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难的现场与对白

零也

灾难的现场与对白

　　一场暴雨，打破了生活的宁静，舟曲这个名字像扎进喉咙眼一根鱼刺；在我还没缓过神来，娘娘坝李子园的灾难，却让我近距离现场目击。
　　　　　　　　　　　　　　　　　　　　　　　　　——题记

一

　　很难想象，这么一个清雅幽静的地方，竟会和一场灾难密切关联。

　　车子顺着柏油马路转入颠颇的土路，一路之上，心情都很压抑。面对无可预知的灾难现场，眼前更多浮现出舟曲那些悲惨的画面。从车子转入土路的那一个刻起，这种沉郁的感觉愈发强烈，心简直都要提到噪门口了。然而，转过一个弯，再转一弯，眼前顿然展现的一幅画面，却让人目瞪口呆。

　　我真想就此停住，实在不愿意再行深入，去打扰这个世外桃源的宁静。从几座相连的山峦之间，缭缭升腾起团团锦簇的云烟，葱郁的树木，代替了刚刚还一直沉闷的思想，仿佛从内心深处突然流进一股涓涓细流，心境顿时明丽开朗。若然非是看到河水的湍急浑浊，与当前山谷的清澈极不相称，真的很难臆测，目前要去的地方正发生着一场巨大灾难。只是意识里仍然惦记着那些未曾见过的乡亲，怀揣着怜悯与悲恸、困慌与焦迫相间的复杂心情继续前进。

　　连日来，舟曲发生泥石流的消息像一块巨石，压制在人们心头。经历过一场灾难的人，心往往就会变得更富同情，更加容易悲伤。“5·12”当年留在心灵深处的阴影，让每一个天水人民，都祈望着人世间、大自然的平安。舟曲的灾难就像一个可怕的噩梦，在猝不及防间又一次惊扰生活的平静，向舟曲祈福应该是人们从良心上每天要做的第一件事。“8·12”娘娘坝李子园的灾难，更是突然砸向人们的思维。当消息竞相传开的时候，甚至会产生怀疑：灾难真的会这样近距离的发生？

　　事实是肯定的。

　　当我正要按部就班，展开一天的工作，突然接到灾情命令，紧急援助娘娘坝。当时第一反应就是：灾难，可怕的灾难。内心里只充满这简单而单一的思维。甚至思想在这一刻停顿下来，约莫过了有两秒钟，才开始产生担忧与焦迫。紧接着就越来越焦急起来。到我们出发往娘娘坝赶的时候，一路上自己的心跳都紧连着与暴雨有关的呼息。

　　——现场到底是怎么模样？车窗外湿重的雾气，把眼前的空间衬托出一副欲哭还休的样子。

二

　　浑浊的污泥与稠泥水。还没到达现场，就被这种浑浊占据了全部的思想，心情因此更加沉郁。

　　在现场看到的比这更加惨烈。大片的农田被淹，玉米、洋芋和葵花，齐刷刷地倒在淤泥当中；电线杆子、大块木头、甚至房屋的门窗，在洪水中呻吟；村民进水的房屋内河水漫过炕沿，整袋的粮食斜卧在泥水地上；道路被冲断，洪水冲出路面奔腾……。在现场的村民看到外面刚进来的人，很委屈地说：“水管道冲坏，没水吃了。”“粮食被淹了。今后的日子咋过啊？”

　　所幸人员伤亡不大。群众已转移到安全的地方，生活得到妥善安置。心反倒踏实了下来。除了更多为死者的哀默，为灾区群众的同情，更加强烈的是寄予抢险的信心与信念。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更要好好地活着。灾难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被一场灾难击倒了生活的信心。看到那些在灾难现场奔忙的群众，总是让人欣慰而且温暖的。是啊，他们总没有被灾难击倒。在涛涛的洪水面前，他们更加看重以后的生活。

　　一辆摩托车被淤泥掩埋了，他们集几个人之力挖了出来，希望车子还好着，以后的生活中更要借重它代步。一所房子被洪水淹没了，屋子里还有夏收刚刚打下的麦子，哪怕蹚着齐腰的泥水，也要把麦子从危难中抢救出来。

　　这就是生活。农民眼里最接近真实的生活。

　　我平常喜欢写点小说，试着比拟一些农民最简单的生活，殊不知，农民对生命与物质的热爱，会简单到均等的地步。最简单的生活，往往需要物质的基础和铺垫，哪怕物质与生命发生冲突，当生命的危险已经过去。灾难突然降临，在人们猝不及防的情况下，更多表现出的是困慌与恐惧，一旦这种灾难的心理适应，知道自己还活着的时候，物质的欲念往往战胜对生命的热爱。

　　为了一瓶矿泉水、一包方便面发生了争执，甚至找到分配物资的工作人员理论，说给人家分的是康师傅，为什么他领到的是来一桶？这是一种多么可爱、朴实的冲动！有人为此就说他们无理取闹，却不知这简单的真实却正好体现了他们对生命、生活的热爱。

三

　　借助从相机里拉近的镜头，我看到几个农民在洪水中清理一些被水冲散的木料。翻滚的洪流阻挡在中间，我试着换了几个地方都没法过去。河心有几根电线杆子斜躺着，其中一根已经断成两截。拉紧的电线从半山坡直挂下来，斜斜地贴着水面。在垂直陡峭的石崖上，顺着两块突出的大卵石形成的一道细缝，往下平静地滴水。滴答的水珠有节奏地敲击山石，溅起水花，不紧不慢地落进洪河。仿佛在向突然咆哮起来的激流诉说着什么，又仿佛是一直挂在嘴边一个轻蔑的微笑，告诉人们，什么事也不曾发生，一切照旧。

　　生活还是原本持续进行着的。

　　我折回来的时候，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正对着摄像机镜头诉说。说着说着就啜泣起来。又有些难为情的，用手捂住了眼睛，还转过了身子。良久，她才渐渐稳定情绪，继续带着哭腔陈述所经历的灾难。看得出，她一方面在努力表达，试图取得别人的同情，另一方面仍然在为并未远去的灾难担惊受怕。

　　因为扛着相机和摄像机走动，在这个叫望天沟门的村子，我们时时被村民邀去拍摄现场受灾的场景。大多是为了自家的灾情，却也寄予了他们内心的希冀，他们是很真诚地希望能够通过媒体得到外界的援助。

　　我突然感觉到肩头沉甸甸的重担。从事新闻工作半年多了，我第一次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压力。一直很从容，工作得心应手，渐渐地就越干越觉着轻松愉快了。会如当前这般沉郁谨慎、甚至怀疑自己的能力，是我自进入新闻行业以来一直始料未及的。

　　点点滴滴都不敢放过，经过的地方，都要反反复复从不同的角度选镜。整个一天都在神经绷紧的状态下奔跑。及至到半夜回来处理文字的时候，我持久还在大脑里保存着一个思想：这里根本不可能发生这么大的灾难的，这怎么可能呢？这种思想一直存留在大脑里，随我早出晚归奔走于灾区。直到看到人们生活渐渐恢复正常，才敢认定这是事实。灾难实际已经远去了。

四

　　从一堆墟废走过另一堆废墟。

　　在洪流肆虐、满目狼籍的土地上行走，人的心总是被环境所牵制。越是想着客观地去审视每一个细节，感情却总不容许行为这般生硬。看到每一个灾区的人民，从他们的眼神里或多或少都能感觉出些许的期盼，不管能力如何，心底总会生出同样深重的同情。哪怕只是一个简单的祈祷，其真诚确实不亚于对亲人的感情。

　　同行的人，都很真诚。在这么一个普天同悲的现场，没有什么人会生出异心。有的只是感情上的差异，或轻或重，真诚度绝对一样。

　　让人感觉温馨的是，人们似乎因为一场灾难变得更加自觉，责任意识明显地加强了。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也更加亲密。近几年的安逸生活，让多数人不同程度地反感农业社时大锅饭，各顾各已经成为人们生活中不成文的一条规律。我可以帮你的忙，但你要给予我同样的回报，更莫说拿自己的财物白送给别人。在这儿我却看到别有一番景像，安置点又架起了大锅饭的灶具，干活的人有说有笑，没有谁因为别人干得比自己少而生疑，都在抢着干。

　　站在废墟之上，令人多有悲叹。在安置点里却是很温馨的生活，从心底自然升起的温情顿时填满心间。
　

五

　　有一个地方名叫花园。村庄的名字美，人比村庄的名字更美。

　　花园也是一个严重受灾的村子。进出村子的道路被洪流冲跨，水把大片的庄田全淹没了。这里驻扎了几个连的部队官兵，连日为村民抢修道路，顶着炎阳，在没膝深的河水里装沙袋、筑河堤、疏通水路。

　　有一些娃娃，为官兵提来开水，双手端给子弟兵。妇人从家里烧好了酸拌汤和漏鱼儿，篮子里提了刚煮熟的玉米棒子，献给这些可爱的人。

　　兵娃子们干活嘎嘎的、很气概，这时候却因为村民送来东西而露出些许腼腆。

　　“其实都没啥。只是乡亲们的一点心意。看着他们劳累，就像自个儿的娃娃，都让人心疼哩。”上了年纪的妇人拉着兵娃子的手，显得很亲切，说的话也很实在。硬把兵娃子从水里拽出来，让他们休息一下。

　　村上这些倒水的娃娃也很可爱，间歇着拿起工具，也加入铲土装沙的行列。村里能干动活的人，都出动了，有劳力的随部队行动，没劳力的搞后勤服务。那些守水的女娃娃，在电壶跟前没阴凉的地方，排满几只杯子，等待着晾凉的开水，然后把水送给这些亲人——所有干活的人。

　　电视台一个记者把镜头移到那些娃娃跟前，她们很好奇、又很腼腆地，一下子全都躲开了。等解释通，听说是要她们说说自己的心声，表达一下对这些子弟兵的心情。她们却争先恐后抢着要说。灾区娃娃的心里话，很真诚的。她们所说的大致意思相同，都是看到官兵们在为她们帮忙，大人都参加干活，她们干一些力所能及的事，端茶倒水，也算为抗洪出一份力。

　　多么真诚、感动人心的话话啊！全都出自那些可爱的孩子口中。忍不住要多想一想这个叫花园的地方。其实在其他各村，情形跟花园一样，都有这么一些可爱的人。

六

　　灾区学生娃娃如期开学了。消息是震奋人心的。

　　第一次看到望天沟门小学，学校围墙和校舍被冲毁，损坏的桌椅和门窗浸泡在水中。当时根本无暇细想，更没思考过学生娃们上学的事情。只是看着眼前的现象，洪水还在横冲直撞，入眼一片悲凉。想着，这是多么大的灾难？损失得是多少？何时方能恢复正常啊？更到什么日子，这场灾难才能被记忆淡化？

　　才是在听到学生开学的消息，突然冒出当日在这所灾难学校现场的回忆。学校肯定是得重建了。学生借助上学的教室，目下只能是简易活动板房顶替。原来解决事情的方式，并不是只有一种途径，有时候更需要这种捷径的过渡。先解决燃眉之急，让人心里踏实，而后再考虑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看到同事拍的照片，刚领到课本的娃娃，脸上灿烂的笑容，早盖洪水的记忆。这个永恒的表情，完全沉浸在一片幸福当中，何曾有过灾难的痕迹？

　　这张照片，让我读懂一个道理：意识里最重要的事情一旦实现，哪怕再厚的阴云，照样被冲淡；生活着，其实到处都洋溢着幸福，哪怕是在一场巨大的灾难当中，幸福照样不离不弃地跟定生活。

七

　　后来经过李子园的时候，多看到人们日渐恢复正常的生活。更有心情欣赏一路经过的炊烟。袅袅升腾的烟火，远处是山，近处还是山，画面上跳跃着点缀出一些屋瓦房舍，一些活动着的村庄。

　　更像是颜料涂抹出来的镜像。

　　水也开始清澈起来。偶尔有一两回经过的时候照样下着细雨，山间伴有烟雾，但至少河水已经小了下来，灾情的稳定让人的心也踏实下来。用不着那么着急去赶时间了，就慢慢欣赏这幅山水画面。其实车子以同样的速度前进，只是思维活跃了起来，越发在意这么个世外桃源的人间仙境了。

　　一边欣赏着邈缅的山水画卷，一边生出另一种感叹：面对强大的自然灾害，生命总是显得很渺小，但是人们战胜天灾的力量，总是大过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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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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