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来一直以为小暖的生活是快乐的,幸福的。
小暖是我的高中同学,坐在我前面。她长得很娇小,白皙的皮肤,大大的眼睛,纯真的笑容,总是很温柔的样子。她的名字里有个“爱”字,我们同学都亲昵地称她为“小爱”。唯有她的同桌阿树嫌叫着别扭,就自称她为“小暖”。阿树是一个大大咧咧的男生,高大魁梧,喜欢唱歌和打球,对谁都好像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那时,沉湎于繁重学业的我们,还浑然不知腼腆的小爱竟然不可思议地喜欢上了阿树。后来觉察出他俩的地下关系时,我们也就随着阿树的称呼,戏称“小爱”为“小暖”,渐渐“小暖”成了小爱的代名词。
小暖学习很刻苦,看着柔柔弱弱的样子,却很有主见。高考那年,她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南方一所名牌大学,而学习也算不错的阿树却发挥失常,只考入了本地一个三流学校。阿树在本地过着吊儿郎当的游手好闲的大学生活,而在南方的小暖正青春激扬的遨游在知识的海洋里。虽然小暖的信件不时飞来,但阿树总是一副冷淡的样子,阿树自己并不看好这段感情。暑假期间,小暖来找过阿树一次,忙于打球玩耍的阿树并没有来陪小暖,而是打了个招呼就匆匆离开了。我和小暖性格相投,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小暖常常写信和我谈起她和阿树之间的拉锯战,我原以为他俩之间的故事随着时间推移慢慢就会画上句号了。
阿树比小暖早两年毕业,分配到一个经济萧条的企业单位混饭吃。读重点大学的小暖成绩优异,可以留在本校任职。她的同学大多继续深造,或者去一线城市就业,待遇都很好。小暖把留校的机会让给了同学,自己一个人回到了阿树所在的小城市,在一个普通中专学校任职。阿树虽然一直冷淡地面对小暖,但几年来并没有去谈一个女朋友。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距离的拉近,阿树和小暖的关系又密切起来,有情人终成眷属,他们简简单单地结婚了。在婚礼上,看到小暖偎依在阿树宽厚的臂膀上,幸福的笑着,小鸟依人的样子,那一刻我真的好感动,为了一个情字,他们走得太不容易了,时间是最好的见证。
婚后的小暖应该是幸福的,阿树的工作渐渐起色,凭着一手好字,他成为宣传科的骨干,后又成为一名中层管理干部。小暖的学位在那个中专学校是最高的,工作很悠闲,没有一点压力。一年以后他们有了一个可爱的儿子。我去看望小暖时,他们一家其乐融融的,让人好生羡慕这样简单而幸福的小日子。在我心里,小暖不是那种爱慕虚荣的女子,她纯真而平淡,而这样简单的快乐和满足让人钦佩。
虽然在一个城市,但相隔很远,我也有了孩子,在事业和家庭之间,整天忙忙碌碌的,和小暖的联系渐渐少起来。暑假的一天,很久不联系的小暖突然打电话来说,她又要背起行囊上学去了。原来小暖考上了省城一所名校的研究生,这个小城市的小单位并不是她终生想栖息的地方,她说太悠闲的生活会让人的思想也会慵懒的,所学专业无用武之地,也是一种悲哀。对于未来,小暖很乐观地说,自己先去深造,然后把孩子接过去上学,再找机会让阿树调过去。小暖鼓励我说,你也可以继续努力深造,只要梦想还在,就有追求的方向。我只能惭愧的笑笑,虽然上学时成绩和小暖差不多,但由于高考疏忽忘拿准考证导致与重点大学失之交臂,这是我一生不能原谅自己的一件事。但小暖骨子里那种追求的精神,对我来说是远远自叹不如。毕业后,一年又一年,忙碌而平淡,心都懒散了,有点得过且过的样子,热情、追求、梦想好像早已被生活中的柴米油盐挤到爪哇岛了。虽然艰辛是不可避免的,但小暖的前途是一片光明,我除了羡慕的份儿,只能在心里祝福她了。
小暖研究生毕业后留在了省城一家不错的单位,孩子也到那边上学去了。一晃七八年过去了,除了偶尔打个电话,几乎也没什么联系了。不联系并不代表着忘记,小暖的幸福样子一直在我心里荡漾着呢。去年春天,我去参加一个老乡的婚礼,遇到了阿树以前的一个同事。无意间谈起小暖和阿树的故事,那个同事连连感叹,说阿树几年前得了重病,早已从单位病休,跟着小暖去了省城,具体情况他也不知。我的心忽然被揪起来,每次电话,小暖的声音还是那样甜美,生活还是那样让人羡慕,却不知这么多年小暖一直瞒着我,一直瞒着阿树的病情。阿树到底得了什么病,现在怎样了,这些都是个谜。我立即打电话给小暖,却又不知怎么开口,寒暄了几句,我小心翼翼地探寻阿树的情况,小暖的声音很平静,说没什么大事,现在一切都很好。我也就放心了。
初夏的一个周末,我出差到省城,顺便去看望小暖。当我出现在小暖的面前时,小暖对我的到来既惊诧又欣喜。小暖的样子并没有改变多少,除了眼角渐渐爬上的皱纹,增添了一些沧桑之外,还是朴素的装扮,还是一脸纯洁的笑容,让人感觉不到她是一个名校的教授。当小暖领着我七拐八拐地走进她的家时,我惊呆了:房间十分狭小和阴暗,屋内摆设十分简单,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这是一栋七八十年代的旧筒子楼,小暖租住的是一楼,在我看来和地下室差不多。小暖笑着解释说这样的房子,一月租金还一千多呢。我见到了阿树,原来高大魁梧的躯体已变得非常清瘦,脸色苍白,苍老了很多,但精神尚好。小暖和阿树热情地招待我,席间谈了许多往事,但关于阿树的病情小暖只是轻描淡写地掩饰了过去,我也装作不知情,我知道小暖一定有自己的苦衷。
当小暖单独和我在一起时,谈起了阿树的病情。原来小暖刚去读研究生时,阿树的身体就出现了不适,他起初也没大在意,后来到医院一检查,竟然是尿毒症。那时阿树的事业刚刚起色,孩子还小,小暖还在上学,住院没几天就花光了他们的积蓄,对于突然而来的打击,阿树几乎要崩溃了。阿树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父亲长年卧病在床,对于阿树的病也无能为力。小暖瞒着阿树把房子低价卖了,维持着阿树的透析费用,医生说如果病情恶化的话,下一步就需要换肾。阿树还有一个姐姐,姐夫一听说换肾有血缘关系的肾源最合适,就害怕找到他姐姐头上,一下和阿树不来往了。
小暖说这些情况阿树起先都不知道,后来知道事情真相后,脾气变得很暴躁,甚至不再积极配合治疗,整天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小暖自己一个人在医院悉心陪护着阿树一个多月,她流着泪拉着阿树的手说一定要坚强起来,生活再怎么不如意,也要一起走下去,因为他们是彼此生命中的唯一。小暖的坚强和爱意让阿树鼓起了生活的勇气,开始积极面对现实。后来阿树的病情渐渐稳定下来,从单位病休,来到省城疗养。现在情况尚好,要强的阿树也不愿意更多的人知道他的病情。
小暖和我平静地说着这几年的境遇时,神情淡定,仿佛是在叙述别人的一个故事,缓缓的语调里听不到悲伤,听不到埋怨,我的心里却泛起了酸楚,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泪水止不住一次次地流下来。小暖却笑着安慰我说;“别担心,忙点好,我感到很充实。阿树也比以前勤快了,我上班他有时还给我洗衣服呢。”由于阿树每隔几天就要透析一次,经济负担很重,小暖还兼职着两份工作,几乎没有休息日。当我问小暖单位对于她的家庭困难有没有照顾时,小暖说单位领导并不知道她的这些情况。如果她提出困难申请的话,单位领导应该会给些照顾。小暖说现在自已完全有能力支撑起这个家,何必去给单位添麻烦呢。对于未来,小暖还是很乐观,她说阿树的病情还算稳定,正在积极寻求合适的肾源,单位以后还要建福利房,比外面的商品房便宜很多,到时贷款也能买套房子,现在主要任务就是好好工作,好好教育孩子,好好照顾阿树。
六月的夜晚已有些闷热,小暖还在忙着整理论文,学生临近毕业,辅导论文任务很重。我躺在小暖的床上,看着灯下小暖瘦弱的背影,泪水又止不住流下来。当我问小暖为何对阿树这样痴情时,小暖的脸上涌上了一种幸福的光彩,不好意思却又坚定地说:“因为我是阿树的小暖啊!”她说“小暖”这个名字是阿树送给她的,“暖”字分开就是两个字,天天爱的意思。我这才明白当初阿树为何叫“小爱”为‘小暖”了,因为这一句承诺,小暖觉得足够了。当我说起阿树家里的做法时,小暖解释说阿树的姐夫也是怕给她姐姐带来后遗症之类的,完全可以理解他们的做法,再说她也无权要求姐姐甘心情愿地付出。我不知小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淡定和平和,时间或许能改变很多东西,但却改变不了小暖内心的东西。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看惯了世俗的嘴脸,我以为这样纯洁简单的爱情只有在书上或电视剧中才能看到,那些感人的情节大多带上了虚构的成分,而小暖的故事就发生在身边,简单而却不平凡,纯真而却又感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些诗意的句子,实实在在的体现在小暖简单却又不平凡的日子里。
我走时在小暖的枕头下偷偷放上了五百元钱,对于小暖,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但我希望小暖不要太苦了自己。等我坐上返程的车时,收到小暖的信息:“有你这样的朋友,我感到很幸福,谢谢你的好意!但我还能坚持下去,如果有一天我感到累了,我会找你的啊。钱放在你包里了。一路顺风!”我忙打开包,看到一个信封,里面装着五百元钱。那一刻,我的泪水又禁不住涌出来,模糊中我仿佛看到小暖那瘦小的身影夹杂在匆匆的人流中,微笑着向我挥手。小暖,我原来一直以为了解你,其实我一直不了解你啊!这份坚强,这份自尊,这份纯真,这份执著,是几生几世何能修来?爱一个人,不求回报的付出,爱一个人,只盼望他会幸福,爱一个人,无怨无悔,不离不弃。阿树是不幸的,阿树又是幸福的!
新的一年又来到了,小暖,你还好吗?还是那么忙吗?照顾好阿树的同时也要照顾好自己啊,真心地祝福你和阿树健康平安,幸福长久!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 本帖最后由 青青河边 于 2011-2-20 10:08 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