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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原创] 房子唱歌(短篇) [打印本页]

作者: 闫文盛    时间: 2004-1-20 21:02
标题: [原创] 房子唱歌(短篇)
房子唱歌(短篇)

   
  ◎闫文盛

   
  在我下定决心离开T城的时候那些故事已经成为彻头彻尾的过去。我曾经想,假如我早来一步或晚来一步我的命运都会同眼下遭遇的不同。但生活中没有那么多的假如,就连我曾经的女友都对我的选择产生了深刻的质疑。
   
  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去尝试另一种生活?
   
  其实她在第三次同我见面的时候就准备这样讲了。只是当时至少在心底里,觉得彼此还不够熟悉。许多天后她还是如实讲出了她的想法。
   
  这种时刻在我是常见的。但我一直没有习惯别人对我的选择稍加干涉。我同她不说话。眼睛茫然地看着窗外。她感觉到了尴尬或者甚至,愤怒。

   
  我同那个名叫程洁的女孩子有过短暂的同居生涯。在我们最亲密的时分她仍然是那种不太高兴的样子。我在抚摩她的身体时她竟然抱着我哭了。
   
  不要离开我。你不要离开我啊。
   
  她的指尖有一会儿扎进了我的肉里。我奇怪她能够使出那么大的力。我心里有那种尖利的刺疼感。
   
  她的皮肤光滑圆润。尤其是她的小腹部那儿,有一种初生婴儿般的娇嫩。我说,如果你不是做过别人的妻子,我就要娶你了。但我只能在心里说说。我用双手捧起她的脸。
   
  你还会回苏州吗?
   
  她在这时眼神空洞而渺远。我都快忘记哪里是什么样子了。你不要再提这些。我的爸爸妈妈都不在了。
   
  我确实记得,她曾经告诉过我她在十八岁上成了孤儿。我记得她当时纵酒了。她在同我说这些的时候扑进我的怀里。她的拳头像找到一个发泄口一样将尽可能大的力量释放出来。我的胸口被擂得生疼。
   
  不说这些了。啊,不说。我觉得自己都要被她的疼痛吸纳进去了。

   
  第二天早晨她醒来时不停地打量我租住的这间房子。你是做什么的?
   
  我知道她满心好奇。因我自己也知道这所房子同我的年龄极不相称。房间里的陈设直到我离开都没有搞清楚。我只是在夜里疲惫时回到这儿,但旧的疲惫未除,新的疲惫马上就来了。

   
  我常常在夜深时分听到房子里的歌唱。一个柔软而温厚的女中音。我记得她回来后总是以这种方式把我惊醒。亲爱的,来我这儿。她在这样说的时候已经俯下身子找到我的嘴唇。我在半梦半醒中伸出双手,我的不自禁的翻身动作总是使她乐不可支。
   
  宝贝。她的嘴唇中冒出那种好闻的薄荷味。
   
  说说,你的心里是真正喜欢我吗?我要你告诉我真心话。
   
  我们在做完爱后会有例行的简单交流。我把她的头抱紧,她长长的头发覆在我的胸前。那种时候,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对这女人有过感情。但顺着她的话茬,我用双手的力量传递我对她复杂的怜悯,伴随着这些,我的泪水会恰如其分地流下来。
   
  你从来没有说过你爱我。
   
  我更加不说。但我知道我已经无法阻止地开始爱她。我原本只是准备把她当作我的姐姐。

   
  她比我大了整整八岁。
   
  我想你又开始猜测,这又是一个老调的姐弟恋故事。我不准备反驳你的任何看法。我只是想说出我在这里充当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角色。
   
  在这之前已经有一些故事发生了。我从这故事中走出来时已经无法按照正常的轨道返回到生活中去。
   
  事情的起因是我谈了五年恋爱的女友留学去了澳洲。她在走了三周之后我从她的亲友那里获得了她患白血病的确切消息。
   
  告诉我这个消息的她的这位表姐是T城家喻户晓的一位女歌唱家。她在同我说出这些的时候顺便提到五年前她男朋友的死,我猜测她原本是想把这种事情作为安慰让我心里减轻痛苦。人生中的生离死别,原本如同你我之间的相遇相逢,充满不可知的因缘宿命。你只需要把它们当一个笑话听。
   
  她的眼神很怪。我不知道她当时是不是已经有了这样的打算。两个同病相怜的人,有一些共同的遭遇使他们本能地亲近起来。我仔细地看着她浓重的眼影。那黑色而长的眼睫毛下,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故事呢?
   
  我们第一次在一起的时候就是这样对视了好久。我在很专注而努力地吻她的时候心里滑过一个美好的意象。我咬着她的耳朵告诉她这个。她在我的身下温暖地笑笑。然后重复了一句。你说得真好。
      
  那是个幽幽的湖。我说的是她的眼睛。她在黑夜里藏在眼睛之下的绵软呼吸把我深深地感动了。

   
  程洁说她离婚两年了。她从进入我的世界直到离开也只一个来月时间。但这一个月在我的生命中像一张白纸上清淡的留白部分,因其清淡我愈加郑重。她说在我们相遇前她已经结过一次婚。那时她才十九岁。她的丈夫,是父亲临终时留给她的惟一礼物。他是她父亲一位朋友的孩子。他觉得惟其如此他才放心。
   
  她说,我知道父亲没有法子。但这份礼物对我却是一个灾难。他在我们结婚前有过一个命案。婚后不到两个月他就被抓走了。
   
  我成了一个寡妇。
   
  那年我刚刚20岁。

   
  程洁希望我能像一个真正的男朋友那样对她。你只对我一个人好不好成不成?她在酒后使劲地抓住我的胳膊。如果你对我好我就不回苏州了。
   
  我怀疑她已经对我的事情生疑。我把自己的胳膊抽出来。
其实,你不知道,程洁。我说。我斟酌着字句。我想,我自己根本没有法子做到像你说的那样。你也不应该把你的终身托付给我。
   
  为什么?
   
  我看着天真的程洁在喝酒后变得固执而任性。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关于我和那个女歌唱家的故事。我们早在程洁出现之前就同居在一起。我只是没有提到后来的事情。

   
  她有时会在半夜里起来唱歌。她总是喜欢当着我的面裸体表演。这种习惯从我和她住在一起的第三天就知道了。后来我们一同去看过心理医生。
   
  你这位先生,那位年轻的女大夫慢慢地把视线转向,他很爱你是吗?
   
  她的目光盯着我看。那双深邃的眸子里这种充满了那种若有若无的希望之光。我再度被那面幽幽的湖水吸引。我代替她把答案说出来了。
   
  是的。
   
  我注意到她的神色在那一刻变得羞涩。她犹豫了一下抓紧我的手。我觉得有些荒唐。我甚至看到医生的笑容略略牵动嘴角。
   
  哦。是这样。那你其实不用担什么心。这仅仅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你会把它处理好的。是吗?

   
  可她在深夜里的表现使我觉得怪诞。她那年33岁了。她脱掉衣服后有些松弛的肌肉在灯光下凸现出来。我本来想提醒她。可她在一曲歌毕兴致通常不错。我不想扫她的兴。而且我觉得她所有的做法还没有使我难为情。那时我时常想的一个问题是,假如我不再喜欢而且无法阻止这些,我该如何离开她。

  有些事,你根本不必去问由来。她看着我疑惑的神色,会以这句话充当所有的解释。
   
  知道吗?我以前的男朋友因为突然受不了这个半夜里离家出走。他说我犯神经病。他还想向我动手来着。我有些伤心。
我也说不来从什么时候有了这种奇怪的想法。我只是觉得我在不穿衣服时状态好极了。
   
  后来他出了交通事故。我虽然觉得这些没有关系,但你知道吗?我是这样想过,假若他不阻止我,所有的不幸大概都不会发生。

   
  她的眸子里有一种类似于毁灭的狠毒光芒。这种成分一闪即逝。我们一次次地做爱和冲刺的时候我在嘀咕着我对她的过去其实一无所知。

   
  程洁在离开我的时候告诉我要保重。你一定要小心。她说。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房子里为什么总有一些奇怪的响动呢?我在这儿总是睡不着觉。
   
  她在穿衣服的衣服慢腾腾的。有好几次,欲言又止。但最后她到底说出来了。
   
  你一直以为我不知道,是吧?傻瓜。我知道她马上就要回来了。这次去俄罗斯演出,差不多是你们分别最长的一段日子吧?
   
  你知道吗?女人的直觉很灵的。我总觉得你的情况要糟。你好自为之吧。
   
  ……
     
  程洁走后,我又恢复了一个人的日子。那天夜里,我一个人自斟自饮喝掉了十瓶汉斯啤酒。当她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已经醉得一塌糊涂了。

   
  你把别的女人带进家里来了!你居然把别的女人带进家里来了?
   
  她习惯性地准备脱去那件上衣时稍微观察了一下我的反映。我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我在想,假如真是我对不起她我该怎么做。
   
  她的歌声有一种忧伤和疲惫。她在唱到歌的中段时将声音压低了些。这首俄罗斯民歌本来就是悠长舒缓的调子,我想,她现在的状态看起来像极了一名俄罗斯人。我不知道除了这个我还能想什么。
   
  她的眼睛沉静而克制地望向我。她甚至示意我走到她的身边去。当我抱起她来的时候她的身体轻得如纸。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屋子里还有那种旋律。她上床后那种声音一直没有停顿下来。当我略怀歉意地进入她时她喊了出来。我甚至感到她身体中那种新鲜的颤栗。这感觉使我兴奋而难以自持。她的身体一直以一种我所不熟悉的姿态扭动着。我觉得她的放纵超过了以往任何一次。

   
  大体来说,我们之间没有发生过那种真正的冲突。这也使我一直难以下决心离开她的最主要原因。我甚至已经厌弃了她在深夜里那种行为。当她的身体在我眼前晃荡的时候我想起了程洁。我记得程洁的皮肤还是紧绷绷的。她说,你做我老公好吗?
   
  我点上一枝烟。在缓缓的烟缕中我看见程洁的身体像一朵刚刚开放的雏菊。是这房子里常在的歌声使她变得敏感的吗?

  我预感到你会毁在这个会唱歌的女人手中。听我的,你最好在她回来之前离开。这房子里的歌曲把所有离去的人的魂魄都招来了。如果不是你在这里住着,我打死也不会来这儿的。有一天夜里,我听到了类似我们南方乡下鬼故事中的那种曲调。我转身之间看到了你。你能想到我把你看成了谁来着?
   
  你就像我父亲刚刚去世的样子。沉静而且入迷。你把我吓坏了。

   
  事后我也听到了那房子里的歌声。本来我以为歌声只是她的作品。我想象着有一个女人站在那里的样子。她的服饰被去除后像一个娇羞的少女回到了蛮荒的古代。我的视线中经常出现那种幻觉。她甚至有意无意地向我展示她十年前的照片。裸体照。她一边摆弄那些照片一边征求我的意见。哪些可以并且值得留下来,哪些应该立刻销毁。
   
  我看着那些女人有一个统一的茫然但却充满欲望的眼神。这同我所观察到的略有不同。那种曾经沧海的澄澈光芒仿佛一个梦幻般陌生起来。那幽幽的注视,只是一个模糊的光圈。我回头时,她已经变得形容难在。

   
  我准备离开的那天她回来得早了些。她看了一眼我的神态就明白了。然后她从床头柜里拿出一只匕首。
   
  你知道吗?我那个男朋友并不是车祸死的。他同别的女人胡搞,被我看见了。我把他杀了。不是在这个家里,是在南方的一个小城。你知道你长得像谁?你肯定不知道。傻瓜。你们简直像兄弟俩。
   
  杀掉他后我心中有愧,并且一直紧张不安。大约半年后就有了那种毛病。我一紧张就有裸体的欲望。看见你的时候我就想这个人是让我赎罪来的。我把他都没有享受到的秘密都展示给你看。什么?你的眼光告诉我你早就厌烦了?也怨不得你。你看到的毕竟不是五年前的我了。不过这对你没有什么不好。但你居然也背叛我。

   
  ……现在我让你选择。你自杀或者你杀了我。或者我们一起死吧。这座房子,可惜了这座房子。你注意到没有?它可是会唱歌呢。装修的时候我在房子的不同部位布置了不同的拟声装置。我死后它也会把我的声音记录下来的。这些歌声会不会变成鬼?别怕,宝贝。你的脸都变成紫色了。来,看着我,从我这里开始动手吧?你不是说过,这里有座幽幽的湖。多好的比喻哪……

   
  [2004/1/20夜19:48结束]



  [简介]

   
  闫文盛,男,1978年生。写作近十年。曾在《诗潮》、《散文》、《红豆》、《扬子江》、《都市》、《黄河》、《诗歌月刊》、《散文诗》、《诗家园》、《中国铁路文学》发过一些诗歌和非诗的文字,做过策划文案、政府机关公务员、报纸编辑,在深圳等地打过工。有作品入选《布老虎散文》冬之卷。现居太原。




作者:闫文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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