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的幽思

运涛涛

　　到沈园是个绵绵多雨的日子，同行是位作家朋友，作家认为这正是一个适宜游沈园的天气，沈园是陆游与唐婉凄惨爱情的见证之地，只有在凄风苦雨中才能充分体味陆游与唐婉心中的离别之伤痛，品尝原汁原味的刻骨铭心之思恋。告别学校已久，不知门票上“跟着课本游绍兴”里所谓课本究竟是选中了哪一篇的课文，猜测最有可能是“钗头凤”，这也是最负盛名的关于沈园关于陆游与唐婉爱情的文字。


　　一块镌刻着“沈园”二字的太湖石把我们引入了这座众多江南古典园林中唯一保存至今的宋式园林，迎面是郭沫若题写“沈氏园”门额的沈园之门，一九六二年郭沫若游历沈园时这里还是荒凉不堪，即所谓“宫墙柳，今乌有。沈园蜕变怀诗叟。秋风袅，晨光好，满畦蔬菜，一池萍藻。草，草，草”。一九六三年沈园就被浙江省人民政府公布为第二批全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门内是一块断为两截的卵形巨石，横卧于地，断裂的两半石头上各有一字，为“断云”，寓意“断云悲歌”，千百年前曾有一对情投意合、百般恩爱的伉俪被迫魂断沈园、劳燕分飞。陆游于绍熙三年，重游此地，记道“禹迹寺南，有沈氏小园。四十年前，尝题小词一阕壁间。偶复一到，而园已三易主，读之怅然。”在这首诗中，有“坏壁醉题尘漠漠，断云幽梦事茫茫”之句，但见坏壁之上，小词犹在，尘渍苔侵，依稀可辩。而昔日所爱，已如巫山云散，高唐梦醒，事已杳杳，情犹绵绵。


　　检票进入了“在府城禹迹寺南会稽地，宋时池台极盛”的沈氏私家花园，这座园林经过了三次精心营建，占地面积达到三点一万平方米，由古迹区、南苑和东苑等组成。

　　在一片葱茏的林木间，有块玲珑剔透的石头刻有“诗境”两字，此景乃“诗境爱意”。在回廊的墙壁上，有后人感怀他们爱情的诗碑，是“沈园杯”爱情诗词全国大奖赛的获奖作品，在回廊悬挂的风铃上，拴着的每一片梨形小木板都写着情人间的寄语。他们被陆游与唐婉爱情感动着，并抒发着自己的感动，以自己的爱情又去感动其他的人。有人用相机拍木板上的字，有些话语我虽然也被感动，但不想侵犯别人的版权和隐私，所以没有以任何形式予以记录，我以为对爱情的最大尊重就是尽可能不去打扰。

　　眼前出现一大片的荷塘，已是深秋，极少有荷花盛开，只见满目硕大如盘的荷叶田田，风吹雨打之下涌动着一波波的绿浪，毕竟不是欣赏“碧荷映日”的节气。这是一九八五年考古勘探时发现的宋代池塘，清代筑成高池，一九八八年改为现状。陆游与唐婉一定曾在池塘边逗留过，凝视过，悲戚过，伤痛过。

　　荷塘的对面就是沈园的中心建筑孤鹤轩，陆游在晚年过着闲云野鹤般的生活，并在八十二岁时写下《城南》：“城南亭榭锁闲坊，孤鹤归飞只自伤。尘渍苔侵数行墨，尔来谁为拂颓墙？”诗人在诗中以“孤鹤”自喻，所以，就用“孤鹤轩”为这处建筑命名，轩名由著名书法家和文物鉴定专家谢稚柳所题。孤鹤轩中有一幅对联：“宫墙柳，一片柔情，付与东风飞白絮；六曲闌，几多绮思，频抛细雨迷黄昏”，由华东师范大学萧挺教授撰文，著名书法家钱君匋手书。陆游与唐婉的爱情非常真挚，但也很短暂，陆游自此始终有孤鹤的感觉，鹤是最忠实爱情的，一旦爱上了，就绝不会轻易改变；一旦选择了，任谁也无法将其分开；一生只认一位伴侣，若伴侣死去，另一只将终生孤独。以孤鹤轩做为沈园的中心，可谓恰如其分。轩之正中的地下为亭池遗址，一九八五年在此发现唐代亭阁和明代假山鱼池遗址，出土遗物在内陈列。

　　孤鹤轩旁的亭子则名为闲云亭，闲云野鹤本指闲散安逸不受尘事羁绊的人，但满怀爱国复国思想的陆游是不得不“闲”，是无奈而不是安逸，正如同与唐婉的仳离也是无奈一样，陆游的事业和生活都在被逼迫被压制和不甘逼迫不甘压制中纠结，“早信此生终不遇，当年悔草《长杨赋》”“镜湖元自属闲人，又何必官家赐与”就属于这方面思想的真实写照。

　　宋井亭是宋代的遗物，包括宋葫芦池、土山、水井，均是陆游时代原物，池形若葫芦，山古雅有致，井用长方形砖横向交迭砌筑。亭子匾额中的井字中间多了一横呢，为什么呢？据讲解员说这口井的形状看上去好像人的眼睛，所以又称为“双眼井”，从而有这样一种说法，一个眼睛代表陆母，另一个眼睛就代表唐琬，当中一横就代表陆游的母亲将他们给分开了，但是井中的水是相连的，可见陆游与唐琬的心始终连在一起，这个说法杜撰的成分太多，几乎不可信的。井字的写法本就有中间多一点的，与陆游与唐婉半点关系都没有。


　　看到了一直最想寻觅的《钗头凤碑》，壁已非坏壁，修复为完壁，壁虽可修复，人却是不能再团圆了。这是在墙壁上镶嵌的碑，如两块写着白粉笔字的黑板，字迹据说是集陆游的手迹而为，但一个人因为时间不同感情不同，字迹也是不相同的，无论是不是陆游的手迹，写《钗头凤》时的情感未必蕴涵其中并体现出来，但字句中的意思却是不变的，几乎每位游客到此，都要把两人的《钗头凤》大声念上一遍，通过诵读，玩味他们之间眷恋之深和相思之切，终其一生，陆游都在思念人天永隔的唐婉，用情之专，实在少有，固然也曾“戏语佳人频一笑”，但陆游的心，应该只属于唐婉一个。沈园之所以能今日修复，也全因《钗头凤》之故。

　　半壁亭两柱的楹联为“莫因半壁忘全壁，最爱诗园是沈园”。半壁即是说他与唐婉离分的伤痛，又代表对国家半壁河山的忧虑。热爱国家与钟爱唐婉是他人生中最重要又都最不圆满的两件事情，皆伴随了他一生的思想轨迹。临终前一年还再游沈园写下了“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也是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的诗，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念念不忘的，是“死去原知万事空, 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毋忘告乃翁”。割舍不下的，全是浓浓的情满满的爱。

　　亭中有一九八八年十月沈定庵书写的《重修沈园碑记》：沈园本沈氏旧业，宋时为越中名园，宋绍兴二十一年爱国诗人陆游于园壁题《钗头凤》词，园因以名世。然沧桑屡变，至解放后仅存故园之一隅。一九六三年定为浙江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为复沈园之规模，一九八四年重建伊始，征西侧地七亩二分，合原面积计十一亩八分，一九八五年省市文物部门对所征之地发掘考证。嗣后，南京工学院、清华大学、同济大学相继规划。经多次论证，由南京工学院及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主工程设计、绍兴市设计院掌水电布局，徽州古典园林建设公司总其成。首期工程始于一九八七年四月，竣于一九八八年十月，凡亭台楼阁八、堂馆一，大小假山二，池塘二，桥四，附属设施四，全部工程耗资一百五十余万元，由国家旅游总局、浙江省旅游局、绍兴市人民政府及绍兴市文物管理处拨付。盛世昌明，遂成此举，爰为之记。


　　双桂堂原是沈家的堂屋，因为旧时在堂前种了两株桂花树，左边为银桂，右边为金桂，故称“双桂堂”，时正桂花飘香的季节，在沈园游览，真切感受到了“重露湿香幽径晓，斜阳烘蕊小窗妍”，作家朋友是天蝎座的生日，桂花是其幸运花，更是开心而贪婪地享受着这天外飞仙般的神秘与诱惑的气息。


　　进入南苑参观，由陆游纪念堂和连理园组成，拥有安丰堂、务观堂、春水亭、香袖亭、纳云山房等建筑和“遗墨”、“铁马冰河”、“孤村夜雨”等三组雕塑，集中表达了“诗书飘香”的主题。

　　沈园古迹区和东苑重点布陈的是与陆游和唐婉的爱情有关的景点，南苑则是展示了一个完整的陆游，春水亭是一个舞台，对面的看台上都是一个个鼓状的座位，或许来非其时，今天没有演出，未能领略到“越女一笑三年留”的魅力。

　　务观堂外楹柱上有幅对联：禹迹问遗踪犹传临水惊鸿句，燕然寻梦路未死冰河铁马心。嵌进了陆游两首诗中的典故，上联取自“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是小爱，爱的是唐婉；下联取自“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是大爱，爱的是国家。进门是陆游画像，像旁也有对联：剑南万首岂但乡邦称泰斗 旷代相望濯锦江头一草堂。是把他比做了“诗圣”杜甫。这里是陆游纪念堂，墙上有后人凭吊陆游的诗篇，如“亭馆荒凉旧址存，春游士女尚销魂。壁间钗凤都零落，剩的蘼芜绿一痕。老去难忘故剑情，惊鸿照影太痴生。绿波比作清池看，肠断庐江焦仲卿。”作者觉得他们的爱情悲剧与《孔雀东南飞》中的焦仲卿、刘兰芝过于相似了，我觉得或许这两位母亲也与劳伦斯《儿子与情人》中的母亲莫雷尔太太一样有着病态的心理畸形，可是中国的礼法决不允许违抗父母之命，决不允许违抗君主之命，否则在社会上无立身之处，这才是陆游一生悲剧的根源，他喜爱的媳妇母亲不喜欢，他喜欢的河山皇帝不喜欢，他既不能违抗母命，更不能违抗君命，所以只能借诗词来宣泄他内心的真实感情，倾诉“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园里更伤情”，抒发“后进何人知大老，横流无地寄斯文”。


　　向外出门时，在问梅槛逗留，遥想“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的逸兴遄飞，让人遐思，若真能化身千亿，陆游就可以永远不离开沈园，日复一日守护着对青春的记忆，年复一年地体验爱情的甜蜜。




[ 本帖最后由 运涛涛 于 2011-10-15 16:49 编辑 ]

夏冰

深切的幽思，尽在字里行间。

高迎春

一对佳人，一段佳话，两首情诗，成就了一处旅游胜地。读过多篇写沈园的游记，运涛此篇写得清雅，有韵致。

敬一兵

笔触逶迤，叙述感性，有感有悟，深得游记散文之三味！

运涛涛

原帖由 夏冰 于 2011-10-14 21:45 发表
深切的幽思，尽在字里行间。

欢迎朋友的赏读。

冷晰子

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
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

钗头凤之后，陆游的这首诗，更像天涯断肠人。

干净漂亮的语言，水到渠成的引用。
娓娓叙来，且行且思且感。似清风如流水。
：）

运涛涛

原帖由 高迎春 于 2011-10-15 02:04 发表
一对佳人，一段佳话，两首情诗，成就了一处旅游胜地。读过多篇写沈园的游记，运涛此篇写得清雅，有韵致。

如果没有陆游，沈园早已湮没无闻了。

刘满园

笔触敏锐，厚重，充满人文关怀，学习好文。

运涛涛

原帖由 敬一兵 于 2011-10-15 09:14 发表
笔触逶迤，叙述感性，有感有悟，深得游记散文之三味！

谢谢敬版的高评。

董万军

用游记的格式来展现沈园的独特魅力，其中更是融入了祥实的文化气息，细细品读，更加亲切。

周施梅

“沈园”因一段爱情佳话而传世，尽管这段佳话最终以凄凉悲伤而结束，那曾经的美好，还是一次次感动着渴望爱情的人们。在一个绵绵多雨的日子游“沈园”，而且，陪同的又是一位作家，漫步雨中，一处处观赏“沈园”的景色，探古寻幽，遥想当年一对恋人的经历，平稳扎实的文字叙述，让读者仿佛身临其境一般，一同在绵绵细雨里常有一番闻名遐迩的“沈园”。
文中有几处“闲云”为“闭云”是笔误吧？

运涛涛

原帖由 冷晰子 于 2011-10-15 11:19 发表
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
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

钗头凤之后，陆游的这首诗，更像天涯断肠人。

干净漂亮的语言，水到渠成的引用。
娓娓叙来，且行且思且感。似清风如流水。
：）

感谢美誉

清水莲心

眼前景，心头思，巧妙融合。欣赏！

运涛涛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1-10-15 12:24 发表
笔触敏锐，厚重，充满人文关怀，学习好文。

问候刘版

堂珂

沈园，一个永恒的话题，欣赏楼主清新雅丽的文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