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财论坛

标题: 暑假（修改稿） [打印本页]

作者: 官舟寨 时间: 2011-9-7 16:47
标题: 暑假（修改稿）
　　苏老师站在房门口，望着显得空空荡荡的校园出神。昨天还沸腾着的校园，今日平静下来。昨天，孩子们领了通知书走了，大部分老师也因是民办教师、半边户或外地人而回了家。剩下的四位教师，是双职工，就接受了守校的任务。昨天下午，学区主任主持召开了欢送苏老师退休的会议，这表明苏老师已经结束了站讲台的生涯。今天，他还想为学校、为他衷爱的教育事业做点什么。

　　苏老师从房里踱到教室。站在讲台上，苏老师扫视一个一个座位，仿佛50个学生仍然端坐在此。他清清嗓子，几乎说出“同学们，今天我们学习……”这句极为习惯的开场白来。这句话到他喉咙却变成了喃喃之语：“哎，老了，不中用了。”

　　窗外，白亮亮的阳光格外耀眼，对面屋顶的瓦上冒着蓝幽幽的烟。知了在疲倦地叫着这个炎热的夏天，气好像常常接不上来一样，让人听着要么想睡，要么老为它担心。

　　苏老师走下讲台，走到后面，在“学习园地”前头伫立，学生们稚嫩的“作品”叫他看了又看。李星的这幅“牵狗图”活泼有趣，令人不禁为之一笑。李星便浮现在眼前──这李星历来被好多老师看作是调皮捣蛋、不可救药的人物。我接手这个班时，记得他头个学期即四年二期的语文期末成绩，只得９分，据说他很少有超过10分的语文成绩。通过几天上课，我发现他好提问题，常常提一些与该节课无关的内容。我觉得，他爱思考问题，并不是有的老师所说的爱捣乱专与老师作对，而这正是许多老师不喜欢他的原因。我找他谈话，鼓励他勤于动脑，告诉他注意讲究方法、讲究场合，不要随便打断课堂教学。他表示坚决改正。此后，他虽常有违背诺言的现象，但可以看到他确实在下功夫控制自己，我不断鼓励他，他果真慢慢改掉了这一毛病。有几回在课堂上他嘴巴动了几下，很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忍住了。不久，他又问我，他很想把学习搞好，只是由于过去耽误了，不会拼音，不会认字，更写不出几个字，对于课文虽然听同学晨读课反复朗诵后能勉勉强强读得过去，但把一句话两头的字盖住要他认中间的一两个字，他无法认出。我说，你家离学校近，每天放学后给你开半个小时“小灶”，坚持一两个学期就会赶上来。从那天起，他放晚学后就向我请教半个小时以上。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个学期即五年二期期考，他语文得了70分，比过年还高兴。

　　苏老师转过身来，看见横幅旧了，他想：自己还不急着回去，而在这静静的学校空空的教室里呆着，实在不是滋味，还不如趁此把这教室布置好。

　　是啊，来接自己手的是自己原来的学生，其“家底”自己再清楚不过了。在他班上时只是中下水平，拼音不过关，字写得实在拿不出手，应用题老是做不出来。读初中时成绩也不见长进，连个高中也考不起。家里花了几万元钱，他竟然拿了个大专函授文凭。又凭着父亲是学区主任，安排进了学区。自己才一杯水，要给学生倒一杯水，难哪！

　　苏老师用手搔搔头发，轻叹道：“哎，老了，老了。”

　　今天的太阳不见眨一下眼，知了叫了又停、停了又叫，这天气也似乎被它叫得更加热了。

　　苏老师拿来毛笔、墨汁、红纸。待几支毛笔泡涨，他屏息凝神，中锋运力，苍劲有力的“争做合格的小学生”几个字就一个一个地从笔端流出来了。

　　当把布置教室所需的字全部写好后，他觉得天还是很热，于是又从房间里拿来蒲扇。他一边摇着蒲扇，一边看着摆满一地的字，自言自语：“哎，老了，老了，不中用了。”

　　摇着摇着，他想起了这学期开学后不久的一天晚上。那天晚上，学区主任提着两瓶酒和两包糖到他房里，说：“苏老师，最近身体还好？”

　　苏老师看着从来就是居高临下教训人而今天却和谒可亲的学区主任，莫名其妙，只觉得他必定有什么企图，便不言语。

　　“苏老师，我关心你太少，今天特来看看你。”

　　“感谢感谢！”苏老师看不出学区主任的葫芦里装了什么药，却有点受宠若惊。

　　“苏老师57岁了，对教育贡献很大，现在身体又不大好，也该安度晚年了。”

　　“主任过奖了，我只能说有些苦劳，谈不上有什么功劳。老朽不才，但愿意工作到退休。”

　　“以前，我关心你不够，这是我的不是。现在，也该补一补了。最近，我为你打听了一下病退的事，得了点门道……”

　　“主任，我这身体虽然有点小毛病，但顶到60岁没有问题。说实在的，我舍不得离开学校，舍不得离开孩子们。到了年龄，不用你来说，我不会占着别人的茅厕。”

　　……学区主任的脸上立即没有了笑。苏老师也觉得刚才的话过了点头，很担心主任会像往日一样一遇上不顺耳的话就会有一场骤风暴雨。可是学区主任今天的喉结上上下下动了好几个回合却最终没有说出话来。好一阵子，谁也不说话，空气似乎就要凝固。

　　还是学区主任打破了沉默：“老苏，求求你帮帮忙。我的小儿子暑假已经师专毕业，外乡自然安排不了，而我们乡又满了编。这个学期安排不好，下个学期听说要调整领导班子，要是我被调整下来，就拐了场了。”

　　苏老师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许久，他才说：“容我考虑考虑再说吧。”

　　“教师子女就业难于上青天啊！……老苏，你好好考虑哇！”
　　
　　　待学区主任走后，苏老师十分气愤：这小子，怎么这么卑劣！他将那两瓶酒摔得粉碎。本来他有点喜欢酒的味道，可是今天他觉得这酒味特别让他恶心。
　　
　　第二天，学校党支部管纪检的蒋委员在另一名支部委员的陪同下，找苏老师谈话：“苏老师，你是不是收过一个学生的一包烟？”

　　“有这回事。”苏老师有了从未有过的恐慌。
　　
　　“苏老师，你是不是把那个学生的58分改成了60分？”

　　苏老师觉得前面是万丈深渊，犹豫了一下，他不得不跳下去。他红着脸说：“是。”他突然意识到这里面有些问题，立即申辩道：“58分以上都打成60分，这是惯例。再说，是我先打的分，发了卷子下去后，那学生把烟丢到我这里，我本来不要，但他丢了就跑了，当天我正好也没烟抽了，就开了封，想过后退钱给他，却一直没退……”他相当自责和后悔，慢慢低下了头。

　　“不管怎么样，你收了学生的一包烟和为学生改分数是事实，这个我们证据确凿，你也承认了。一包烟也是受贿，你知道吗？”两个委员的表情相当地严肃。“都快退休的人了，还犯这样的错误，睡到天亮了还尿床，令人惋惜啊！”

　　他手上，燃着的烟，突然掉到地上。苏老师从来也没犯过这样的错误，也最怕犯错误、受处分。他嗫嚅着说：“我把烟退了，能不能不给处分？”
　
　　“这就看你的表现了。”他们二人都怪怪地看了他一眼。

　　过了一天，学区主任又到他家里走了一趟，对他收烟的事只字不提，还是请他关照一下。

　　很快，他的病退手续办好了。这一学年，他没有收到处分，还被记三等功一次，尽管他一直很优秀，但“评”上优秀的一直是他们领导及其心腹，只有这一次是破天荒的。

　　这些虽然已是辛酸的往事，但因为太深刻而将深深埋藏在心中。

　　太阳早已偏西，知了的叫声还是悠悠长长。

　　苏老师想，这个暑假应该把自己多年来的《教育教学得失录》、《小学语文教学板书设计》、《小学教案选萃》等东西整理出来，并把它作为礼物赠给后来者，还要把每个学生的情况跟他说说。也许人家对此并不喜欢，但不管如何，做是要做的。

　　他把那把伴他多年又黑又破的老蒲扇使劲摇了摇，他觉得闷热的天气凉爽了许多。

1997.3.4初稿，2011.9.7修改

Email:yhanli@126.com
http://blog.sina.com.cn/yanghanli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 本帖最后由官舟寨于 2011-9-7 16:59 编辑 ]

作者: 妖魔的狂笑 时间: 2011-9-7 18:20
苏老师，多么可敬而可爱……

作者: 木子李 时间: 2011-9-7 22:48
这就是现实,不下来也得下来.呵
问好!
我真担心我们的下一代的教育情况.....

作者: 西夏楼兰 时间: 2011-9-8 09:36
问好官舟寨老师。学校现在也不是一片净土。

作者: 暴雨迎风 时间: 2011-9-8 11:16
看本意是要把苏老师写成很英雄的，结果五味杂陈。是教师的善良还是性格的懦弱？你的小说有深度，文字也好，但不够典型性。

作者: 曾经沧海 时间: 2011-9-8 11:57
人物心理刻画细腻，语言有张力。

作者: 官舟寨 时间: 2011-9-9 21:23

原帖由 妖魔的狂笑 于 2011-9-7 18:20 发表
苏老师，多么可敬而可爱……

谢！祝各位老师节日快乐！

作者: 官舟寨 时间: 2011-9-9 21:24

原帖由 木子李 于 2011-9-7 22:48 发表
这就是现实,不下来也得下来.呵
问好!
我真担心我们的下一代的教育情况.....

是啊，下一代的问题很严重。
祝：好！

作者: 官舟寨 时间: 2011-9-9 21:24

原帖由 西夏楼兰 于 2011-9-8 09:36 发表
问好官舟寨老师。学校现在也不是一片净土。

腐败无处不在。

作者: 西岭慕雪 时间: 2011-9-14 11:14
标题: 地区的差异
我们这地区，很多大学生不愿意当教师，有些当着教师的也辞职了，招教师难。文章的苏老师，理解他的心理。

作者: 刘满园 时间: 2011-9-14 17:34
也来读了，很有味儿的。

欢迎光临中财论坛 (http://bbs.zhongca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