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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惊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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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4-15 10:06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一】
    小马出事的消息,一上班就在办公室里传开了。

    李葛从楼下打热水上来,一手一只暖瓶,气还没喘匀和就说:“是昨天下午的事儿,‘马蛋儿’喝完酒从开发区回来,摩托车一下东风路的‘文革桥’就杵到中间隔离栏上,头正扎到隔离栏的水泥墩上,哎,白的红的一片……人看不得了!”

    方羽停下手里正被自己挥舞得披头散发的拖把,一脚湿、一脚干地看着李葛。眼前渐渐浮现出一张脸,是小马那张玩世不恭、三句话就把人逗乐的脸。他想:“马蛋儿”这个活宝,这一次把玩笑开大了!

    这时,雨虹正抱着一摞申报表站在门口,她从99厂房赶过来找车间主任签字。显然,她已听说了这事儿,一脸的异样,是女人所熟知的非亲人遭遇不测时,惯有的那种惊悸和痛惜。

    三个人站在门口,被同一种情绪压着,你看我,我看你,沉默了好一会儿,觉着气氛有些压抑和难耐。

    雨虹说:“李葛,你马弟这一走,就再也没有人同你斗嘴了。”李葛正想逗她,便说:“我听说遭遇意外的人,还会时不时地回来,尤其喜欢生前常去的地方,主要是舍不下熟人。你99厂房的办公室也是‘马蛋’常去的地方,你俩又熟,这几天,你小心他回来找你!”

    “你就爱吓唬人!”雨虹一面回击他,一面抽身向主任办公室走,三步之外又丢下一句:“就是回来,也该先找上你,还轮不上我”。

    李葛没心没肺地笑了。方羽皱了皱眉,挥起拖把,继续拖地。

    出殡这天,办公室的人都去了。虽说,小马只是车间的一名修机工,但他入厂早,善交际,讲义气,人情随往,与大家有着割不断的情分。

    羽虹夹在李葛和方羽之间,三个人相跟着步入殡仪厅。

    她不敢看小马的头和脸,此前,她已无数次把一张熟悉的脸想象得惨不忍睹,一想,心就发颤。

    鞠完躬,她只是虚瞟了一下遗体的轮廓,感觉到一种悲怆。小马瘦小的身板仿佛一个未成年的孩子,或是一张被碾过的纸,孤苦无依地躺在那里。一顶黑呢绒的帽子盖住脑袋和多半边脸,她想看又不敢看。一时想起往昔他那些零零碎碎的好处,就流下泪来。

    绕场走的时候,她还是想看一看那张脸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儿。这时,她正好绕到遗体的另一侧,这个角度和位置,让她看清了他残破的半边脸。霎时,她的身子战栗了一下,被袭身的惊恐钉住。嘴张了张,也不知自己是不是 “啊”了一声。要不是方羽在身后推她,她还怔怔地站在那里。

    办公室的人,不断有人说晚上梦见小马,梦里,他身子骨还是那样单薄,一张黄白的小脸依然挤眉弄眼的样子。最邪乎的是车间主任老柳,他平时最讨厌小马,没少在劳动纪律上“修理”他。他梦见小马躺在灵堂上,他领着车间的人去吊唁,鞠躬时,小马突然坐起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说:“柳主任你可来了!”就吓醒了,发现自己一身冷汗,居然也是坐在床上。

    其实,受刺激最大的还是雨虹,她几乎两顿饭没正经吃东西,一吃就想吐。生理上的反应还是小事,要命的是她几乎不敢去上班,一走进99厂房那片空寂的附房,头皮就发木。仿佛小马就躲在狭长的走廊尽头或楼梯拐角处,突然窜出来,大喊一声“虹姐”。

    事实上,小马生前也经常玩这样的恶作剧,形同游戏。修机工的工作本来就松散,活动范围又大,他没事就到她办公室里磨时间。雨虹一边摆弄那些统计数字,一边有一搭无一搭地听他扯闲篇,听到风趣可笑处,禁不住笑几声。一天难得有这样几声笑,整座附房二楼,每天除了定点有人上来领一次机物料,鲜有人来。

    如今,雨虹坐在办公室里,再也无法气定神闲。往常,伴着楼下“咣当”的一声门响,接着就会听见上楼的脚步声,如果再伴着几声口哨或自言自语的絮叨,那一准是小马来了。

    可是现在,一听到楼下的门响,她就高度紧张。如果门响过之后,紧接着上来人,她悬着的心会慢慢放下。如果门响过之后,好久不见人来,她的心就一直揪着,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她仿佛看见只有半边脸的小马,正无声地穿过低矮逼仄的走廊,飘然推开办公室虚掩的门……

    这样的臆想如影随形,不断扩充发挥,以至于她上下楼,开门,锁门,步步惊心,整个人几乎要疯掉了。

    一天早上,老柳把方羽叫到办公室,七分商量三分命令,说:“给你个艰巨的任务,你给雨虹帮帮忙呗!过去陪她一段日子,她被小马这个兔羔子吓着了”。方羽问:“被吓着了,还有这事!那得多长时间?”老柳说:“半月二十天的,她过去这阵乎你就回来!反正你搞宣传,在哪边写稿子也是写。”方羽想了想,觉着于公于私,都应该过去陪陪雨虹,就爽快地答应了。出门时,老柳又追到门口,暧昧地说:“雨虹可是咱车间的一朵花,你俩才子佳人,可别整出什么事儿来,到时候,我让你回来,你自己拔不出腿来可别怨我!”方羽就笑了,说:“领导,你正经些好不好?”嘴上虽这样说,脸上却有了莫名的烧灼感。想一想雨虹的那模样,还真有了点春心荡漾的感觉。

       “什么?去给雨虹做伴!”李葛小眼睛鬼魅地眨了眨,似乎把流到嘴角的口水咽了回去,一张糙脸上摊开的全是坏笑。“兄弟,你可要经受住考验呀!”


【二】
    公司把一个车间分割成许多块,一块有一块的年代,每块都是公司规模扩张中的印证。雨虹的办公室在99厂房的东山附房上,面朝东方,抬头可以看见公司老总们豪华的办公楼。在远些的东北方向上,锯齿状的58厂房波浪样连成一片,与西面鳞次栉比的“新生代”比,仿佛一群气喘吁吁的老人。

    一扇厚重的铁门墙一样把阳光和天空挡在身后,推开门上的一扇小门,在潮湿的附房一层,有卫生间和热水器。再往里走,就可以看到一扇出入车间的门,它把喧嚣的织机轰鸣声封在车间里。除了工人交接班的点,一楼有人说话的声音和渗进来的机器噪音,几乎一整天,楼上楼下都出奇的寂静。

    沿着局促的楼梯走上去,是一条低矮狭长的走廊,左侧一间一间的附房都锁着,除了仓库就是闲置的房间,只有雨虹独门独户的办公室里有灯光和人气儿。

    从人多嘴杂的58厂房转到雨虹一个人的小天地,方羽有些忐忑。在方羽看来,雨虹的办公室怎么看都像一间闺房,干净、素雅、整洁之外,墙壁上挂的,桌子上的摆设,细微到每一件物品,都透着一个女人精致的心思和别样的情趣。最吸引方羽的是那些花草,芦荟、佛手、吊兰、万寿菊,这些素常的花草,都被雨虹侍弄得茎叶水灵,光鲜逼人。

    虽说参加工作十几年了,与一个女同事独处一室,还是第一次。坐在雨虹的对面,看着她把一杯泡好的绿茶递过来,又一叠声地说着“麻烦你”,难为情的样子仿佛是犯了错误的小丫头,心情就像热水中铺开身子的茶叶,很自然地就穿过了彼此的那一层生分。

    两人又捎带着把小马唏嘘叹惋了一回。后来,都觉着这个话题应该绕开,就说到另外的话题上。第一天,他们好像久别重逢的老友,不停地说话,一停下来,俩人都在沉默里感觉着不自在。

    雨虹说自己喜欢养吊兰,栽种的新芽当年就能抽箭,开星碎的白花,米粒样大小,花谢了,就是团团簇簇的新芽,新生孩子样被吊在摇篮里荡来荡去。她的吊兰总是越养越多,每年的新芽她都舍不得扔掉,“一条生命呢!”就添盆,培土,一盆一盆地繁殖成一个大家族,家里和车间里放不下,就送人。

    她指着几盆吊兰给方羽看:“这几盆是今年种的,叶嫩,茎细;那一盆是前年种的,根壮,叶子宽大;在辈分上,这几盆应该管那一盆叫奶奶。”俨然一个成熟老道的花匠。

    天很热了。她把长发拢作一缕,在头顶上灵巧地绕了绕,瞬间挽作一个美人髻,露出一段白皙颀长的脖子。然后用手背擦了擦脸颊上的汗,说:“这房子不养人,冬热夏闷,夏天最遭罪。”

    方羽觉着雨虹的这个发型比刚才耐看,很配她的脸型、肤色和气质,他想把自己的看法说出来,话到嘴边又觉着不妥,就咽了回去。说实话,与其她女性相比,方羽欣赏雨虹的沉静,内秀,以及生活之外的那点小浪漫。

    天气确实热了,中午的太阳开始有了毒辣的感觉,厂区内的花池里,大朵大朵的月季花,红的,粉的,白的,都懒洋洋地打瞌睡。

    接下来的几天里,两人世界的氛围,既不炽热又不寡淡,在彼此的接受和包容中,又泾渭分明地恪守着分寸。

    她摆弄她的数字,他写着他的文字。有时,各自干着手里的活儿,也拉家长里短。

    方羽说:“我儿子上幼儿园时,不在幼儿园好好吃饭,经常生病。为了改变他,每次交托费,我都把一叠钱让儿子看一看,才递进收费口。然后教训他:孩子,你上幼儿园,咱不白上,是要交钱的,这些钱可以买多少小乌龟和变形金刚呀!你不正经吃饭,那咱就亏大了,记住,在幼儿园里一定要多吃饭,多喝水,把咱的钱吃回来,喝回来。”

    “效果咋样呢?”雨虹感兴趣地问。

    “自那之后,老师反映,孩子在吃饭上果然有了起色。更让人高兴的是,孩子连着两个月没生病。”

    雨虹说:“果然见效了,你还真有办法!”

    方羽停了停,接着说:“但有一天,孩子还是病了,先是天天带着感冒药上幼儿园,仍不管用,一天早起竟发烧到39度,孩子迷迷糊糊的。我说,儿子,咱今天说吗也不上幼儿园了!……你猜孩子说什么?

    雨虹急切地问:“孩子说什么?”

    “孩子说:爸,还是去吧,要不,今天咱又吃亏了!”

    雨虹笑起来,是那种抑制但又抑制不住的笑,直至伏在桌子上,笑出了眼泪。

    笑够了,说:“孩子童言无忌的时候就是好玩。再大些,就不听话了”她用唇沾了沾水杯,接着说:“有一次我家三口去公园散步,老公要牵我的手,我调侃他说,你的手皮糙肉厚的有什么牵头,哪比得上儿子的手嫩嫩的牵着有感觉。来,儿子,让我牵着你的手。”

    “你儿子有么反应?”方羽问。

    雨虹说:“儿子并不理会我伸出的手,倔倔地走到前边去了。从那一刻起,我发现,十岁的儿子,已不再属于我这个妈妈的怀抱。”

    房间里弥漫着话语温馨的气息,他们,都在彼此的讲述和倾听里感动着。方羽觉着,雨虹正在从那一场惊吓里慢慢走出来。


    与雨虹相识多年,从二十几岁到三十几岁,仿佛这么多年在一起说过的话都没有这几天多。坐在雨虹的侧面,看着她凸凹有致的侧影,岁月并没在她脸上留下多少烙痕,略施粉黛,眉眼盈盈处,自有一番风情。但她从不卖弄,找惹,就那样沉静得像一泓潭,不见波澜。

    方羽甚至体恤起雨虹:一个人工作在近乎失语的环境里,终日面对一堆枯燥的统计数字,是如何保持了内心的充盈和自在。毋庸置疑,这样的人,对自己充满了烟雨一样朦胧的吸引。

    方羽觉得,任何人都有倾诉的需求,这种需求是家人无法承载的。就像自己一边写着报道、报告或各类计划,还偷公家的时间,写诗,但却从不希求从家人那里得到理解,不是没想过,而是失望太多。这与爱不爱没有关系,只与精神的层面有关。

    同事们更别提,大家都活在物质的壳子里,有谁会关心诗和写诗的人,不说你“脑子进水”就算好的。

    同事中,能抱以理解的可谓寥若晨星,而雨虹却是能给予欣赏的一个。

    半月一期的公司报,雨虹总会及时拿到手上,并在副刊的某个位置上找到方羽的诗。若当着方羽的面,会轻轻说一声“写的真好!”,便袅袅娜娜地走了。她从不评论,也不私下里与方羽交流。有时,方羽没有空写诗,时间久了,雨虹就打过来电话:“方羽,你最近没有写诗吗?”

    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看着自己,仿佛一线光束铺在晦明变化的湖面上。他不知这样一线光束是否洞穿了自己隐秘的内心,且一览无余。这样一想,就有一丝莫名的张皇。

    早晨一开办公室的门,热气袭人。风扇自打开就没停过。雨虹向水泥地板上每天都要洒很多水,随后拖干,整理桌椅,摆放物品,浇花。这时,方羽就去楼下打热水,若回来发现雨虹还在拖地,便接她手中的拖把,一开始,雨虹还与他生分,后来,就顺从他。他拖完地再去一楼卫生间刷拖把,再上来,就看见雨虹背对着门,半蹲半立地侍弄她那一溜墙的花草。

    此时,雨虹由于两臂抬着,紧身的短T恤纵上去,与低腰的水纱裤之间,露出一截子酥白的腰,白花花的,刺得方羽睁不开眼,他想把眼睛移开,却费了很大劲也没做到。

    “雨虹的腰身真好!”方羽在那里想入非非。想过了,就惴惴不安,这种无意的偷窥,让他有一种堕落感。

    他发现与雨虹在一起,自己还有过去的脸红和心跳,青春里,似乎还有一些没有燃烧殆尽的余烬。

    他不知雨虹是不是对此有所察觉,看上去没有,她依旧忙在自己的忙碌里,忙过了,就同方羽说闲话。她几乎已经走出了惊吓的阴霾。一个男人的到来,似乎调和了办公室里失衡的阴阳,让一种活泛的气氛,把一种积埋的枯寂排解到远处。

    房间里有缭绕的香,是一种女人的气息与花草之香的糅合,这让方羽沉浸其中。心静下来,思绪走远。

    雨虹坐得太久了,就起身在狭小的房间了踱步,扭一扭腰,把双手交织在脑后,枕一枕酸痛的脖颈,便显出无遮无拦的胸。

    此时,方羽的目光极力地回避着,迅速投向窗外。这个夏季,雨水如此勤谨,万物充满饱满的情欲。花池里的马齿苋捧出一地彩锦,合欢树挑着一簇簇火焰,正燃烧得炽烈。

    他就那样呆呆地想一会儿,然后收回心思,继续写他的诗。他甚至喜欢上了这种环境,氛围,以及或多或少的感官刺激。

    他把每一首诗的抒写,看做是一次灵魂的蜕皮,每一次,都能收获精神上的新生。

    有时,雨虹就站在他身后,看他如何把汉字排成诗意的断行,然后,专注地体会内中的思想和情感。彼此离得这样近,她的气息,幽兰一样,让他难以自持。她倾伏过来的身体,炭火样炽热,若即若离。

    下班前的半个小时,是雨虹换衣服的时间。大热天,穿了一天的衣服,湿漉漉地粘在身上,她要换上干净的衣服回家。房间里不方便,在雨虹的暗示下,方羽知趣地躲到黑暗的走廊里。走廊里非常寂静,隔着虚掩的门,他能听见雨虹窸窸窣窣的脱衣声。

    此时,方羽激荡的脑海里,满是涌动着的波浪,浪花一波一波的,抚摸着肌肤样的沙滩。

    连着下了几场雨,似乎还没下透,浓稠的云层蒸笼样罩着,空气能拧出水来。一个下午,天突然就从西北黑上来,黑得吓人,接着狂风扬起沙尘,黄沙漫天。外面不断传来“哐当”声,这是来不及关闭的门窗玻璃被刮碎的声音。一个写着“欢迎领导莅临指导”的木牌,在厂区大道上被风推搡得脚不沾地。原先,沿着排水沟一字矗立的塔松们,正被飓风捉弄得呼天抢地。

    雨虹和方羽,把自己紧紧地关在房间里。十年一遇的大风,如此令人心惊。房间里已经很暗了,便早早把灯打开。他们还没有从肆虐的风暴里回过神来,白亮硕大的雨点子就砸下来。外面的事物,很快就淹没在窗子上漫延的水渍里,显得朦胧且无助。风还是没有停下来,风声、雨声交织在一起,把整个世界都搅进一片动荡混乱的汪洋里。

    后来风就式微了,只剩下单调、匀称且后劲十足的雨声,没有丝毫减弱的样子。看看时间已近下班,雨虹和方羽都有些不安。他们分别与家人通了电话。一种急于回家的心情暂时被持续的雨势压住,俩人一言半语地说着闲话,也不知各自想到了什么。

    突然,房间里的灯灭了,他俩都被吓了一跳,这才发现,整个厂区包括南面的生活区都漆黑一片。下雨停电是常事,不知是厂区内的线路故障还是电业局的问题。他们彼此坐在自己的黑暗里,循着对方的声音,嘀咕着。此时,回家的急切又被盼望来电的急切替代了。

    这时,方羽感受到了雨虹的惶恐,甚至都能听出她声音的颤抖。他猜想,她一定又联想到了小马。那样一幕幕场景,在这样的夜晚回放,内心是如何惊悚。这样一想,自己的心不由得也揪起来,但一想到可怜的雨虹,想到来此的责任,反而镇静了许多。他不停地跟她说话,把话题引向明亮温馨的一面。

    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隔着窗外的雨声,铃声显得格外清亮,仿佛给他们都壮了胆气。黑暗中,他俩都急着去拿电话,却彼此摸到了对方的手,雨虹急促地叫了一声,触电样把手抽了回去,随后,又歉意地笑出了声。

    还是方羽接起了电话,是老柳打来的,一听出方羽的声音,就说:“你们都还没走呀?雨太大了!你去一楼看看,看看进出99厂房的大铁门是否关紧,防止雨水倒灌车间。”

    方羽一连声地答应着,接着就听见黑暗中推椅子起身的声音。他一边摸着黑走向门口,一边对着雨虹坐着的位置说:“雨虹,你在这里坐着,我下去看看就上来”。摸到门口走廊时,他想安慰她一句:“别害怕!”但又觉着不妥,话一出口,这样的夜晚,别说她,就怕自己也怕起来。

    他无暇顾及雨虹的反应,就沿着走廊的墙,一步步摸到下楼的楼梯,又摸着栏杆,高一脚浅一脚地摸到一楼。外面的雨还在下,雨水的腥气从门缝里钻进来,到处都湿漉漉的。他推开铁门上的小门,把头探出去,借着水光,看到厂区水位离车间通道的地势还有距离,一颗心放下了。

    但还是感觉不踏实,他又把门槛样的挡雨板挂上,再把防汛备用的几个沙土袋子顶上,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时,他听见雨虹在楼上凄厉地叫了一声,是受到极度惊吓时所发出的那种尖叫。他被这样的叫声震得毛骨悚然,以至于他在最初的几秒里感觉是幻觉。但雨虹接下来仿佛被人追赶似的哭喊声提醒了他,他不顾一切地向楼上冲去,一边跑一边喊着雨虹的名字,中间不幸跌了一跤,但他立时撑起来,一跃就到了二楼的走廊。

    他几乎还没看清什么,雨虹就哭喊着冲向他,巨大的冲击力差点把他撞倒,她的整个身体旋风般躲进他的怀抱。“有东西!走廊里有东西!”她惊恐万状地说着,身体在他的双臂里颤抖成一只受惊的小兔。

    他连声说“别怕,别怕”,既安慰她,也为自己壮胆。“你看到什么了?”说出这话的时候,他都听出了自己发颤的声音。

    但他们还是感到了两个人的力量,相同的境遇和身体的拥抱,让他们在对恐惧的共同承载和反击里,很快找到了复苏的力量和勇气。

    雨虹慢慢松开紧箍住方羽的双手,他们彼此搀扶着摸向走廊中间的办公室,虽说心惊肉跳,但好奇心和两个人合成的勇气还是战胜了一切。

    黑暗中,走廊尽头有两道幽蓝的光,他们还没反应过来,一只宠物狗般的大猫逃也似的冲过来,“喵”的一声,从他俩身旁的一侧窜到楼下去了。

    两个人都长长地松了口气,这才发现彼此的身体还纠缠在一起,赶紧如梦初醒地分开了。刚才在慌乱中都被吓掉了魂,也不知道谁的手摸了谁的什么地方。

    他们都为此感到难为情,幸亏还没来电,谁也看不见谁的脸。但在黑暗里,他们又似乎分明看清了对方的表情。



【三】
    那场暴风骤雨的夏夜之后,方羽开始魂不守舍。深夜的床上,他一闭上眼,雨虹酥白的腰、高耸的胸、丰盈的臀就在眼前晃动,连同她身上那份淡淡的幽兰之香也复活了。那个雨夜的情景历历在目,仿佛一幕惊心动魄的短剧,一个个细节被无数次回放,剪裁,定格,放大,并在联展里令他心旌摇荡。

    办公室里,他再也无法坦然对视雨虹清澈的眼睛,他心生芥蒂,一种晦暗的欲念攫住他,让他难以自拔。下班前,在走廊里等雨虹换衣服,隔着虚掩的门,听里面的窸窣声和雨虹轻微的声息,更是难以忍受。他感到一种身心的分离,这么多年,从小积累起来的信念,一直被传统和道德把持的身体,几乎就要遁脱掉羁绊的牢笼,朝着放荡的感官盛宴扑去了。这令他饱经折磨,并痛苦万分。有一种惊吓,仿佛鬼魅,在他守身如玉的情操上打开了一个裂口,正迅速滑向一种底线的边沿儿。

    可喜的是,雨虹的精神状态从此出奇的好起来。那个夜晚,似乎让她完成了一场人生洗礼,并获取了胆气和力量,让内心变得愈加成熟和强大。她变得愈加容光焕发,妖娆,光彩照人。——她已经彻底走出了小马之死带给她的那场惊吓。

    有一天,老柳打来电话,关切地询问雨虹的身心。雨虹一边说着“感谢领导”的客气话,一边看着方羽,眼神透着复杂的情感,似乎是在征求他的意见。很显然,老柳是在催他回58厂房。他朝她点了下头,毅然决然地做出一个回去的手势。

    电话又转到方羽手上,还是老柳:“方羽,明天你就回来吧!雨虹已经好了。正好下周公司还要搞5S管理验收,你这个大手笔还要派大用场呢!”

    放下电话,彼此沉默着,房间里显得空荡。仿佛二十几天的相处都浓缩在此时的沉默里。

    雨虹先说话了:“感谢你过来照顾我这么长时间,……以后常来看我!”话语中透着伤感,好像方羽不是去58厂房,而是奔赴万水千山的远方。

    方羽说“会的”,似乎酝酿了一下情绪,接着又说“你那样优秀,聪明,对你来说,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他的声音那样轻,好像是贴在雨虹的耳朵上说出来。雨虹突然眼里就有了泪光,但她把头很快扭到一边,不让方羽看到。

    坐在58厂房的办公室里,一连几天,方羽总是呆呆地出神,神情恍惚,连一个办公室的李葛都看出来了。李葛问:“兄弟,你怎么总是发呆?别不是雨虹病好了,小马又把你吓病了吧?”

    方羽落寞地笑了,说:“嗯,我确实被惊吓了一下,不过我很快就能走出来。”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意识徘徊在别处,眼睛看着窗外。

    这句话,他是说给李葛的,又像是说给自己和另一个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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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裳裳者华 于 2013-4-16 08:33 编辑 ]
2#
发表于 2013-4-15 11:44 | 只看该作者
没编辑好哟?段落间要空一行。用这个http://www.story520.com/pb.htm
3#
 楼主| 发表于 2013-4-15 11:50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3-4-15 11:44 发表
没编辑好哟?段落间要空一行。用这个http://www.story520.com/pb.htm

又发现了几个错别字。我现在无法完成编辑操作。向版主问好
4#
发表于 2013-4-15 22:16 | 只看该作者
小说很有韵味,语言精彩,故事悬疑惊心动魄,还缠绵悱恻,写得朦胧而美好。作者控制文字的力度恰到好处,有张有弛,收放自如,将两个人的情感写得含蓄自然富有美感,让人怀想回味。
5#
 楼主| 发表于 2013-4-16 08:34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3-4-15 11:44 发表
没编辑好哟?段落间要空一行。用这个http://www.story520.com/pb.htm


感谢版主的告知。问好。
6#
 楼主| 发表于 2013-4-16 08:36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3-4-15 22:16 发表
小说很有韵味,语言精彩,故事悬疑惊心动魄,还缠绵悱恻,写得朦胧而美好。作者控制文字的力度恰到好处,有张有弛,收放自如,将两个人的情感写得含蓄自然富有美感,让人怀想回味。

感谢版主如此精准明晰的点评以及鼓励。这样我就可以自由编辑帖子了。问好。
7#
发表于 2013-4-16 09:33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3-4-15 22:16 发表
小说很有韵味,语言精彩,故事悬疑惊心动魄,还缠绵悱恻,写得朦胧而美好。作者控制文字的力度恰到好处,有张有弛,收放自如,将两个人的情感写得含蓄自然富有美感,让人怀想回味。


非常耐读的小说,不急不缓的叙述,收放自如的感情描写,的确让人回味。作者拿捏很得体。
8#
发表于 2013-4-17 10:30 | 只看该作者
小说对人的心理揣摩的细致入微,人性刻画入木三分,场景描写惟妙惟肖,人物个性鲜活,表现手法多样,好小说!
9#
发表于 2013-4-17 16:50 | 只看该作者
小说扣人心弦,欣赏
10#
发表于 2013-4-17 20:04 | 只看该作者
让人回味,让人享受,学习了!
11#
发表于 2013-4-18 16:37 | 只看该作者
很漂亮的心理刻画,虽然未修得正果,却有着另一种爱的味道。
12#
发表于 2013-4-26 15:48 | 只看该作者
问好朋友!文章很有张力,耐人寻味,欣赏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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