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短篇小说二题

南岸

■       
    < 纸牌>
         
　　木走到河边的时候，就碰上了那个老女人。
   
　　她坐在一棵像她一样颓老的桑树下，喃喃自语。夏日里的桑椹已经熟透，一粒一粒泛着紫红色的光芒，如年轻女人挺起的红乳头。
　　
　　木想象着这些红乳头伸进木的嘴里碰触木的舌尖带来的快感。
   　
　　木向桑树走过去。
   
　　而老女人就坐在桑树下。
　　
　　木看见老女人完全赤裸着上身，两只干瘪的乳房像布袋一样吊在胸前。她的皮肤像她的乳房一样丑陋，松弛并且生满褐斑。

　　老女人乳房的丑陋一下子就击退木燥热的欲望，年轻女人乳房的幻想顷刻就在木的脑子里消退下去，木感到全身有了一层细细的虚汗。
　　
　　“该死的老东西。”木在心底暗骂了一句。
　　
　　“年轻人，别在心里骂我。谁老了都一样。过来玩把牌吧。”老女人抬起头看着木，说。
　　
　　木一惊。她竟能知道我在想什么？
　　
　　一阵哗啦啦的洗牌声传过来，木才看见老女人手里拿着一把纸牌。她的手指骨节突起，瘦如柴木，却十分有力。纸牌在她手上哗哗作响。
　　
　　木说：“你的桑椹熟了。”
　　
　　“它早熟了一百年了。”
　　
　　“你在说疯话？”
　　
　　“我等人等了一百年了。”
　　
　　“你是老糊涂了。”
　　
　　“我还活着。”
　　
　　“你没想过死？你知道你有多丑陋！”
　　
　　“我在等一个人，他还没来。”
　　
　　“因为玩牌吗？他是谁？”
　　
　　“瓦。我等了他有一百年了，他还没来。”
　　
　　“哈哈哈……”我大笑。
　　
　　“你真笨，”我说，“瓦那个老男人早就死了，我刚从村里回来，村人说一百年前瓦打完牌回来的路上瓦就死了。”
　　
　　“你在撒谎。你只想吃我的桑葚。”老女人的声音有些发颤。
　　
　　“可我讨厌你的乳房。”
　　
　　“我年轻时，很多人都想它。”她浑浊的眼里有了一丝光亮。
　　
　　“瓦也想吗？”
　　
　　“是。”
　　
　　“你真的很老了。”
　　
　　老女人张了张口，垂下眼皮，长叹一声。手里的纸牌哗哗的响。
　　
　　她身后的一具黑漆棺材上落满了熟透的桑葚。

　　那个夏天里到处都充满了炎热。
　　
　　我在这样一个夏天里去蒲苇桥收集民间故事。浩荡百里的蒲苇桥乡村到处充满了蒲苇和故事。整个夏天我都跟在那些农人的身后闲转。我帮他们到田里去拔草，他们乐意我的到来。当他们知道了我的来意后，就纷纷走到我跟前给我讲故事，看着我把他们的故事密密麻麻地写在纸上，他们兴奋得眼睛放光。一个男子诙谐地告诉我，在蒲苇桥，故事就像他们夜晚的性事一样频多。男子说完哈哈大笑，我也跟着他们一样粗野的放声大笑。
　　
　　正是这一个在蒲苇桥出了名的风流的男子给我讲了关于布的故事。
　　
　　他说，布是蒲苇桥最漂亮的女人，尤其是布那一双大大的啧啧，他向四周的人努努嘴，是吧？周围的人一阵哄笑。
　　
　　布的美丽是没法说的，她那一对大乳房曾让蒲苇桥所有的男人在夜里睡不着觉。有人说，布没有嫁来之前，布跟着一个叫草的男人。布跟着草之前，布的乳房就被许多男人看过。草知道后就不要她了，布就嫁到了蒲苇桥。布嫁过来不到半年她短命的男人就死了。谁也不知道他得的是什么病，反正是死了。这时，有人插话说，还不是熬干了灯油，累死的。娶上布这样的女人，是谁也要心甘情愿累死的。周围又是一阵哄笑。
　　
　　布就成了寡妇，就有许多的蒲苇桥的男人背着自己的老婆偷偷地去找布。可布却不让那些个像猫一样的男人动手摸，只让他们看看。就是这样，每天晚上，布的院子里都挤满了男人，早晨起来，布的院子里就会多出许多讨好她的男人留下的东西，什么南瓜呀，高粱呀的。吃不上布的乳房的男人看了之后更是上火，回来就整夜整夜地折腾自己的女人，口里却一律喊着布的名字。听听那时侯的蒲苇桥的夜里，一律是女人含糊的呻吟夹杂着对男人的咒骂。那时蒲苇桥的女人是既恨又有些感激布的，恨的是这个女人抢走了男人的心，感激的是这些平日里懒洋洋的男人到了晚上就给她们带来了无尽的舒服。嘿嘿。
　　
　　直到布遇上了瓦。瓦是咱们蒲苇桥最富有的并且游手好闲的公子。瓦娶了五房如花似玉的姨太太，可布出现以后，瓦就一个也不喜欢她们了。　　
　　
　　后来，瓦就整日整夜的泡在布那里，不思回家。

　　布手里有一幅纸牌，有人见以前从不打牌的瓦从那也迷上了纸牌。两个人一局一局的接着玩，谁输了谁就褪一件衣服，直到两个人都赤裸裸的脱光了，就滚在一起，没日没夜地干。说到这里，就有人嘟囔着去解手，却站不直腰了。旁人就吃吃地笑。
　　
　　布是一只缠人的小蛇精呢。缠得蒲苇桥的男人都不务正业，庄稼地都荒芜了。
　　
　　啧啧。
　　
　　又有人咂舌。

　　瓦在一个炎热的夏天走到了河边。
　　
　　他看见河边的桑树上结满了桑葚。夏天里的桑葚已经熟透，一粒一粒泛着淡红色的光芒。桑树下坐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她硕挺的乳房支起衣衫，紫色的桑葚般的乳头隐约显现。
　　
　　瓦就觉得有些口渴。
　　
　　瓦盯着女人走上去，想象着桑葚伸进舌头时带来的快感。
　　
　　“玩把牌吧。”女人说。
　　
　　“你的桑葚熟透了。”瓦说，眼睛却盯着女人的乳房。
　　
　　“它早就熟透了有百年了。”
　　
　　“为什么不让人吃它？”
　　
　　“我在等一个人。”
　　
　　“谁？”
　　
　　“草。”
　　
　　“哈哈。你真傻。草早就死了有百年了，你没听说吗？草在战斗中吃了枪子。”瓦说。
　　
　　“你在撒谎。你只想吃我的桑葚。”女人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恐。
　　
　　“我想看看你的桑――葚。”瓦的声音放低了。“你的桑葚很美。”
　　
　　“你陪我玩把牌。”
　　
　　“草就喜欢玩牌吗？”
　　
　　“是的。”
　　
　　“可我不是草。”
　　
　　“可草也喜欢吃桑葚。”
　　
　　“别叫我草，我是瓦。”
　　
　　“草。”
　　
　　老女人手里的纸牌撒了一地，桑树摇晃，紫红色的桑葚覆满了　　纸牌。

　　上面的文字是我许多年以前写的一部小说的一部分，小说还没有写完就丢失了。
　　
　　许多年之后的一个夏日的午后。一个叫石的青年敲响了我的家门。
　　
　　“你找谁？”
　　
　　“我找一个叫木的作家。”
　　
　　我把他让进了家门。他拿着一沓写满字的草稿给我看，我接过来，心里一惊。这是一篇叫做《纸牌》的小说，正是多年前我丢失的写了一半的小说。石说：“我想知道它的结局。”
　　
　　我说，好吧。
　　
　　于是，我连夜给它补上结尾。

　　木又一次来到了河边。
　　
　　桑葚已经发紫，老女人更加苍老了。木又一次看见她像布袋一样挂在胸前的干瘪的乳房。
　　
　　木说，“我要和你赌一把。”
　　
　　“赌什么？”
　　
　　“赌你的桑葚。你输了就告诉我瓦的真相。”
　　
　　“若是你输了呢？你不嫌我的桑葚丑陋？”
　　
　　“但它曾经是桑葚。”
　　
　　哗啦啦一阵纸牌翻动的声音。
　　
　　．．．．．．．
　　
　　“你输了。”老女人说。
　　
　　木低下头，把两只紫红的桑葚含在嘴里。桑葚触到舌尖，流出一股苦涩。
　　
　　“但我可以告诉你一切。”老女人说。
　　
　　木抬头。老女人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红晕。
　　
　　“瓦是怎么死的？”
　　
　　“因为他吃了我的桑葚。”
　　
　　木一楞。
　　
　　“吃过的都要死？”
　　
　　“是。”
　　
　　“为什么让他们吃？”
　　
　　“我爱草。”
　　
　　“你把瓦当成草了？”
　　
　　“是的。”
　　
　　“我呢？”
　　
　　“也是。”
　　
　　木这时候就觉得口里发热，眼前是一片鲜红的桑葚。周遭充满了甜腻的气味。
　　
　　第二天，河边多了两具尸体。他们身上覆满了桑葚。

　　石在第二天的中午看到了结局。
　　
　　石一字没吭，转身走了。
　　
　　我把他喊住，说，“你是谁？”
　　
　　“瓦和布的儿子。”

　　

　　　＜水蛇＞
　　
　　天空没有一只鸟。
　　
　　梅雨的天气持续了许多天，潮湿得连鸟的翅膀也粘住了。
　　
　　伟手握镰刀去河边割草。
　　
　　雨不大，只把他的头发淋湿；他的镰刀也有些湿，但镰刀很锋利。金属的光泽在这雨天里也闪亮，他看着手中的镰刀，心头闪过一丝冷意。
　　
　　他想起了父亲。
　　
　　父亲在一年前死了。就死在这河边的草地上。当时草很深，草根有水，父亲像往常一样去河边割草。父亲在临走前摸了摸伟的头。父亲的手很大，伟感到很温暖。父亲极少与伟亲热，父亲只喜欢与女人亲热。
　　
　　伟想起来这是父亲在那个夏天里唯一的一次抚摸伟的头。
伟看着父亲出门。父亲很年轻，也很英俊。父亲是蒲苇桥女人心中的美男子。伟听说父亲曾与许多女人来过这片草地。有时候，伟嗅嗅父亲带回去的青草，就可以闻到汗味和精液的味道。
　　
　　伟觉得这种味道很好闻，可母亲却总是大哭大闹。母亲跳过三次河。母亲会水，母亲又游回来了。没死掉。
　　
　　伟就觉得母亲有些讨厌。别人见了伟就开玩笑，说，伟，你母亲有去跳河呢。
　　
　　伟就头也不回地跑开。伟在心里有些恨母亲。

　　伟整个黄昏都蹲在父亲割草回来的路上等父亲。伟等着父亲割草回来的时候再摸一下他的头。伟觉得父亲要是能再摸一下他的头，那将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情。
　　
　　伟就这样等了整整一个下午。
　　
　　后来伟就看见二水颠颠的跑过来，呼哧呼哧地喘气，老远就喊：伟，你母亲呢？
　　
　　伟说：出门了。
　　
　　去了哪里？
　　
　　不知道。
　　
　　伟，二水说，去河边看看吧，你父亲死了。
　　
　　伟说，你骗人。
　　
　　二水说，骗你是狗！
　　
　　二水就拽着伟奔跑起来。
　　
　　伟跑到河边的时候，就看见父亲躺在河边的草地上。父亲象睡着了一样，脸上透出些许红晕。
　　
　　伟就用手摸了摸父亲。父亲一动也不动。伟用手试一试父亲的鼻子，父亲已没了呼吸。伟就知道父亲已经死了。
　　
　　但父亲是怎么死的呢？
　　
　　后来村里人把父亲抬回去，来了警察给父亲验尸。谁也没看出父亲身上有什么伤，没有人知道父亲是怎么死的。
　　
　　在给父亲穿衣服的时候，位无意间瞥了一眼父亲的裸体。他看到了一个秘密，父亲的阳具硕大无比，死而不倒。在父亲阳具根部有一个小红点。红点很轻，在伟的眼前一闪而过。

　　志走到河边的时候，就看见了那条小青蛇。小青蛇不大，却生的俊俏，像一片青葱的苇叶。
　　
　　它在水中游了几个圈儿，志就看见了一张漂亮的脸蛋。
　　
　　“云。”志低呼了一声。
　　“你是云吗？”志问。
　　
　　小青蛇摆摆伟，游走了。
　　
　　志就想起那一个初恋的情人云来。
　　
　　云是蒲苇桥最漂亮的女人。那时候，志年轻，也英俊。志就想要了云。
　　
　　云的乳房真大。屁股也大。云笑笑，整个蒲苇桥就没了愁云。　　
　　志就觉得云真美，志想，我一定要娶了云。
　　
　　志去河边割草，有一次就碰上了云。
　　
　　志说，“云，嫁给我吧？”
　　
　　云说，“你走开。”
　　
　　志说，“我给你做牛做马都行。”
　　
　　云说，“你走开。”
　　
　　志说，“云，你会幸福的。”
　　
　　云说，“你走开呀，我要喊人了。”
　　
　　河边的野草长得很高，把外面隔开了。远处有一个人影，云看不清，云就翘起脚尖说，“我可要喊人了。”
　　
　　云站起的时候，突然就来了一阵风。风像志的一把手一下子就掀开了云的衣衫。
　　
　　云“啊”的尖叫了一声，用双手护住了前胸。
　　
　　但云还是让志看见了。志看见一双白鸽子“腾”的就飞了出来，从志的眼前闪过，志就觉得头有些发胀。
　　
　　志就变成了一阵更猛的风，吹得云“啊啊”地叫了好多声。

　　伟在父亲死去的第二个夏天里去河边割草。
　　
　　父亲阳具上的小红点在伟的眼前闪烁不止。
　　
　　伟走向河边，就看见了一条小水蛇。小水蛇不大，却生的俊俏。
　　
　　伟的心头就有些冷。伟冲小水蛇说，“走开。”
　　
　　小水蛇向伟游过来。伟挥舞镰刀，说，“走开，走开。”
　　
　　小水蛇转身游走了，红红的芯子在伟的眼前一闪。伟看着水面有些发呆。

　　志就听说云真的跳了河。
　　
　　志晚上开始一夜一夜的做梦。梦见云变成了一条小水蛇，小水蛇伸着芯子向志游来。志就吓出了一身冷汗。
　　
　　志在多年之后去河边割草，就看到了河里那一条和他梦中一样的小水蛇。
　　
　　志想，是云来了。
　　
　　云从水里上来，赤身走向志。云的乳房就像一双白鸽子从志的眼前飞过，志就有些发热。志就开始脱衣服，等他也脱得光光的，他就和云抱在了一起。
　　
　　志就感到一阵温暖从下身涌起，冲向头顶。
　　
　　志就看见云飘了起来。
　　
　　志喊，“云，等等我。”
　　
　　云说，“快来吧。”
　　
　　志说，“云，你答应吗？”志就飞了起来。飞起来的志这时看见二水的身影一闪，就消失了。

　　一年以后，当伟手握镰刀走到河边去割草的时候，他想起了父亲志的死亡。他看见父亲身上的小红点越来越清晰。
　　
　　“蛇！”伟低呼了一声。
　　
　　他又看见了那一条小水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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