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的黄金时代

青衫子

　 太阳撩开森林的面纱，新的一天开始了。

　　我这样说并不是说，而只是想。我这样想的时候是因为我看到了后世被称之为“太阳”的那个球状物体升起来，并且它几乎每天都在这个时候一点一点变得高起来。我始终不明白，刚看到它的时候它又圆又大，可是明显不是特别亮，后来它越来越高，越来越亮，越来越小，最后在落山前，它又会变大变暗，直到消失。所以在我看来，太阳升起和落下的地方离我要近，而它在小而亮的时候离我要远。

　　后世的所谓“一天”在我看来只是那个发亮的球状物挂在天空上，照亮了我所待的这片地方的一个过程。太阳落下去，月亮就会升起来，星星也会亮起来。虽然我们并不称它们为“太阳”、“月亮”、“星星”，但是这并不妨碍我们能够用眼看到它，而且沐浴在它们的光辉里。

　　太阳升起的时候我就要开始一天的劳动了。我叫卞伊。我不知道后世所谓的“卞伊”这两个字怎么写，我只会发“卞伊”的音，这是一种鸟叫的声音。在我生下来的时候一只鸟在树梢上“卞伊、卞伊”地叫，于是我的妈妈的妈妈用手指了指树上的鸟，指了指妈妈怀里的我，嘴里发出“卞伊”的声音。于是周围的人一齐高兴地欢呼着我的名字“卞伊”。“卞伊”是我来到这个世界上以后收到的第一份礼物。我喜欢这份礼物，所以听到周围的人或是那只鸟发出“卞伊”的声音，我就会露出微笑。我有足够的理由相信，我的前世是一只鸟，它叫“卞伊”。我有时候会奇怪，我为什么没有翅膀，没有羽毛，我想和它一样飞到树上。虽然后来我学会了爬树，也能爬到树上，但是终究难以像那只鸟一样稳稳地落于树梢，然后朝着我“卞伊、卞伊”地叫。我以为那是对我的一种鼓励，可是我身子太沉，终究在摔了一次以后不敢往上再爬，我知道，有好多时候人不如鸟，虽然我和它一样叫“卞伊”。

　　因为我还小，力气也小，所以一天的劳动主要是采集一些菜和花，我不知道那些菜和花叫什么名字，其实不是不知道，是我记不住。在开始的时候“呜哇”指着一样一样的菜和花，嘴里咕噜着发出各种声音。我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大概是菜和花的名字吧。“呜哇”个头比我大，头发比我长，眼睛很明亮，像是两颗星星。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叫作“呜哇”，直到有一天有一只鸟在树上“呜哇、呜哇”地叫我才明白，她和我一样，前世也是一只鸟，那只鸟叫“呜哇”。“呜哇”皮肤比我要黑，她的脖子上挂着一串果核串起的东西。那种果子我吃过，酸酸甜甜的，吃过之后她把果核收集起来，放在河沿一块青石上晾干，然后偷偷用一枚骨针不停地钻呀钻呀，直到钻透，透过细细的孔我看到太阳和天空都变小了，这把我吓了一跳，赶紧把它扔了。“呜哇”乐地咯咯笑。太阳升了三次落了三次之后，她终于把钻透的果核用一根动物的长长的毛编织成的线穿起来，戴在脖子上，漂亮极了。我喜欢这件东西，用手比划着求她帮我弄一个，她告诉我要等，要采摘到那种果子。于是我高兴了，我拥抱她，亲她的脸。她咯咯真笑，嘴里叫着我的名字“卞伊”，像一只快乐的鸟。

　　带着采集的菜和花，我和她回到房子里。我们的房子在树林的边上，这样阳光可以很轻易地照进来。房子是借着几棵高大的树造成的。在树与树的半腰之间用绳子把一些枝干连在一起，铺上树枝、杂草，成了房顶，这样下雨不会淋透。房子里面有石桌石凳，也有木桌木凳，这些都是天然的。

　　在我们房前不远处有条河，我们叫它“妮莎”。妮莎和它的名字一样美。清清的河水，由太阳落下去的方向流向太阳升起的方向。对于这件事我搞不懂，为什么水的流向和太阳的走向正好相反。太阳升起的时候，河水里便映出一个红彤彤的太阳，太阳落山的时候，河水里便映出一个桔红色的太阳。我喜欢看太阳在河里的样子，像是太阳在洗澡。太阳洗澡的时候我们有时候也洗澡，女女男男欢呼着涌满了小河。小孩子在岸边浅水处。一般先要女人洗，我是小女孩，也被当作女人，也是先洗。我妈妈的妈妈是我们这个大家庭的首领，我们叫她“妮莎伊”；就像是指挥劳动一样，在她的指挥下，我们高兴地洗澡。等我们洗完了，再由男人们洗。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先由我们洗，而不是女人和男人一起洗。这好像是个不是问题的问题，就像太阳每天东升西落一样，不用问为什么，知道就是了。要知道，想多了会让人头疼的。

　　吃饭的时候，照例是由妮莎伊指挥，妈妈的最大的姐姐“噜噜”负责分配食物，食物先分给妮莎伊，然后按照年龄一个一个分，小孩子分的要少一些，因为吃的少嘛。分完食物，妮莎伊带领我们作祷告，我不知道大人们嘴里喃喃着什么，好像是感谢谁，感谢它赐给我们食物，保佑我们少生病，得健康。

　　夜里睡觉小孩子们在一起，大人们在一起。有时候夜里睡不着我会和呜哇讲话，讲我们自己能懂的话，讲太阳、月亮、星星，讲妮莎，讲妮莎边上的水草，它里面的鱼，讲天上飞过的鸟。讲着讲着就睡着了。有时候月亮会钻进房子照在我的脸上，把我晃醒。外面传来各种虫子的叫声，我悄悄地起身去小便。我来到一棵树下，忽然不远处的草丛里传来一阵阵含糊不清的声音，像是人得病了难受地叫喊。过了一会儿，两个人影从草丛里手挽着手走出来，借着月光我看清了，一个是妈妈，另一个男人我不认识。她们亲密地交谈着，慢慢地消失，就像是一场梦。

　　过了一段时间，我发现妈妈的肚子鼓起来了，越来越大，像是吃多了东西一样。妮莎伊高兴地用手摸着妈妈的肚子，然后和妈妈一起跪下来祷告。我听不懂她们在祷告什么，看得出妈妈也很高兴，像是她的肚子里藏了什么宝贝一样。等她们祷告完了，我悄悄地来到妈妈身边，妈妈微笑着摸了摸我的脸，亲了亲我的额头，指了指她的肚子，对我说，我要有新伙伴了。我当时傻，也比较害怕，我搞不懂我的伙伴为什么会在她的肚子里。我说我要看看她，妈妈说不行，看不到，她让我用手摸摸她的肚子。我用手按在她的肚皮上，忽然里面动了一下，我吓得赶紧把手拿开，妈妈高兴地笑，嘴里叫着我的名字。她示意我把耳朵贴在她的肚皮上，我照做了。我听到有轻微地咚咚地声音，我笑了，妈妈也笑了。那一刻，我知道我的新伙伴是谁了，她是一只小木鼓，就像我们常敲的那种，把一段干松的木头中间刻成空洞，外面涂上植物的汁液，画上太阳、月亮和星星，还有别的鸟兽的图案。在敲之前要由妮莎伊闭着眼，嘴里喃喃着什么，用手在鼓的里里外外摸一遍，然后微笑着睁开眼，交给我们，可以找根小木棍去敲了。夏日的夜晚，我和呜哇在河边洗完澡，吹着凉爽的风，轻快地敲起小木鼓，有时候我们还会唱歌。歌子有些是我们自己编的，有些是听妮莎伊唱过的，我们都拿来唱。我们唱给河流，唱给月亮，唱给星星，唱给河里的鱼。鱼听得高兴了，有时候会啪地一声跳出水面，我和呜哇知道它听懂了，它是在给我们伴舞，要是在白天，我们能看到它在水里舞动的样子，可惜在月光下看不清，可是我们依然很高兴。

　　一天夜里，妈妈的房子里传来嘈杂的声音，有喊叫，有鼓声。我和呜哇偷偷爬起来透过门缝看到屋子里燃着一团火，火光映照下妈妈躺在一边的地上痛苦地叫喊，噜噜在旁边抓着她的手，妮莎伊在火边跳舞，她敲着木鼓，边敲边跳边唱，歌子的意思是感谢神赐予我们新生命。过了好长时间，我们听到哇地一声，呜哇吓地往后倒在地上，就像是有人忽然发现了我们，叫喊她的名字一样。其实那不是在叫她，而是我的新伙伴诞生了。我叫他小木鼓。呜哇说她有点儿不太喜欢小木鼓，因为他发出的声音有些太吓人了。我听了有些奇怪，有什么吓人的呢，就像一只鸟可以发出“呜哇”的声音一样，这次只不过换作了小木鼓。当然了，他应该发出咚咚的声音的，可能是太小吧，长大了可能就可以了。呜哇说长大了也不会，因为他不是木头，也不能用刀子把他掏空，更不能用木棍敲，就像妮莎伊敲木鼓一样。我说我生下来的时候发出什么声音呢？呜哇说她不知道，她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生下来的，只知道我的名字叫“卞伊”，而且她也和喜欢我那样喜欢那只嘴里能发出“卞伊”的鸟，于是我高兴地笑了。我说我也和喜欢那只嘴里能发出“呜哇”的鸟一样喜欢呜哇，呜哇也高兴地笑了。

　　妈妈有了小木鼓之后有段时间没去劳动。我们采集完菜和花回来就去房子里看她和小木鼓。小木鼓每天不停地睡呀吃呀，然后就是撒尿拉便，一点事情也不做。这在我们这个大家庭里是不正常的。大家都要劳动，连妮莎伊也要劳动。劳动回来妮莎伊就来看看妈妈和小木鼓，用枯树皮一样的手摸小木鼓的脸，像是要把手上沾染着的阳光抹在他的脸上，让他也灿烂起来。我们问小木鼓叫什么名字，妮莎伊说他叫“咕咕”。妮莎伊指了指外面的树，要我们仔细听，外面果然传来“咕咕”的声音。我们来到外面，看到在高高的树的顶端有一只鸟，正在朝着我们的方向“咕咕、咕咕”地叫着，于是我知道了，小木鼓的前世是一只叫作“咕咕”的鸟。天上有那么多叫声各异的鸟，那么它们的后世应该会转变成男女各异的人，就像“呜哇”、“卞伊”和“咕咕”。

　　在“咕咕”鸟不停地叫喊声里，那个叫“咕咕”的小木鼓一天一天长大，当然了，我和“呜哇”长得更快更大。有一天，我和“呜哇”被分开了，妮莎伊告诉我“呜哇”应该做妈妈了，有个外族的男孩子看上了她。于是，从那以后我晚上只能一个人睡了。我心里不高兴，不喜欢那个从没见过面的外族男孩子，他抢走了我的伙伴。夜里我再也不能和她一起讲话了，只留下她给我做的用果核串起来的链子。好在我们白天仍然可以见面，可以说话，可以一起劳动，一起唱歌，一起吃饭，一起祷告。终于有一天，我发现呜哇的肚子也鼓起来了，妮莎伊用手摸着她的肚子，再次祷告神灵赐予我们这个大家庭新的生命。现在我不再害怕，不再好奇，我用手摸呜哇的肚子，听那个新伙伴在她肚子里咚咚地动，就像当初小木鼓在妈妈肚子里一样。小木鼓也用手摸，用耳朵听，可是看起来他一点也不像当初我那样害怕，只是朝着呜哇和我开心地笑。然后跑到一边，站着撒尿。我知道，他和我们不一样。他长得比我们更健壮，声音和我们也不一样，以后他会长成男人，而我们只能长成女人。总有一天，小木鼓也会像那个喜欢上呜哇的外族男孩子一样，遇到自己喜欢的女孩子。而我呢，什么时候会遇到喜欢我的外族男孩子呢？

    “卞伊、卞伊，起床了……”手机闹钟铃声里，卞伊睁开眼睛。阳光透过窗子照在床头柜上，上面有一本昨天刚刚淘来的《女子的黄金时代》和一串果核串成的项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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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青衫子 于 2011-7-20 17:58 编辑 ]

清荷诗语

原始的部落生活，幸福、快乐，我好像也闻到到太阳的味道，听到了河流的声音与小鸟的鸣叫。

青衫子

原帖由 清荷诗语 于 2011-7-19 18:16 发表
原始的部落生活，幸福、快乐，我好像也闻到到太阳的味道，听到了河流的声音与小鸟的鸣叫。

问好清荷诗语

木门长子

梦中的天堂，没有烦恼的世界！

刘满园

原帖由 清荷诗语 于 2011-7-19 18:16 发表
原始的部落生活，幸福、快乐，我好像也闻到到太阳的味道，听到了河流的声音与小鸟的鸣叫。

也来读了，附和一下。

青衫子

原帖由 木门长子 于 2011-7-20 09:32 发表
梦中的天堂，没有烦恼的世界！

问好木门。

青衫子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1-7-20 11:45 发表
也来读了，附和一下。

问好刘版，感谢阅读并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