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春深似海,镜像开始热闹起来。
走进乡村,像钻进一只巨大的蜂箱,到处混响着“嗡嗡嗡”的声音。
那是春风掠过新柳的枝梢时吹响的口哨,那是阳光在富足的氧气中充分燃烧时的欢歌,那是数以亿万计的蜜蜂集体振翅时的轰鸣,当然还有其他生物的活动,那都是四月的声音。
吸引蜜蜂的,是遍地金黄的油菜花。陕南的四月,盛开的油菜花给“春意盎然”这个词做了最好的注脚。那是黄的世界,那是花的海洋。春风吹过,花枝颤动,有波峰浪谷从一端传向另一端,卷起一团团飘零的花瓣,它们和成群的蜜蜂一起轻舞飞扬。一样的细碎、金黄,分不清哪是花瓣,哪是蜜蜂,它们一起组成春天这部宏大交响曲的背景音乐,“嘤嘤嗡嗡”的声音响彻晴空。
好羡慕那些养蜂人,他们不是诗人,却过着诗人一样浪漫的生活。一辈子只和鲜花与甜蜜打交道,他们搬运一箱箱的小昆虫,像候鸟一样准时迁徙,辗转在祖国的大江南北,从大理到昆明,从成都到汉中,从宝鸡到青海湖畔,再北上到鄂尔多斯草原……一年四季驱赶着蜜蜂,追逐着花朵,放牧着春天。养蜂人一直生活在地理意义上的春天里,也生活在蜜蜂的喧闹中。
那是一种无比亲昵而甜蜜的喧闹,却又分明是在污浊的都市里是万难寻到的一份宁静。
归去来兮。还是回到清新明丽的乡下,回到我露水明亮的家园吧!
四月的菜码高过人头,可以轻易地隐藏一个人的身体,以及他不为人知的心思。
一个晴好的正午,我走进最深密的菜码地,找到一处长满青草的宽阔平坦的田埂,四仰八叉躺下去,立刻被汹涌的阳光淹没掉。我的身体开始不断地下沉,后来被春风和阳光托举起来,我感觉自己轻盈得像一根羽毛,在光与花的海面上漂浮起来。阳光刺眼,我以手加额,闭目养神,静静地聆听天籁。四周空无一人,我的身体和大地亲密接触。远离都市马达的喧嚣,耳朵里灌满了风声虫声鸟叫声;远离了都市下水的臭味,鼻子里吸入了花香草香泥土香。
仔细聆听,四月的声音一点也不单调,甚至是丰富多彩了。
麻雀一到田野就比在屋檐下安静许多,不再是那种“唧唧喳喳”的吵架,而是对暗号似的偶尔“叽”一声,仿佛小鸡崽在手背上轻啄。斑鸠要大胆许多,或许因为田野是它们天然的领地吧。它们一声声地叫着“咕咕咕——咕”,叫到第三声的时候,总要拖那么一下,唱情歌似地婉转美妙。最胆小的是秧鸡。那些稻田里的隐士,似乎羞于撞见陌生人。看见我这个不速之客,而且是那样放肆的姿势,它们注定要担惊受怕了。它们的叫声很惊惶,是很短促的一声“咯哇”,像极了婴儿的啼哭。那后面的几声“咚”始终没有叫出来,估计是留着秧苗长出来以后才叫的吧,绝对是了。还有几声辨不出种类的鸟叫。鸟儿们在暗处,我在明处。它们能把我的模样看得一清二楚,我却连它们的影子也找不到,这有点不公平吧。那些不需要播种却一样也能有收获的小动物,他们的生活方式真让我羡慕。
一到四月,农家要做秧母田,石门水库就开始放水了。四月的水有点凉,温度还没有上来,它们像血液一样流进大大小小的沟渠,注满大地的每一寸肌肤,使得万物水灵秀美。“哗哗”作响的春水以歌唱的方式在大地上行走,激情比那些被它们滋润过的春花一点也不逊色。
还有风声。四月春风像什么呢?我想起“醴酪”这个词。风声不再那么尖利刺耳,也只有四月的春风才会温情脉脉地抚摩,钻进鼻腔里的是醴酪一样甘醇的味道,闻久了会让人沉醉的。
我还听见小草伸腰的声音,麦苗拔节的声音,蒲公英开花的声音……女猫在旷野中呼唤爱情,一颗向日葵的种子悄悄拱出潮湿的地面……
当这些声音都静止下来的时候,我似乎还听见了来自大地深处的声音,是比蜜蜂的叫声更背景的一种声音。仿佛车轮滚过大地,仿佛冰皮开始破碎,仿佛水蒸汽往上升腾、升腾。
总之,是那种不安分的,婴儿在母腹中躁动的声音,是生命开始迅速成长的声音。
这让我联想到一些朝气蓬勃的生命。
走进四月的校园,耳朵里总会灌满“红歌”的声音。
有的班唱《手牵手》:“把我们的手牵在一起,用青春的手来写奇迹……”
另一个班就和《We Are Ready》:“创造最大的舞台,最豪迈的时代。这片土地已经准备好,打开梦想起飞的跑道,让全世界的目光降落在我们的怀抱……”
孩子们穿着网购来的春衫,挺拔威武地站在舞台上,声嘶力竭地歌咏。他们发出一种铿锵有力、万众一心的声音,是那种强有力的“砰砰砰”的心跳。我在台下听着听着,不由自主地进入歌词和歌声渲染的某种镜像,渐渐被这些青春的声音所淹没,就像阳光淹没我一样。
我的眼泪快要溢出来了。人间四月天,还有比这更美的季节吗?
2011年4月11日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 本帖最后由 昨日时光 于 2011-4-11 12:06 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