻醉师,在我颈下和锁骨间一阵按压,边按边对另几个说道:“这一个的神经蛮好找,瞧,就在这里了……”直娘贼,又在拿我当免费教材了!我被按得生疼,正有些恼火,麻醉师吩咐我道:“注意回答,有触电的感觉就说是,不要点头或摇头。”话音未落,脖子边忽然一紧,一个尖锐的东西早已经刺了进去。我忍着疼留意麻醉师的动作,麻醉师便一边试探,一边询问:“有没有?现在呢,有没有……”

    运气不错,没折腾一会儿,我忽然感觉到胳膊上一股电击般得刺痛,忙喊道:“有了!”,麻醉师闻声追问道:“有了?触电一样?”,我刚回答“是”,脖子上一阵涨疼,紧接着手臂由上至下一阵发烫,整个手臂随之越来越重,渐渐不听使唤起来。麻醉师随后又拿了支针头在我的手臂上来回刺探,嘴里问道:“这里疼不疼,这里疼不疼……”见我回答不疼,麻醉师才满意得收了针头,又和旁边那几个聊了起来:“今天的效果不错,他长得瘦,神经好找……”

    我听着麻醉师他们一通海吹,胳膊逐渐没了知觉。躺得难受,我正要换个姿势,一个护士在我耳边问道:“感觉怎么样?有什么不舒服的就告诉我们。”我于是回答:“还好吧。”护士又问:“紧张吗?”我又回答:“不紧张。”。“不紧张就好,”护士看来对我的回答很是满意,我想着要换姿势,护士却把我的手脚绑了起来。

   又躺了一会,动刀的医生终于来了。几个人先是围着我的胳膊一通研究,紧接着我便感觉到胳膊上痒痒的似乎有个小虫爬过一般,我知道是开刀了,便想抬头去看,一个护士拉起单子,挡住了我的视线,我只好又低了下来。脑袋里有些发昏,我便直钩钩盯住了头上的手术灯。手术灯有五个灯泡,中间一个,旁边四个。只亮着两个,另几个明晃晃似镜子一般,其中一个正好角度不错,我赫然看到“镜子”里刀光剑影,一只奇形怪状的手臂无力地平躺着,皮开肉绽。

    接下来的几个钟头里,我便像看电影一般。医生先是在我的手臂上轻轻化开很小的一条口子,然后拿两跟钩子把皮往两边拉开,里面的肌肉组织便一览无余。然后医生把粘黏在一起的肌腱割开,割完一部分,再划开一些,再割开粘黏的肌腱……我眼看着手臂上的口子逐渐加长,到最后,竟似把手臂摊开了一般。肌腱完全分开的时候,医生拿手指一根根钩起跟绳子一样的肌腱,一根根得扯,每扯一根,便有一跟手指随着曲伸,直到确定全部分解无疑。

    我看得有些累,便眯起眼睛稍事休息,不一会,耳边听到一个声音:“成了,可以缝了。”缝针的医生看来也是带了徒弟的,特意留了几针让徒弟操练,我实在懒得做声,做声了也没用,索性听之任之。

    缝完针,医生们开始清理创面,包扎伤口。我赶紧叫来护士给我“松绑”,迫不及待得活动起筋骨来。

    做完一切,医生们把我挪到推车上,先前推我进来的护士又原路把我推到手术室口。刚出门,便看到妈妈早已经一脸焦急地等在那里。绿大褂也在,从护士手里接过我,往电梯的方向推去。妈妈把脸凑过来,关切得问道:“疼吗?”绿大褂一声暴喝:“棱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帮着推?!”妈妈赶紧推了车子,我再也忍不住,骂道:“喊什么喊,他妈武汉X不会说人话啊?!”

    绿大褂一路无话,我也一路无话,只是板着脸。妈妈只好一路打着圆场,进病房的时候,对面的十一床大声欢呼:“欢迎十五床凯旋归来!”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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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04-1-1 15:27 | 只看该作者
还没完啊?晕~~~
3#
发表于 2004-1-2 10:53 | 只看该作者
请以跟贴的形式把下面的文章贴在这里!
4#
发表于 2004-1-2 23:40 | 只看该作者
欢迎鬼手!知道俺是谁吗?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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