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锋

冷晰子

     读完整整一本《重返五四现场》，对很多耳熟能详的名字，都是过目即忘。他们，已经在历史的洪荒中，长成苍天大树，注定于历史的册页，无需争议地安放着属于自己的几笺辉煌。无需我去铭记。

    我所铭记的，是一个以反叛中华国民革命领袖而让历史改写了道路的陈炯明。他土黄的军装，他腿上的绑腿，他微笑时棱角分明的清俊模样，他干净简洁的办公桌纸页上横卧的那支他刚刚握过的笔，都清晰如在眼前。

    陈炯明，如若他一直跟随着孙中山，也许，国民革命，会是另外一种结局。不过，我相信，这不是他所要的结果，他也从来没有为这次反叛而后悔过。

    的确，在历史的册页中，孙中山一直以正面的形象，被历史引领着与大众相见，南京城内的中山陵，诉说着他无可撼动的“国父”之位。失败或者胜利，他注定被万人景仰，而陈炯明，却于55岁时，贫病交加死于香港，死时，就躺在自己的一张行军床上。穷得连棺材也是挪用为其母所备之棺入殓，更遑论墓地，陈的灵柩寄于香港东华义庄。在此之前，他只要略一松口，就能从日本人那里，获取荣华富贵。这跟蒋介石从美国人那里乞要支援没什么本质的区别，甚至，蒋介石出卖的，是国人，而陈炯明，出卖的只是个人良心。但陈炯明宁可贫病交加而死，也不肯放弃自己的爱国之心。他以他身为一个中国人的尊严，无愧逝世时，一位日本朋友送来的一副挽联：陈心炯炯照日月，明志忠魂动天地。

    如果，陈炯明不是为了广东千万万人已经拥有的平安祥和而不肯北伐与孙中山闹翻，他依然是广东省的省长，粤军的总司令，一个万人倾慕的领袖。可他没有低头。即便是他的部将叶举因为不满孙中山的过河拆桥，围攻了陈炯明为之打下的舒适总统府，隐居的陈炯明也不肯回到广州，亲自参加此次行动，从而遭到部署的埋怨，埋怨他在孙中山面前软弱。其实，凭着陈炯明两月横扫广西的领军风范，要把立足未稳的孙中山踢出广州，轻而易举。在他的心里，终归是有着曾经跟随的情分在，不忍在。更不忍在他的亲手治理下，广东境内的祥和气氛一朝尽灭，无辜的国民因此遭殃。

    孙中山逝世时，陈炯明曾送挽联一副：“惟英雄能活人杀人，功罪是非，自有千秋青史在；与故交曾一战再战，公仇私谊，全凭一寸赤心知。”可见，即便是孙中山卑劣地暗杀了陈最得力的干将邓铿并诬陷是陈所为而挑拨陈与部署的关系，陈炯明对孙中山，除了政见不同而不得不分道扬镳之外，个人情意，始终存在。陈与孙的分歧无法调和，是乃孙中山的“认准了的目标，便义无反顾地走下去，成败利钝，在所不计，所谓‘知难行易’的性格所致。”如果孙中山肯听取陈的意见，将北伐的事宜稍微缓一缓，中国的历史行进，也许又会是另外一种轨迹。孙中山北伐胜利，国民革命成功，也不是没有可能。陈炯明的军事才能，会让孙中山如虎添翼。

    孙的固执，让我们听见历史深处的一声叹息。

    当然，陈与孙不仅仅是在北伐与否上意见分歧，而是存在着政见的不同。

    陈，是相当爱民的，视人民为父母。他一改千年来衙门的官僚作风，记者要见贵为一省之长的他，只需看门人一声通报；他亲自走出省长府，俯身接见来请愿的民众；他切实做着造福民众的好事：实行免费教育、兴办儿童游乐场；禁烟戒毒，禁止卖淫并身体力行、洁身自好。等等。所以，当孙中山提出：我们建立民国，主权在民，这四万万人民就是我们的皇帝，帝民之说，由此而来。这四万万皇帝，一来幼稚，二来不能亲政。我们革命党既以武力扫除残暴，拯救得皇帝于水火之中，保卫而训育之，则民国的根基巩固，帝民也永赖万世无疆之休。”孙中山把人民看成是幼稚的婴儿，要保卫而训育之。坚持民众自治的陈当然会反驳。他批评：“训政之说，尤为失当。此属君政时代之口吻，不图党人袭而用之，以临吾名。试问政为何物？尚待训耶！……”陈所属意并致力推行的，是民众的联省自治。而不是什么总统专政。可实际上，在当时的时局下，连孙中山的总统之位，也是不符合选举规定的草草选就，选举诞生之后，也并没有成立什么国会、内阁，一应军政大权，均在孙中山个人手中，陈对此反感，是必然的。也正因为如此，孙能解陈的军政大权在一夜之间，也才会导致陈的部下对孙“过河拆桥”的不满。如果一定要把粤军的政变归罪于谁，那首要的罪责，该由孙承担，而不是陈。

    历史，为孙中山立了万世不朽的中山陵，而让陈的灵柩在外漂泊，实属不公。虽后来得以回归故土，于1934年4月3日（即农历三月初一，1921年陈任省长时下令禁烟的日子）移葬惠州紫微山。但历史书上写下的那一笔，终成让人心痛的叛军之将。并在文革期间，即便是这一方宁静，如果不是一方乡民怕殃及自我的无辜，差点被红卫兵用炸药夷为平地。

    我想，被孙一夜之间卸掉三方重印的陈蛰居香港之后，一定也没有后悔过他当时的决定。毕竟，他上对得起人民与国家，下对得起自我的良心。

    乱世出英雄，如果孙是中华民国的英雄，那么，陈也是中华民国的英雄。在中国的新文化运动中，胡适、傅斯年、钱玄同、沈伊默、刘半农、周作人、蔡元培等等新文化运动的中心人物，都是在打着笔墨官司，包括被称为“斗士”的鲁迅，陈独秀，都不是新文化运动的身体力行者，唯有陈炯明，以一省之长的便利条件，以他具有的民主思想，（反对军治、党制度、提倡民治）切实地在广东省境内推行着新文化运动。在此之前，陈已将福建漳州，治理成了模范小中国，以至于被人称为“中国的布尔什维克”。我以为，如果要算布尔什维克思想推行的启蒙，陈炯明，当属先锋。

    在当时黑暗的中国，陈炯明，就像一颗明亮的星星，冉冉升起在南方的天空。如果当时，陈独秀不一走了之，那些自诩为新文化运动先驱者的胡适、鲁迅、钱玄同等能对陈伸手相助，做他的左右臂，而不是让他孤军奋战，也许，这颗明亮的星星，会照亮中国的整个星空。而今，紫薇山下的那座坟茔，也不会如此寂寥。章炳麟在为陈写墓碑的时候，写下“竞存”二字，已为寂寞埋下伏笔。历史的洪荒滚滚，多少风流随江东去。有多少人，会知道竞存就是曾追随孙中山，在辛亥革命武昌起义中，兵不血刃地令惠州城和平易帜的陈炯明，有多少人，会知道竞存就是在混乱中国的新文化运动中，那柄深藏的剑锋。毫不畏惧地插入黑暗中国的胸膛，让新鲜的血液，流入血管的枝脉。得以换陈。

    我想，如果陈炯明能逢现世，他也一定是一柄插入腐败与官僚的剑锋。

    晰子  2010.2.9日

  

[ 本帖最后由 冷晰子 于 2011-1-4 22:29 编辑 ]

宋长征

再黑暗的夜空，也有星的光芒，穿透无边的夜幕：）

夏冰

好亮的文笔，欣赏！问候。

李修玲

我想，如果陈炯明能逢现世，他也一定是一柄插入腐败与官僚的剑锋。
:hug:

烟雨飘过

如果陈炯明能逢现世，他也一定是一柄插入腐败与官僚的剑锋。
那么现实中是否会有陈炯明再现？唉，叹息吧。

神版的观点的确中肯。或者换一个角度，文章便精而又精了。

冷晰子

原帖由 宋长征 于 2011-1-4 22:29 发表
再黑暗的夜空，也有星的光芒，穿透无边的夜幕：）

看《第五空间》，我最喜欢的人物，是姜窦。：）个性鲜明，有无数的缺点，但是他重情。

冷晰子

原帖由 夏冰 于 2011-1-4 22:45 发表
好亮的文笔，欣赏！问候。

：）谢谢夏。wen

冷晰子

原帖由 太阳神 于 2011-1-5 02:58 发表
对陈的评估提出了不同主流的评价。深为赞赏。
不过，如果文章紧紧围绕陈与孙在治国方略的大是大非问题上深入剖析，让读者更明白陈的方略在当时的形势下比孙更好，那样，文章的说服力就会更强。

。

：）我不是历史学家。也不是政治家。

冷晰子

原帖由 李修玲 于 2011-1-5 10:13 发表
我想，如果陈炯明能逢现世，他也一定是一柄插入腐败与官僚的剑锋。
:hug:

忙吧最近。：）

冷晰子

原帖由 烟雨飘过 于 2011-1-5 15:18 发表
如果陈炯明能逢现世，他也一定是一柄插入腐败与官僚的剑锋。
那么现实中是否会有陈炯明再现？唉，叹息吧。

神版的观点的确中肯。或者换一个角度，文章便精而又精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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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玉琴

反向思维写,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问好冬安.

梁星钧

立论新鲜，笔锋独特。问好。

zfx875206

以人性化的角度，从情感的认可上，来追寻人物的足迹，问好。

鸽子杨军

文笔漂亮！长短段相错杂，非常吸引人！
我读之增长见:识了！

夏日荷风

问候晰子，多日不见，挂念，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