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祸

万里 · 发表于 2011-5-21 18:19

车祸

　　三汉躺在床上，嘴里叼着烟，身子还在微微颤抖着。折腾了一晚上，早已疲惫不堪，却怎么也睡不着。边上的妻子也累得够呛，但同样睁着无神的眼睛，看着三汉嘴角边忽明忽暗的烟头红点，心里慌慌的！三个月前才买的车，怎么就发生这事呢？偏偏受伤的又是秋阳的老婆！三汉越想心里就越慌！冬天的夜是这样的静，似乎可以听得见窗外雪花落在地上的声音。都怪这雪！要不是下雪路滑，车子就不会突然方向失控，碰倒路边的秋阳媳妇了！俩口子就这样胡思乱想，直到远处隐隐传来鸡鸣，才朦朦胧胧地睡去。

　　天刚亮，俩口子就又匆匆起床，将家里所有的现金带上，往医院赶。这些钱还不一定够呢！三汉想到这，不禁重重地叹了口气！雪下得更大了，经过出事地方，才发现那满地血污早已被雪盖住，不留一丝痕迹。要是没发生过该多好啊！三汉想着，可那可怕的场景又清晰地在眼前浮现。

　　就在前一天，三汉开着刚买才三个月的新车，和妻子上城里给即将结婚的儿子买结婚用品。回来时天已几乎全黑了，偏又下起雪来。三汉心急，车开得也就快了点。就在最后一个拐弯路口，突然从斜边窜出条狗来。三汉也没看清是什么东西就下意识地一转方向，地上因积雪而湿滑异常，于是车头直对着路旁冲去。只听见一声惊叫，狗是躲过去了，路边的一个行人却重重地摔倒在地。夫妇俩下车一看，顿时吓傻了！只见那人左脸贴地，血浸湿地上的积雪，已经漫开碗大的一块，宛如白布上绣出的一朵鲜艳欲滴的红花！尽管天已几乎全黑，那花却异常清晰地刺入俩口子眼里，直刺得两人如泥塑般呆着。

　　片刻的惊愕后，两人迅速将那人抱上车，返回头往城里医院跑去。雪越下越大，车也越来越难开，再加上三汉心慌手软，到医院已是晚上九点多。等医生将伤者脸上的血污清理干净，俩口子才发现这女人竟是秋阳媳妇。这无疑让俩口子更加不安起来。

　　说起秋阳，在这利阳县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一米八的个头、二百来斤的块头，整天理个板寸，胆小的孩子见到他都想躲！三十不到，却在这贫困的利阳县积起了百万家产。年轻时整天打打杀杀的，屁股后面老是跟着一帮电影里才见的小流氓，俨然一副江湖老大的派头。这样的人出事是难免的，于是亲朋故旧为了他劳神伤财也就是家常便饭了！气得父母又是打又是骂，却终不能改。只要有哪个兄弟在外受人欺负了，他必出头解决，还美其名曰义气！谁知二十四五的时候，竟全改了，重又结交了一帮朋友，什么乡镇镇长、电信局长、工商所长、派出所长，无不呼朋称友，往来甚密。自从交结了这帮朋友后，门路也多了，不出两年竟赚取了不少钱财。他自言所赚之财皆合情合法，来自正道。事实虽也如此，外人哪能知道？致富过快，总难免招人非议。于是外界对他就形成了一个普遍而统一的看法：此人不一般，黑白两道统吃，不可得罪啊！偏偏这样的一个人竟是一个痴情种子！初中时看上了同班同学红子，一路死缠烂打，一追就是八年，终于将这位镇长千金、全镇公认的大美人娶回家中。

　　如今，美人的脸竟毁在自己车下，秋阳能不迁怒于己？三汉又怎能不怕？所以，昨晚从医院出来，三汉就给秋阳打了电话。那时的秋阳却正陪着两个朋友在北京办事，三汉只好先怯怯地说了经过，然后请他尽快回来。秋阳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淡淡地叫他一定先照顾好红子，一切等他回来再讲。三汉俩口子就是怀着这样忐忑不安的心情再次走进医院病房的。

　　只一晚上，红子的半边脸已肿得像发足了的馒头，左眼只剩一条细缝，嘴唇也肥厚了许多，因缝针后需要包扎，所以是看不到伤口的。不过听医生说缝了十一针，以后肯定是容颜尽毁了！红子的母亲坐在一边倒也没说什么，毕竟人家也算是干部家属，素质不低啊！可三汉俩口子先已心怯起来。三汉媳妇先掏心剖腹地赔礼道歉，然后就惶恐地站在一边，怔怔地流下泪来。

　　其实三汉俩口子之所以担心秋阳回来会狠狠对待他们还有一个原因。早两年三汉家是很贫困的。穷则思变，于是他便打起镇上各行政村路边杨树的主意来。如果能把这么多的杨树都弄到手再卖出去，一定能赚不少钱。他于是找到秋阳，希望借助他的威名到各村强买杨树。谁知这秋阳却不赞成这样做，也不知他找的什么关系，从县林业局弄来了一份砍伐证，然后和各村签订了砍伐协议，一切手续齐全后才让三汉带工人、运输队进入各村，而他自己又去忙他的“天下大计”去了。这次杨树生意虽然和三汉幻想的强买后收入有很大差距，但还是让两人赚了一大笔。可钱这玩意有谁嫌多呢？三汉眼看着秋阳不过走走关系跑两趟腿，就坐享其成，心里便不平衡了：我天天带人下乡，累死累活，你凭什么也分那么多？人大概都有个偏见，觉得别人赚钱容易自己赚钱难吧！于是到后来，他就利用秋阳相信他、具体事务都叫他去办的空，又私扣下了好几万块钱。再之后就盖了房买了车还准备娶儿媳妇。他也不知道秋阳是否有所察觉，但此后，秋阳与他的关系却的确是渐渐地淡了，再也没和他合做过生意了！人心里有鬼，便觉得满世界都是鬼，三汉从此只要开车见到秋阳就心里发虚。谁又想到怕鬼偏遇鬼，这车竟长了眼似的伤了秋阳的媳妇红子！秋阳回来会不会新帐老帐一起跟他算呢？三汉越想越没底！

　　坐在病房里，几个人各怀心思，一时无话。

　　近两年来，三汉是越来越看不透秋阳了。那年汶川地震，他私底下捐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块钱，包括其父母在内，竟无一人知晓。后来县里的电视台前来采访，小镇几乎为之沸腾，一时间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美谈。有人就问他，为何不直接捐一万块钱呢？他显得极不耐烦地说：“唉！就是懒得让人知道呢，当时听说捐一万块钱就要上报表扬。所以故意少捐一块钱。没想到还是成了咱们镇捐得最多的人，一不小心就闹大了。”可此事没过去一个月，他又为了邻居服装店老板，把横行霸道的地税局长给暴打了一顿。为此花了不少钱，还进号子里蹲了一段时间。出来后，全无一丝愧色，仍开着小开，没事就在小镇与县城间穿行。在三汉眼中看来，那秋阳就是个喜怒无常之人，他的行事是自己所无法猜透的。透过病房的窗户，三汉向外看，那雪竟比来时下得更大，漫天飞舞如扯絮一般。恍惚里，三汉就又看到了那朵盛开在雪地里的红花，红得滴出血来。那花竟飞了起来，直落在自己头上。吓得三汉猛的一颤，这才回过神来：已是中午十二点了！

　　下午一点多的时候，秋阳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病房里。才一进门就跑到病床前，看着这个几乎认不出来的女人，他的眼睛红了。铁骨男儿也有柔情的一面啊！好半天，三汉才挪动脚步，凑上前打了个招呼。秋阳头也不回，只点点头，说：“我接了电话就往回赶，这样的天气实在不好开车啊！所以来晚了。”然后，才回转身出病房往医生值班室走去。

　　三汉的心在秋阳走出去很久后才定了下来。可刚定下的心却很快又狂跳起来：他为什么连问都不问一句呢？他会提什么要求呢？他到底会怎么样对我呢？苦思无果，转头看妻子，妻子也正眼巴眼地看着他呢！两双眼睛一样蓄满愁绪。

　　一个小时后，秋阳才又回到病房，不等三汉开口，他自己已经先说开了：“这次的事故不怪你！本来这样的天气路况就很难开车，我昨晚回来在路上也险些出事。九个小时的路程我用了十五个小时。”三汉这才缓缓舒了一口气。只听秋阳又道：“我问过医生了，你当时的车也不快，红子的伤不是撞击出来的，而是车将她碰倒后被别的东西割开的裂口。问题不大。”三汉的心终于真真正正地回到了肚子里。忙连声说：“再怎么着，总归是我碰的，这医疗费营养费还是要出的。”秋阳笑了，“你那几个小钱留着娶儿媳妇吧！我也不缺这点儿。这次去北京，又挣了一笔，我心情好，算啦！好了，没事了，你们俩口子回去吧！”

　　三汉有点傻傻的看着秋阳，自己吓了这半天，就这样过去了？突然，他的脸红了，他看着秋阳，可是那双眼睛好像在说：我什么都知道，你也就什么都别说了吧！三汉似乎第一次真正认识秋阳：这是个大气有风度的人，他其实什么都知道，只是他不想去计较太多。

　　走出病房的时候，三汉才发现，漫天大雪竟不知何时停了！风吹在脸上，很刺骨的痛，但让人清醒。放眼望去，无边的雪白。好一个洁净的天地啊：明天该是个大晴天！

[ 本帖最后由万里于 2011-5-22 09:55 编辑 ]

叶柄 · 发表于 2011-5-21 21:29

很温暖的文章

万里 · 发表于 2011-5-21 22:20

但愿这是杯暖心的酒！谢谢老师赏读！

邱天 · 发表于 2011-5-21 23:37

秋阳居然不要三汉赔偿？有些不近情理哦？您说呢？

万里 · 发表于 2011-5-22 09:37

邱天老师，本文虽说是小说，但却是极真实的一个人一件事呢。那个秋阳是个极仗义疏财之人，当年汶川地震，他私下捐了一万块钱，没一个人知道，后来县电视台来采访了，小镇几乎因此沸腾起来。我想，三汉之所以会提心吊胆，可能基于两个原因：一、自己心里有鬼，曾做过对不起秋阳的事情，（关于这一点，我在文中有所暗示，秋阳早已装作不知，含混过去了）；二、秋阳当年爱打架闹事，臭名在身。（这一点也在文中有所说明，他早已改过了，现在接触的竟都是些有头有脸之人呢。）可见三汉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文章是通过三汉俩口子为主人公来叙述的，所以读者的理解角度可能都会受其影响，觉得文章结尾突兀。其实，我个人认为这恰好是个包袱。稍后我改动一下，再多做一点铺垫吧！谢谢邱天老师的提醒，让我了解了文章的一个不足。

天下为公 · 发表于 2011-5-22 17:33

原帖由万里于 2011-5-22 09:37 发表
邱天老师，本文虽说是小说，但却是极真实的一个人一件事呢。那个秋阳是个极仗义疏财之人，当年汶川地震，他私下捐了一万块钱，没一个人知道，后来县电视台来采访了，小镇几乎因此沸腾起来。我想，三汉之所以会提心吊 ...

一个有个性的秋阳刻画出来了

刘满园 · 发表于 2011-5-23 00:09

也来读了，人物刻画很到位。

邱天 · 发表于 2011-5-23 07:15

作者心知肚明，倘若不交代清楚，读者云里雾里。小说包袱如何设置，何时抖开，是值得我们写作者认真思考的。

本文改过了，就好多了。

万里 · 发表于 2011-5-23 22:00

谢谢版主的鼓励之语，遥祝顺安！

万里 · 发表于 2011-5-23 22:01

一经点拨，心中也觉得原文不妥，故作此改动。谢谢邱天老师！

山野农夫 · 发表于 2011-5-23 22:29

小说不错，欢迎新朋友！

万里 · 发表于 2011-5-24 17:31

谢谢版主的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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