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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这么大的雨,不飞不行吗”——郑文艺诗歌纵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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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8 11:5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这么大的雨,不飞不行吗”
                             ——郑文艺诗歌纵谈
                                                
                                              魏建军



一个“伟人”与6岁小孩的游戏


      透过银子的珠帘
      我看见多年后依然站在那里的雨天

      狗卧得很圆
      母亲手里正缝补的一件
      几乎无法再补的汗衫

      去大峪沟拉柴火的父亲
      已走了三天
                       ——《童年》

  多年后,面对郑文艺的诗歌,我想开头和结尾同样重要。那么,就从《童年》开始,让我们逐渐看看,一个诗人是怎样长大的。叙述的开头就让我们从雨天开始,那雨一直在下,那只卧得很圆的狗,也许曾被诗人骑过。而理解母亲缝补一件无法再补的汗衫,则付出了时间的的代价。生活在不断形成新的破洞,而母亲的手是否还能缝得动它们?时光就这样把我们引入臆想,当我们看见诗人的母亲时,他的父亲已经去大峪沟拉柴火了,已走了三天,三天过后是什么消息,诗人节制在了自己心里。就是这样,诗人童年出现的三个细节场景,让我们看到,他的童年仿佛一直在下雨,母亲一直缝补破汗衫,父亲一直为了生计三天不回来,狗卧得很圆,而诗人呢,却开始用眼睛看世界。


    唯一遗憾的是,诗人开始成长于一个叫“文革”的时代,那个不幸的时代多年后还在他的心里耿耿于怀。不过和众多诗人不同的是,他不单单是使用解构的方法完全颠覆它们,而是进行了记忆的复原。在《伟人》一诗中他写道:“白得发亮的墙壁/一个画家站了三天//第一天伟人只是一些简略的线条/第二天伟人手里的伞开始变红/第三天伟人已走在去安源的路上/并且头发被风浪漫地吹起//乌云是有的/可是他们显得胆怯/我相信只要伟人大喝一声/他们就会由于受到惊吓而从天上/失魂落魄地掉下去//至于安源有多远/至于伟人到安源去干什么/当时没有人愿意告诉一个/六岁的孩子。”在诗中,诗人一方面揣想“伟人”的宏图大志,一方面又感到现实的荒诞不经,甚至,他也感到时代对一个六岁小孩的“重压”。更为重要的是,此时的诗人是没有独立思考和判断能力的,他只能接受这个时代,接受这个“伟人”,并且在多年后,接受的过程成为一首诗,也成为他生命成长中的一部分。同样的思维还不算完,比如在《红色娘子军》中他说:“女战士的舞姿无疑是优美的/虽然略有些压抑、紧张/但这是革命的需要//……那么深重的苦难和仇恨/芭蕾的足尖是否真能支撑?”这种写法其实并不创新,重要的是思维的创新。个人在意识形态下展示的美丽是有限度的,而且这美丽的芭蕾足尖,是否真能够承受意识形态强加的生活呢?


    如果《红色娘子军》中的女子还能以优美的舞姿展示给这个世界新鲜的冲动,那么,“白毛女”却在传统话语中是一个苦命的化身,对于这样一个定型的形象,我们看看诗人是怎样说的:“如果爱情的代价/是失去一头乌黑的秀发/那倒是值得的/思念了这么久的大春终于回来了//喜儿把手搭在未婚夫的肩上/她太虚弱了/强烈的节奏和大幅度的旋转/都会让一个长期挨饿的人/头晕目眩。”在这首诗中,喜儿成为了一个普通女人,对于爱情和饥饿的双重体验,她也会头晕目眩,只是,头晕目眩也许是值得的, 因为通过它我们知道接近心灵的方法,知道在我们面前的“喜儿”也是一个活生生的富于生命气息的女人,而不仅是一个宣传工具,她活着,我们为了她的幸福置换这些场景也是值得的。

“硬气诗人”郑文艺


    人邻先生曾在《岷州青年诗选·序》中说:“郑文艺的诗歌是颇为‘硬气’的,是在那样一种‘硬气’之中,有一些柔情。”虽然“硬气”是一个比较吓人的词,但我觉得对于郑文艺的部分诗歌而言,还是很确然的。


    当“伟人”在大地上干事情,去安源或者去别的什么地方。郑文艺则在他的诗歌中构铸英雄的梦想,创造酣畅淋漓的神话。有时,还把古人从坟墓中深层唤醒,再次赋予他们炯然有神的精神气质,与他对饮千杯。


    他写《李白》:“……看见山想起杜甫/路过水想起汪伦/听到风中猎猎作响的酒旗/又想起醇厚悠长的元丹丘……月明星稀的晚上/就是盲人也会看见你/两只若垂天之云的阔大衣袖/一只飞旋燕山的雪花/一只挥洒庐山的清流。


    他写《杜甫》:“靠在茅屋的土墙上/心里就有种踏实的感觉//妻子在扫地/老杜抬起左脚/再抬起右脚/有啥可扫的/无非是秋风吹落的几根/屋上的茅草//粥的清香飘出来/杜甫抬头看了看太阳/孩子们该回来了。


    他写《后羿》:“最后一个涂炭生灵的太阳下去了/大英雄一气喝光了皮囊里的酒//收拾好因用力过猛而变形的长弓/半人半神的猎手又进了大山//欢呼声仍在继续/后羿知道/这世上最靠不住的就是这些欢呼。


    在诗人笔下,李白醉得可以,潇洒得要死,活得精彩的要命。而杜甫,家庭的温暖和杜甫小孩般的可爱,也让茅屋少了些许寒冷,增加了许多春意。对于“后羿”,则不仅仅采取再现的方法,而是融人生的嘲讽于无形之中,从“这世上最靠不住的就是这些欢呼”里,我们就会发现现实的荒诞和虚无。


    从这些唤醒的古人中,不仅有中国的,还有外国的,如《达摩》、《叶赛宁》、《博尔赫斯》、《马拉美》、《里尔克》、《卡夫卡》、《哥伦布》、《尼采》等。其中在《尼采》中这样写道:“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超人/超人不属于上帝的管辖范围/超人可以和上帝平分秋色/超人可以让上帝死。”用语斩钉截铁,非常符合尼采的酒神气质。


    如果说上面引述的诗歌仅是郑文艺人物写意的基础功力,那么我们有必要在他的《水浒人物》(组诗)中感受诗人锻造金刚的不二法门。


    他写《及时雨》:“把九品文官的俸银/漫天撒去/江湖上便有了一场喜极而泣的及时雨/一百零八深的水泊/原本是大大小小的雨点呵//只是水泊再深,深不过/皇恩浩荡的招安之樽/水泊再大、大不过/忠字里的那颗痴心/只是这世上还有那种呼之即来的雨吗?


    他写《智多星》“要一桶酒/一把蒙汗药/鸟的一只翅膀/闪烁智慧的亮星/才能从尘埃的包围中/冉冉升起//私塾举起青瓦的手/黄泥岗举起黄泥的手/祝贺生辰的礼物们/举起玉和白银的手//亮星升起/一顶一顶的黑帽子/纷纷落地。


    他写《入云龙》:“在老君的画像前一坐/就是一天/刚刚洗过的道袍/散发出清泉和阳光的味道/远处传来老母亲切菜的声音/这么多年了,还没有一只/温暖的碗,端到她和岁月一样/苍老的手上//道可道,非常道/公孙胜自言自语了一句/掐指一算/又到了回山寨的日子。


    他写《鼓上蚤》:“啃完了第三只鸡腿/摇了摇酒壶/骑在屋梁上/像骑着一匹战马//时迁打了一个嗝儿/鸡腿火炬一样开始燃烧/宋朝的高楼开始燃烧//一只跳蚤坐在一面大鼓里/摸出了第四只鸡腿。


    他写《杨志》:“英雄们苦难的时候/总要卖点东西/刘备卖草鞋/秦琼卖马/轮到杨志了/却偏偏碰上牛二//其实牛二是来帮忙的/他掏出铜钱让杨志剁/拔了头发让杨志吹/最后硬是让杨志把他的命/试了老令公的祖传宝刀//削铁如泥/迎刃断发/杀人不见血/这是杨志的广告词。


    他写《林冲》:“一场富有诗意的大雪/在寒气逼人的枪尖飘落//雪是好雪/可是把茅屋压塌了/好在山神庙可以栖身/神是大度的/从来不会让一头豹子走投无路//肉已吃完,酒壶已空/八十万红鬃烈马在梦中飞奔/忠臣是当不成了/先收拾了这些放火的英雄再说!


    在描写上述人物时,人物形象和事迹完全紧密地结合在一起,简直达到了“师法自然”的化境。不罗嗦、不铺张、不做作,胸怀广阔,立意高远,想象无度,下笔有狠劲。同时还把诗人自身的经历和思考融于诗中,具有强烈的现代观念,可以说是对人物的二次重写。读来酣畅淋漓,亲切自然,有些诗作甚至让人嫉妒。


    郑文艺这么用心、用情、用力地刻画一个个水浒人物,简直是在重新创造一个水浒世界。在此世界中,他确实创造了一个个比《水浒》本身还好看、耐读的人物写意。这些人物不管是原著中的水浒人物还是隐喻的水浒英雄,都在向我们说明:《水浒》是一个喜欢酒和剑气的世界,是一个“硬气”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可以没有女人,却不可以没有男人的“硬气”,不可以没有酒和侠义,不可以没有一个个英雄人物的精神特写,在青布上,一切意义称其为意义,一个男人可以真正丰富地表达对这个世界的“硬气”、孤独和豪迈情怀。

“嗜酒诗人”郑文艺




    酒杯大时    雪片也肥
         酒杯小时    雪片也瘦

         斟得慢时    长袖也缓
    饮得快时    霓裳也急

    满上十碗    迭现笑靥十朵
    连倾百杯    方舞得琼花乱飞

    我不能酩酊
    我要用一首千里万里的诗
    把你们一网打尽
                                            ——《醉雪》


    诗人大多嗜酒,自古皆然。郑文艺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酒的,我不得而知。但我想唯一让酒产生诗意的时间点上,对一个诗人来说,才算真正在饮酒。


    酒成为诗人创作的兴奋剂,这是酒自己也没有想到的事。因为同样是酒,不仅造就了李白,还造成一系列醉驾和贪腐,但酒很无辜,这也从另一个方面说明,并不是所有人喝酒后都可以成为一个诗人。我曾也为了情意、寂寞和孤独大口地喝下过它们,可是,那时似乎忘记了自己还是一个可以成为诗人的人。我写的那些诗和文章,却恰恰是在没有喝酒也迷糊、也迷醉、也癫狂的状态中写出的。多少个日子,我似乎忘记了酒,这个能令人兴奋的东西,可是,我一直很迷恋酒所代表的那种精神,那个李白、杜甫杯里的液体,那个王维“西出阳关无故人”的“保重”声,那个林冲葫芦里的一声嘶喊,那个苏轼杯盘狼藉后的快意和超然,当然还有郑文艺诗歌中无处不在的酒气。


    当我后来和老郑交往才知道老郑的喝酒在岷县诗人中是出了名的,前几天和我去舟曲,他对酒的迷醉和依赖,让我终于明白那些酣畅淋漓的诗歌是怎么写出来的。


    以上面引的这首《醉雪》而言,简直不像是在写酒,而像是在写一场优美的舞蹈,雪是佳人,酒是燃烧冲动的水,召唤这雪,融化这水,召唤这佳人,召唤这醉中看世界的诗人的眼睛,“酒杯大时,雪片也肥/酒杯小时/雪片也瘦/斟得慢时/长袖也缓/饮得快时/霓裳也急”面对人生的快意,真的等不及了,我们应该多么深情地看一眼,多么应该醉着,多么应该“酩酊”,可是,诗人还嫌这些都不够,他还要写一首千里万里的诗,好好的招待你,哦,亲爱的“醉雪”!


    说实话,这些雪,碰上诗人郑文艺,确实是有福的。除了《醉雪》,他还写了《高结的雪》、《踏雪打酒的人》、《抽象的梅》、《梅杯》、《独酌》、《与谪仙对饮》、《酒》、《独酌时想起海子》、《除夕》、《酒歌》等写酒精神的名篇。


    如他《抽象的梅》中所写的那样:“并不一定要在驿外/并不要求一片悬崖/或百丈以上的冰//我的目光停在那里/她的红唇就笑在那里/她的红唇笑在那里/英雄们的腰就折在那里//有雪无雪/要看诗的兴致/雪薄雪厚/全看酒的手艺。”那么,是否也可以说,有酒无酒,全看诗的兴致,杯大杯小,全看喝的情义?


    需要指出的是,诗人并不是一个单纯依靠酒精的人,我们把诗人喝酒也不能简单同“烂酒鬼”拉在一起。他的酒也是一种诗外的言说,他喝酒也不全是快意的,他的苦难、苦闷、孤独、不如意也占据了他喝酒生涯的大多数时候。在一定程度上,他的诗和酒是很难完全分开的,在诗中完不成的,他在酒中完成,在酒中完不成的,他在梦里完成,而诗歌之梦,对于一个诗人来说,就是他的整个生命。

“流浪诗人”郑文艺


    人为什么会流浪,我想是上帝为了让我们不要活得太安逸。有朋友问我,怎么样才能写出一首好诗,其他的我不说,我只说:去流浪吧!


    流浪不仅浪漫得有点诗意,有时也会困苦地萌出诗意。


    这有点残酷!不论是身体的还是精神的流浪,都是一件与苦难有关的事,行走本身就包含了告别与新生,当然还有让人揪心的思念。知道残酷性还上路的人,我才称为勇士。


    我还常想,要想真正做一个优秀的诗人,你就不能稳稳当当地过日子。我甚至知道,当我说出这些话时,会有多少人要跟我干架。但我却要说:流浪时,最容易获得一种漂泊感,而这漂泊感,对写诗是有好处的。


    郑文艺在自己的诗集《逆旅·后记》中说:“朋友越来越多,酒也越喝越多,给美丽的女孩子写莫名其妙的信,石沉大海后酒喝得更多,有一天醉后一觉醒来,发现又到了该动身的时候。……爬火车,在长江边露宿,在西安盖楼,在北京当清洁工,在长沙与黑中介的人打架,在戈壁滩上牧羊,种庄稼……然后一次次空着双手回家……”


    在诗中,这些地名不仅仅再是地名了,它是一段旅途,一段经历。且看看他的《人在旅途》:“人在旅途/常常得多带一些物件//一件西装抖开/就是一张车票//一条裤子折叠起来/就是一晚上的店钱//至于腰里这块闪亮的钢/就是悬挂在外面的胆。”他写《梦》:“背着沉重的行囊/竟能追上火车/那些面孔/一定是某个工地见过的/奇怪的是/他们如何找到我梦中的地址//闹嚷嚷的大灶前/挤着、拱着的塑料盆子和大铁碗们//我的烫手的不锈钢饭盒里/漂荡的三朵油花/像三朵小小的浮萍。”打工者的艰辛和苦楚,就是三朵飘着的油花,而命运,并不仅是“浮萍”二字完全能够概括的,他的疼痛还在其他方面。我曾做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建筑工,当看到郑文艺的这首诗时,我已经不想用文学性对它解读了,我知道,那些文艺学的博士们还会有更高明的解读法,当我有时和他们谈论生活时,发现谈的尽是些概念名词,于是,我有时选择沉默。更见到一些文学大刊的编辑,他选诗时仅只是凭写法和形式,我说,你读诗激动过吗?他很老实地说,没有。我只能呵呵一笑。


    对于一个流浪诗人,和普通打工者相比,还不太一样。这主要是因为是他的精神也在受到一些可能的屈辱和伤害,并且他敏感地捕捉到了它们。在《黄鹤楼外观黄鹤楼》一诗中郑文艺这样写道:“崔颢下去了/空空的楼上只有李白还在饮酒/我翻遍衣兜/衣兜们比这座空空的楼/还要空//虽然我是中国人/门票总是要的/一步一回头/每一次都有只美丽的鹤/悠悠地飞走//这么高妙的一座楼/为什么竟留不住这些自由的风?”千百年来,“黄鹤楼”已经不是一座观景楼了,它已经成为一个诗人必须要登高的象征。可是,诗人郑文艺没有诗人标签,更为严重的是,他的衣兜空空,他只能一步一回头,每一次回头都看见有只美丽的鹤悠悠地飞走。此诗的升华之处还不在于没有登上楼,而是进一步发问“这么高妙的一座楼,为什么竟留不住这些自由的风?”直接质疑歧视带给我们的精神伤害。


    他流浪到信阳,下火车后被人骗去烧砖,在《信阳》中他写道:“和一窑砖一起/烧了十二天/在此之前/我就领教过炭/他舔到身上是疼的……”这就是身体和心灵的双重疼痛。


    但在一首《风一定听到了什么消息》一诗中,郑文艺表达了对漫游更深的期望:“一阵风过去/所有的草都不住点头/它们一定听到了什么/它们听到的/肯定是它们乐意听到的//我也想听到些什么/我想知道/高粱成长中曾有过的那些帮助/玉米成熟时曾有过的那些支持/但是风的语言/有时过于玄奥。”我想正是基于这种自己想亲证的渴望,又有了他更多更远的漫游。其中在北京当清洁工的一段经历,他常给友人谈及。在这个最能容纳流浪汉也最容易让流浪汉酸楚的城市,确实是全国大多数人梦想和向往的地方。郑文艺也不例外,他还用诗记录了一些片断。如他写《坐在天坛的椅子上》:“回音壁没听到回音是今天的遗憾/没带瓶二锅头是半辈子的遗憾//昨天的天/先皇们替我祭过了/今天我想独自祭一祭/顶了三十八年的这篇湛蓝//我是一片戈壁旱过多年/我是一只倦鸟飞得不远/我是期待大雪的那棵老树/我是晾经滩上早已晾干的那册经卷。”此诗多佳句,多流浪的苦楚没有直接写,而是寄托很深。


    在北京,他还写了《朝阳中穿过朝阳门》、《社稷坛》、《北河沿小坐》等。都写得淡然、悠然、寄托深远,对自由气息的追寻也始终没有停止。


    写打工生活的,还有一首《希望》:“从来不会超过今天/起床的时候/希望有一轮干干净净的太阳/并且有一丝凉爽微风//取工具的时候/希望所有的骨头齐心协力/并且一块也不要负伤//一顿可口的饭菜不能叫希望/晚上的希望最简单/希望老王不要磨牙/希望老李不要打鼾/老周起夜能够走远。”这首诗究竟在那儿写的,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场景对于一个打过工的人来说,简直太熟悉了。这比他在《虚构》(组诗)一诗中还显示的熟悉。在虚构中,他是忘掉日常叙事,而在《希望》中,他是直接介入生活。如《虚构》中这样的一小节:“你歌声里的磁/让我身上含铁的部分/有了些响动/仿佛安静的林子里/吹进一股清风//我第一次意识到铁/有时并不像想象的那么沉稳/我首先原谅了铁/其次是原谅了比铁更轻的人。”第一次读到这首诗,感觉诗人太有天赋了,同时那颗心灵也太丰富了。这首诗与打工无关,成为他经历中的一个情绪,用他的话说,就是“有体温的石头。”我之所以把这首引用到这里,旨在说明,不论是作为直接介入生活的诗人,还是一个靠感觉生长的诗人,他两方面的能力都同样发达。


    关于这些很好地借助感觉言说的诗歌,还有许多,诸如《八月(一)》、《九月(一)》、《九月(二)》、《河边》、《十月的白蝴蝶》、《北岸踏雪》、《水磨沟》、《雨中的鸟》、《自由》、《无题(三)》、《鸟》等。其中在《十月的白蝴蝶》中写道:“一片孤独的雪/一旦长上自己的翅膀/就可以独占冬天的河谷吗……”充满诘问。《北岸踏雪》中说:“我想知道一场雪的梦到底有多长/灵感找到一首诗的过程有多长/一瓶酒跨过一杯茶的距离有多长//雪到了龙王台/诗过了将台桥/茶在沟门前的小学操场刚刚起床。”朴素而充满哲思。而《雨中的鸟》,则显示诗人流浪的疲惫感:“这么大的雨/不飞不行吗/何况前方也是雨/何况站在屋檐下的也是一块/刚刚结束流浪的石头……


    诗中的诗人是这样在流浪,而现实中的郑文艺,这个岷县著名诗人,他生活的艰难程度也非常著名。就像他自己所说:“诗从来不能改变什么,仅仅是精神生活的记录,让我在怀念、感恩、敬畏、梦想、爱这些好词酿造的酒中,把沙漠上的日子喝成江南的味道。”


    这些年来,他东奔西走,最后又来到了岷县,这个他的家乡,也有可能成为他的故乡。虽然他说年轻时曾给美丽的女孩子们写了很多莫名其妙的信,但是他很少像别的诗人那样写过很多爱情诗,可能是爱情太苦了,他不想给我们多说吧。不过我倒是建议他正视这种苦,让这方面的情感也“硬气”起来。同时评价郑文艺的诗歌时,你也很难把他的诗挑出单句进行赏析,这主要是因为他比较重视叙述的整体力量。这也就像要理解他的诗歌必先要好好理解他本人一样,二者是很难分开的。当下少有纯粹的人,更不敢说有纯粹的诗歌。可是,当一个诗人的人格与诗格有机地联系起来,当一个人已经在平时的日常生活中不仅仅借助于文字表达自身对世界的看法,他的诗格已经与他的整个人生的一点点细节完全自然地融为一体,你就很难再孤立地、冷漠地、客观地、不动声色地看待他的人和诗歌,总觉得他生来好像就是写这些诗歌的,不然那么多底层的打工者、那么多同样承受了苦难命运的不幸者,何以他会成为一名苦难的诗人?


    我想在岷县的这块大地上,这个人的生存状况令我堪忧:一天一瓶的“老村长”,一盒劣质的旱烟,一天一个人的枯坐和沉思,靠领低保而需按月缴纳的房租,四处在朋友的温情关怀下纵情吃喝笑谈的诗人。我最担心岷县这块土地会继续埋没掉他剩下的不多的才华,那才华只有在他和朋友的笑谈中触处生辉。我担心他这样被老去,可是同样清贫的我不知该如何拯救一个诗人的生活和精神。我想象他也会有一天走进岷县的一家面馆,当场朗诵一首英雄的史诗,吓倒众乡亲。岷县我的故乡,我却害怕这块土地上的文化土壤太稀薄,淹没掉他一世的才学和诗性。


    他的朋友包柱生曾说他的诗是对他自己和朋友的精神安顿,而我要说,诗歌写作对他几乎是活下去的唯一可以拯救他的理由。对于他受难的细节,现在我不想说太多。 对于他的诗歌,我在评述的时候引用了许多,这主要是因为他还是一个在全国被忽略的诗人。对他诗歌的评价,我也没有吝啬我赞美的言辞,因为这样的有诗性并且会写诗的人已经不多了。当然,这其中还包括,我为了写这篇诗评在自己手头慢慢燃尽的5根“大前门”香烟。最后,就让我借着风的力量,祝福老郑一路走好!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 本帖最后由 魏建军 于 2010-11-11 12:20 编辑 ]
2#
发表于 2010-11-8 13:09 | 只看该作者
欣赏。
3#
发表于 2010-11-8 13:13 | 只看该作者
欣赏,问好。
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8 13:14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2# 邱天 的帖子

谢谢邱天老师的鼓励。
5#
 楼主| 发表于 2010-11-8 13:14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3# 阎润文 的帖子

问好兄!
6#
发表于 2010-11-8 14:13 | 只看该作者
从四个角度谈论作者其人其作,论据充足,罗列丰富,让我们了解到一个作者的创作状态。许多作品非常精彩,论述也具有一定的说服力。
7#
发表于 2010-11-8 14:47 | 只看该作者
流浪不仅浪漫得有点诗意,有时也会困苦地萌出诗意。

确为至言。在家中坐,是坐不出作家和诗人的。
8#
发表于 2010-11-8 14:48 | 只看该作者
流浪不仅浪漫得有点诗意,有时也会困苦地萌出诗意。

确为至言。在家中坐,是坐不出作家和诗人的。
9#
 楼主| 发表于 2010-11-8 17:04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6# 万里山水 的帖子

谢谢万里山水老师鼓励。
10#
 楼主| 发表于 2010-11-8 17:05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8# 春水向东 的帖子

问好兄!
11#
发表于 2010-11-8 22:06 | 只看该作者
诗歌评论的恰切和举例的精当,让阅读一方面走进诗人郑文艺,一方面走进他的诗歌,岷县是一块厚土,诗人和诗歌评论者应该是这方厚土的骄子,深深祝福!欣赏学习!
12#
发表于 2010-11-9 05:08 | 只看该作者
又在散文版重复发了么
13#
发表于 2010-11-9 08:39 | 只看该作者
学习了。
14#
发表于 2010-11-9 10:28 | 只看该作者
欣赏。
15#
 楼主| 发表于 2010-11-9 13:36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11# 古月灵秋 的帖子

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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