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鸹殇

曾经沧海

　　　　
　　螺丝村很凋蔽，方圆几十里没有人烟。说是一个生产队，其实这里只蜗居着七八户人家。
　　
　　父亲抡着一把斧子，在霍霍地砍伐一棵枞树。枞树苍老高硕，有两三人合抱大。
　　
　　枞树矗立在高山顶上，愣愣地好像要刺破苍穹，密密匝匝的虬枝间，嵌一盏鸟巢，乍看如扣一顶黑不溜秋的草帽。
　　
　　那是老鸹的巢。
　　
　　从繁密的枝隙间漏下来叽叽吱吱的啼叫声，显然是巢穴里有了小老鸹，老鸹已繁衍出新的生命。老鸹妈妈穿梭于田垅溪畔，抓捕青蛙、小蛇、蚯蚓抑或窜入农家院子偷袭小鸡小鸭哺养小老鸹。
　　
　　那是个瓜菜代粮、野菜充饥的年代，村里人一年四季难见一点油荤。至于喂鸡喂鸭，那是难上加难的事。老鸹偷袭农家小鸡小鸭，被村民视为最大的祸害。
　　
　　我家养了五只小鸡，竟被老鸹叼走了三只，这样以来就彻底激怒了父亲。于是父亲抡了斧子砍枞树，铁着心要端了老鸹的老巢。
　　
　　那年月见肉就是荤，父亲估计巢里一定有了小老鸹，捉不住空中飞窜的老鸹，能捉住几只小老鸹吃也算一饱口福。
　　
　　我站在远处望着父亲在嗨嗨地砍着枞树，心中想像着怎样享受小老鸹肉，是油炸还是水煮，不管是哪种吃法都很清香都很沁心。
　　
　　长年累月饥饿折磨，父亲已是形销骨立、浑身泛力，斧子总是轻飘飘的不肯咬木，只得砍一会歇一会。父亲摸出褐黄的旱烟来，卷一个喇叭叼在嘴上，划根火柴点燃，就嗞嗞地冒出辣喉的烟味。父亲的眼睛瞄向高空的鸟巢，那眼光弥漫着饥谨和贪婪，他在琢磨着晚上怎么把老鸹肉炒给自己的孩子吃。
　　
　　高空有几只老鸹在打团，伴着哇哇地啼叫。也许他们意识到危险已经来临，该如何抷救自己的儿女。老鸹只知道盘桓、哀鸣，别无良策。小老鸹在凄厉地叫，很揪心地叫，父亲似乎听不到这种哀鸣，没有停止砍树。
　　
　　树身开始摇晃，成团的老鸹凄厉地哀嚎，我情不自禁地发出一阵欢呼声——枞树只在眨眼间就会訇然倒下，小老鸹已是插翅难逃，会从幻觉中跳到桌上，成为盘中佳馐。
　　
　　枞树终于在父亲和我的企盼中拔地倒了。
　　
　　由于惯性的作用，那盏鸟巢飞弹开去，竟像顶降落伞，缓缓地软着陆在山坡上。
　　
　　我和父亲几时是同时扑向那盏鸟巢。
　　
　　我和父亲傻眼了，鸟巢只有一只小老鸹，竟活生生的安然无恙。也许鸟巢里原本有三只四只，或者五只六只小老鸹，或者更多。老鸹是最聪明的鸟，大难来临，小老鸹早被父母安全的转移到别处，只有这只不幸的小老鸹来不及转移坠到了地面。
　　
　　小老鸹还没长羽毛，红红的一它肉团。小老鸹并不知道死到临头，听到动静误以为是妈妈喂食来了，竟呀地张开血红的阔嘴，等着喂食。
　　
　　我跑过去，把小老鸹偎在怀里。我突然想起离我而去的母亲，我不就像这只离开巢穴失去母爱、羽翼未丰、嗷嗷待哺的小老鸹么？我不由得生出一丝怜悯的感情。
　　
　　回到家里，父亲拿出菜刀要杀小老鸹，我用身子紧紧护住小老鸹，小老鸹没爹没妈，好可怜的，我要把它喂养大。父亲发火了，我砍了半天树，还不是为了让你能吃上一点油荤？再说这老鸹专吃小鸡小鸭，我家的小鸡被老鸹叼走了一大半，这小老鸹不能留!留下来是个祸害！
　　
　　我顽硬起来，小老鸹不能杀，你一定要杀就杀我吧！
　　
　　父亲傻了眼。
　　
　　村里人听说我喂了一只小老鸹，皆愤愤不平，这下可好，天上的老鸹都防不胜防，现在又有人喂养了一只小老鸹，日后村里的鸡鸭可要遭殃了。有人当面警告我赶快把小老鸹处理了，有人背地里驱赶着猫来偷袭小老鸹。但我防范意识挺强，白天我捉青蛙、泥鳅、蚯蚓喂养小老鸹，寸步不离开小老鸹，晚上我把小老鸹囚在我的卧室里，谁也伤害不了小老鸹。
　　
　　小老鸹终于长大了，我要放它回大自然，但它白天老在村子上空盘桓，久久不肯离去，吓得全村的鸡鸭捧着脑壳没命的躲藏，晚上老鸹就回到我家屋梁上过夜。
　　
　　那时常有岩鹰、老鸹来村里扑食小鸡小鸭，村民总为小鸡小鸭的安危揪心。
　　
　　有一天，村子上空有四五只老鸹在打架，从高空打到地面，又从地面打到高空，那场面十分惨烈。一只老鸹招架不住，落荒而逃，另一群老鸹死命地追赶，穷追猛打死死咬住不放，老鸹消失在漠漠天际，只从云缝里隐约漏出厮打声惨叫声。
　　
　　突然，一只老鸹从高空跌坠下来，我顿时傻眼了——掉到地面的竟是我喂养的那只老鸹，老鸹大腿、翅膀、脖子，脑袋都受了伤……
　　
　　老鸹终于不治而亡，我很悲恸。父亲蹙着眉说，这只老鸹死得悲壮，埋了吧！
　　
　　我把老鸹埋在那棵老枞树蔸下。当我拙土挖坑时，头上竟是成团的老鸹，一片哇哇凄楚的鸣叫声弥满村子的上空。
　　
　　说来也怪，自此村里的小鸡小鸭再没受到老鸹的侵害……
　　
　　（字数：1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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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天

小说有深度，欣赏了！

碣石清风

生动的场面描写，写出了老鸹的灵性，寓意深刻，反映了那个时期的情景，很逼真。不错的小说。欣赏

荦春

描写生动，寓意深刻！学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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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邱老师支持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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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土气息浓。
作品给人一种真实感。
非虚构作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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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独特的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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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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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熊老师，这是一篇虚构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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