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产队长

碣石清风

　　　　　　　　　　　
　　　　　　　　　　文/碣石清风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事情了。


　　柳树沟。


　　夏日的一天，中午收工时候，风云突变，好端端的天，瞬间就暗了下来，雷鸣电闪，大股黑云从北向南飞速涌过来。天，一下子又变黑起来，黑锅底似的天，又一个轰隆隆的炸雷，一家伙把天炸个大窟窿。


　　天漏了。


　　风过就是雨，雨水像决了堤的江河流水从天上往大地倾泻着。风急雨大，路无行人，整个柳树沟一时静街空巷。


　　条条火龙在天上闪来闪去，稍纵既逝；沉闷的雷声在头顶上滚来滚去，不断轰鸣。


　　雨没过就是雹，晶晶亮亮的冰雹，小雹如黄豆粒；大雹如核桃，特大者如人拳。风挟着雨，雨追着雹，铺天盖地而下。天地间立时一片白花花，家家的水桶都倒扣在院子里，雹子砸在水桶上，发出叮当的脆响；落在房顶上的雹子就象敲鼓似的发出咚咚的闷响。


　　社员们扒着窗户外望，院子里落满了厚厚的一层冰雹，他们的心就碎了，呼喊着：“完了，一切都完了！”


　　暴风雨来临前，柳树沟的生产队长郭强却依然在田里，和往常一样，收工走在最后面，习惯地逐块察看苗情，缜密考虑次日农活的安排。


　　风雨雷电交加中，他突然想起在大洼草原上放牧的羊倌和羊群的安危，那是生产队的一笔重要的财产呀。冰雹劈头盖脑地砸下来时，他正赶到大洼草原，羊群炸群了，四下里乱串，羊倌二大伯束手无策，认羊群乱跑……


　　郭强好不容易帮着二大伯把羊群圈到羊圈里，这之前还是被雷击死了两只大绵羊。冰雹继续落着，郭强嘱咐了几句二大伯，他从羊圈出来顺着激流河堤坝捂着脑袋往家跑。


　　到家一看，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妻子心疼地抱怨着，并用手帮着他揉着脑袋上被砸出来的大包，郭强黑着脸，络腮胡子根根直立，泪水横流。


　　他跑在激流河堤坝上的时候，看那满槽河水，他就知道几百亩农田都被淹了。面对这场急风暴雨，面对这场雹灾，他心如刀绞一般疼痛。春天抗旱抗出苗齐苗壮；夏天流汗掉膘管理出丰收在望；这下可好，最后闹了个因灾减产，一年来，辛辛苦苦不说，若是真的颗粒不收，二百口子人喝西北风？老天呀老天，你让我们咋活呀？不是说，天无绝人之路吗？我们的路在哪里？在哪里？这么一哭，他突然清醒了，想起了古人的话：雪下高山；霜打洼地；雹打一条线。这么一想，心中一动，眼中一亮，或许有的庄稼没被雹打？


　　雹子终于停了；雨仍在下；风仍在刮。郭强在屋里呆不下去了，他披上蓑衣戴上草帽拎着把大铁锹顶风冒雨出去了，到田里查看雹灾风雨情去了。
　　社员们，也都先后走出家门，来到风雨中的田野里看灾情了。一时间，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骂天骂地的；哭爹叫娘的；人们越看，情绪越低落，就象霜打的茄子似的，一个个低着头，唉声叹气，哭天抹泪。他们无心细看被风刮倒了的大庄稼，他们更无心细看被雨水淹泡的晚秋作物；他们更顾不得细看雹灾究竟造成多大危害。他们傻了，他们的精神崩溃了，他们的心中只有两个字：完了。


　　郭强的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完，不能在老天爷面前服输认栽。更不能眼巴巴的等死呀。他知道，自己若一软，社员们就会全趴铺。自己不能千万不能软啊！

　　他朝大伙一挥手，吼了声：“哭有啥用？走，咱再他妈挨块地查看查看，看看有没有救？他妈的，走！”


　　郭强一声吼，社员们呼啦啦就跟着走，他们机械地跟着队长漟着没膝盖的流水向前走着。雨停了，泪水也干了。他们的心情复杂，但沉痛中依然抱着希望。


　　“雹打一条线”，果然不假。路北的薯秧被打得稀巴烂；路南的薯秧却绿生生的完整无损，只是被雨水泡着，叶蔓被风刮得翻着背。这次雹子是南北走向，被雹子打过的庄稼，所受灾害是毁灭性的。雹子造成的灾害目不忍睹，那棉田，枝叶全被打光，只剩下一根根光秃秃的茎干立在那里，一块棉田成了竹签阵，棉花枝叶已被雨水冲走了；那大田，茎干拦腰折断，果穗低垂，枝叶破碎；早茬晚茬都没了收成；那豆田谷田被砸成一片烂草泡在泥水里冰雹下。


　　满地惨象满地无情景，社员们越看越麻木，反倒没了泪水，真正的欲哭无泪，欲喊无声。人们就这么走来走去，好长好长时间这么走过来走过去，有的社员象傻子似的没了思维；有的社员象疯子似的失去了理智；有的社员象植物人似的没了表情。


　　这场雹灾，各生产队均没能豁免，只是受灾程度不同罢了。


　　救灾物资也拨下来了，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嘛。各种物质分到生产队虽然不多，但温暖了社员们的心……


　　大大小小的生产自救会议召开了。如何自救？争议颇多。唇枪舌剑，据理力争。


　　郭强这个生产队，虽然有很强的凝聚力，但在自救问题上，意见还是不能统一。他们在受灾现场开会，男女社员全来了，一个不差。情绪悲观，调子低沉，辛辛苦苦干了一春半夏闹了这个结果，能乐得起来吗？


　　郭强很会做思想工作，几句简单的而又朴素的话语就把社员们的心说开了，会场一时气氛活跃，群情激奋。


　　郭强说：“土里刨食是咱们的本能，黄土生金是咱们的本事，庄稼毁了咱再种，记住：老天不灭瞎家雀！我就不信没咱的活路，上级讲生产自救，咋自救？大家伙都动动脑子，三个臭皮匠就是一个诸葛亮嘛。”郭强的话不多，却有哲理和号召力。他那满是胡茬子的脸，黑瘦黑瘦，眼窝塌陷，腮部发瘪，整个脸瘦了一圈儿。四十几岁铁塔般的汉子，一场雹灾竟让他有如此变化。

　　在讨论毁种庄稼的时候，意见有了分歧。


　　有的社员主张种菜，理由是：以菜顶粮，活命要紧。说的不无道理。有的社员则主张种粮食作物，理由是：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人不能靠吃菜活着。说的也是。


　　两派各抒己见，争得脸红脖子粗。


　　郭强站在田里流水中听着社员们的议论，倒背着双手在人群前淌过来淌过去，脚下不时地荡得水花四溅。突然，他站住不动了，他面对人们，蒲扇般大小的双手一合拍了拍，示意大家静下来。他凝重的脸稍有松弛，他咳了一声，放大嗓门说：“老少爷们，婶子大娘，兄弟姐妹们，愿意听听我的意见吗？”


　　“你就说吧，我们听你的，多大的家也是一人主事，你咋说我们咋办，没二话。”社员们喊着回答。


　　“方才大伙的话，我琢磨了一阵儿，觉着还是只种菜不对。你们想过没想过，咱们的粮食征购任务咋完成？现在刚入伏，正是种菜的时候，种菜稳妥，能有收成，但它不能顶粮食交给国家呀！眼下种粮食作物是晚了点，为了完成国家的征购任务，我们一定要种粮食作物，这个险要冒，为了国家，必须这样做。再说，种粮食也不会没收成，老话不是说，头伏萝卜二伏菜三伏里面种荞麦吗？小豆，晚谷子的生长期跟荞麦差不多。咱们就种荞麦小豆晚谷子，只要咱们加强管理，我想一定会丰收的。粮，菜一起种，咱们也来个大灾之年不减产！”队长的这番话，是断断续续的说完的，是以商量和劝导的口气说完的。他长长地松了口气，用征询的目光看着人们。


　　主张种菜的把头低下了；主张种粮的把头扬起了。


　　郭强的话，让社员们感慨万端，到底是队长，思想境界就是不一样，他想到的首先是国家，国家的利益。人们的眼睛亮了，决心也更坚定了，只要生产队长郭强能带领大家撑着，柳树沟的天就塌不下来。


　　此时，队长的亲兄弟郭江突然大吼一声：“天蹋大家死，啥粮呀菜的，说这些鸡巴毛用？回家睡觉！”哥哥郭强的话他听不进去，两派的争论让他闹心，他一家大小八口，吃啥喝啥，等死吧。他扭身撅达撅达地踢着水走了。


　　郭强知道兄弟又上来了猴脾气，叹了口气，他这一闹，会把刚刚鼓动起来的士气泄掉的，他一急，大喊一声；“你他妈的给我站住！”


　　“啥时候了，说这些有鸡巴毛用！”他嘴虽然硬，但还是站住了，他怕的就是哥哥。哥哥的话就象定身符，他一动也不动。


　　郭强咬紧牙关，皱着眉头，好半天才说：“灾再大，我们的心也不能死，越是这样，我们的心就越应该齐，就越应该，就越应该……他妈的，”下面的话他不知道该说啥，情急之下，他咬破中指，任血往流水里滴达，立时脚底下一片殷红，他对人们喊道：“我对天发誓：我誓死保证大灾之年不减产，愿意跟我干的，就站过来，歃血发誓。”他的举动让社员们震撼了，好多人都流了泪，看在眼里疼在心中。


　　社员们被感动了，震撼了，一个个站出来，学着队长咬破中指，任血往流水里滴达，脚下立时一片殷红。一大堆人，争先恐后的歃血发誓：“队长咋干我咋干，绝无二心。”郭强队长的身后队伍越来越长，田野里流淌的雨水变成了血水，壮观而悲壮。


　　太阳落山了，血映夕阳红。红灿灿的夕阳血样红。


　　生产自救的日子里，社员们都豁出命地干，白天排放农田里的积水并抢种；黑夜把毁坏的庄稼茎叶从田里运回来铡碎积绿肥……水里一身水，泥里一身汗，只要不倒下就咬牙干。真正的龙口夺粮。


　　郭强的头顾不得剃，胡子也没空儿刮了。络腮胡子乱蓬蓬的，头发也象柴禾垛，活脱脱的一个猛张飞再世。


　　强将手下无弱兵，柳树沟的社员们硬是打拼出来一番新天地，迎来了金色的秋天，完成了国家征购，社员们也都分到了足够的口粮。

　　公社的庆功大会上，第一个被表彰的就是郭强，后来在为英雄们披红戴花时候，这才发现郭强并不在场。

　　此时，郭强正亲自赶着大马车护送羊倌二大伯去医院。二大伯灾后不久就病了，有人说他受了惊吓，有人说他心疼被雷击死的大绵羊，有人说他积劳成疾，但他一直没有放下手中的羊鞭，那时候真也找不出替他放羊的人……

　　郭强接到公社庆功会的通知时，他正在二大伯的身旁，流着泪水劝老人家去住院治疗。

　　公社庆功会召开的时候，郭强已经驾车扬鞭在通往县城的路上狂奔。

　　车轮滚滚，马蹄声声……



　　　

　２０１１,７,２６完稿（共３９０４字）























[ 本帖最后由 碣石清风 于 2011-7-29 17:18 编辑 ]

刘满园

先提后读。

山野农夫

小说不错。小说中穿插有议论成份，建议将此删掉，因是小说，小说忌空洞说教。
如：“在绝境面前，在自然灾害灭顶的时候，生产队长郭强，他带领柳树沟的社员们谱写了一曲战天斗地的英雄史诗，奏响了人定胜天的雄壮凯歌！”

碣石清风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1-7-28 10:10 发表
先提后读。

谢谢刘版主第一时间关注。 辛苦了

碣石清风

原帖由 山野农夫 于 2011-7-28 10:16 发表
小说不错。小说中穿插有议论成份，建议将此删掉，因是小说，小说忌空洞说教。
如：“在绝境面前，在自然灾害灭顶的时候，生产队长郭强，他带领柳树沟的社员们谱写了一曲战天斗地的英雄史诗，奏响了人定胜天的雄壮凯 ...

谢谢山版来读，谢谢指教，本来想写成报告文学贴在散文版，后来觉得太长了，还是以小说面目出现吧，你的建议很中肯，很专业，马上删掉议论部分，谢谢。

碣石清风

原帖由 山野农夫 于 2011-7-28 10:16 发表
小说不错。小说中穿插有议论成份，建议将此删掉，因是小说，小说忌空洞说教。
如：“在绝境面前，在自然灾害灭顶的时候，生产队长郭强，他带领柳树沟的社员们谱写了一曲战天斗地的英雄史诗，奏响了人定胜天的雄壮凯 ...

j接受你的建议，已经删去了所有议论成分，我再读就觉顺畅了，不那么不伦不类了，一共删去了大约５００字。谢谢你的金玉良言， 谢谢啊！

邱天

建议“题记”不要，是否颂扬，由读者去读，去品味。

暴雨迎风

特定环境下的生产队长形象丰满，个性鲜明。文字描写很生动，耐读，支持先生！

碣石清风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1-7-28 16:14 发表
建议“题记”不要，是否颂扬，由读者去读，去品味。

谢谢指正。接受建议，已经去掉题记了，谢谢啊

[ 本帖最后由 碣石清风 于 2011-7-28 17:49 编辑 ]

碣石清风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1-7-28 16:58 发表
特定环境下的生产队长形象丰满，个性鲜明。文字描写很生动，耐读，支持先生！

谢谢迎风一直的支持 谢谢啊！

天下为公

小说味再浓一点就好

碣石清风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11-7-28 22:45 发表
小说味再浓一点就好

谢谢天版阅评，我再打磨:handshake 辛苦了。

碣石清风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11-7-28 22:45 发表
小说味再浓一点就好

打磨了一遍，希望你再审一下:handshake

玫小寒

一个很朴实、真实的队长形象跃然纸上，无论在农村还是城市，都需要这样无私奉献的人。

碣石清风

原帖由 玫小寒 于 2011-7-29 08:41 发表
一个很朴实、真实的队长形象跃然纸上，无论在农村还是城市，都需要这样无私奉献的人。

谢谢小寒来读，谢谢你对人物的肯定， 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