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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深山里的篮球赛 [打印本页]

作者: 杨湛    时间: 2011-11-7 22:06
标题: 深山里的篮球赛
                                                        
                                                               深山里的篮球赛
  
                                                                  ——云岭往事 
 
                                                                            杨  湛
  
  因为不善表达,所以羡慕口若悬河,把一件普通的事讲得天花乱坠引人入胜的人。特别是对那些竟能无中生有,编出情节跌宕起伏、人物栩栩如生的故事的小说家们,更是敬佩得五体投地。鄙人天生胆小,性格内向,拙于言辞,小时候还结巴过一段时间,心里想到,嘴里就是说不出来,急得直跳,屡遭小伙伴们的嘲笑。所以人前就很少讲话,要说什么,也是要想半天,才小心地说出来,人家等不及,往往来打岔,或者顾左右而言他,弄得尴尬,兴趣全无,也就更不愿讲了。可是,阴差阳错,后来竟然当上了靠嘴皮子吃饭的老师,勉为其难,在这个行当混了近三十年,也不知误了多少子弟。好在退了休,清闲下来,有些往事,反而变得清晰起来,找人说说吧,没有合适的倾诉对象,有,人家也不定愿意听,憋在心里难受,只有写将出来,一来可以吐胸中块垒,二来能入编辑法眼,换点散碎银子,以补贴家用,也是好事。于是就有一些散乱的所谓文章就在电脑里炮制了出来,有些还恬不知耻地冠以“小说”的名头。说来惭愧,本人何尝会写什么小说,只是有些往事,特别是年轻时的事,时间离现在远了,想起来有兴趣,也动情,可能是距离产生美,回忆中的往事,就如水中的倒影,比起真实的景物,似乎别有一种诗意,比如初恋,甚至是失恋。尤其是年轻时的有些荒唐事,其精彩程度不亚于小说。所以,也就不揣浅陋,陆续写了一些出来,所写之事,都是三四十年前的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亲身所历之事,有些细节,已经淡忘,只能略加修饰,敷衍其事,以期圆满而已。此文所述,是为其一。
  
  初中毕业那年,公社水库上马,大队派我们一些年轻人到水库当民工。公社水库在云岭深处的一条山谷里。水库指挥部把各大队上千人的民工按军队编成一个个民工连,各连顺着山谷选平一点的地方搭建窝铺,一时间沉寂千万年的峡谷便炊烟缭绕,一片欢歌笑语,热闹非凡。在开工的誓师大会上,水库指挥长,公社革命委员会主任和有福对着高音喇叭声嘶力竭地喊道:
  
  “小伙子、小姑娘、老少爷们,你们好,你们辛苦了!今天,我们为了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农业学大寨’的伟大号召,召开公社水库开工的誓师动员大会。修水库,说起来容易,干起来就难了,我们要作好打持久战的准备,三年五年不行,就干它十年八年,修不好水库决不回家。毛主席说:‘水利是农业的命脉’,不修水利,学大寨就是空话。谁反对修水库,就是反对农业学大寨,就是反对毛主席。毛主席还教导我们要‘抓革命,促生产’,什么是抓革命,抓革命就是要大力宣传毛泽东思想,所以,我们要求各连要组织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毛主席还教导我们‘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各个民工连还要组织篮球队,还有两个月就要到国庆节了,国庆节我们要组织文艺汇演,各个连队的宣传队要进行文艺表演比赛,还要举行体育运动会,进行篮球、乒乓球、拔河、象棋等体育比赛,连长负责体育运动,指导员负责文艺宣传队,这就是抓革命,只有抓好革命,才能促进生产,大家回去以后,马上就要行动起来。还有,我们还要把生活搞好,要自己养猪,自己种菜,各连要组建后勤排,专门负责后勤工作,开荒种洋芋、蔓菁和各种蔬菜,要保证粮食和蔬菜的供应。只有搞好生活,才能‘抓革命,促生产’,不然,一切都是屁话。”
  
  老贫农出身的和指挥长,虽然大字不识,但当干部多年,讲话还算有条理,甚至还有鼓动性,难为他还记得那么多毛主席语录。誓师大会结束后,大家都很高兴,最高兴的要数我们的连长老高,老高是个篮球迷,从小就爱打篮球,球场上一个人能玩半天。读小学时有个故事,说有一天下午,他想逃学,不敢,硬着头皮去跟老师请假,说肚子疼。老师想了想,和蔼地说:
  
  “请假嘛,可以,不过还早,喏,篮球在那儿,去玩一会再回去吧!”
  
  一听老师说可以玩篮球,老高把肚子疼的事给忘了,拿起篮球就往球场跑,到半路一想,不对,回头一看,老师在看着他笑。他进退不得,只好乖乖回来把篮球还给了老师,说:
  
  “老师,我还是请假吧。”
  
  “打篮球肚子不疼,上课肚子就疼。不准请假。”老师说。这事后来成了笑柄。
  
  老高小学毕业后就回家务农,后来去当兵,复员回来当上了大队的民兵连长。老高确实姓高,大号高志坚。个子也高,可惜有点驼背。回到驻地,老高一声令下,全连挖篮球场。后来每天收工,全连都要突击挖球场,挖了半个月,球场终于挖成了。这天晚上开排以上干部会,我是总务主任,负责后勤,老高派我去县城买篮球框和篮球。
  
  “限你五天回来,要买最好的,每天给你一块五的补助。”他说,“——还有,再买一个打气筒,别忘了买打气针。”
  
  那时从水库工地到公社要走一天,还要翻山,到县城来回也要两天,我只能在县城一天。第二天我一早出发,到公社已经是下午,在公社的简陋的招待所里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去搭车,那一天才一班的支农班车早就坐满了人,根本不停,正失望时,公社的拖拉机拉了几头猪到县城去,几个搭车的人不由分说趴了上去,在难闻的猪屎味中一路颠簸,天黑了才到县城。在一个小饭馆吃了饭,找到县招待所住下,差不多是半夜了。第二天问了好多人,才找到卖体育用品的地方,买好了篮球和球框,又去找打气筒和气针,等买齐了所有的东西,天也晚了。我从来没有到过县城,这一天尽顾了买东西,只觉得城里的街道七拐八弯,分不清东南西北,只能老问别人,城里人一看你是乡下人,一脸不屑,随便应付你,结果跑了不少冤枉路。本来想看场电影,到电影院门口一看放的是《地道战》,只好兴趣索然地回招待所睡觉,第二天一早到车站买了车票,回家住了一宿,然后背着所有的东西,一路歇气,天黑净了,终于回到连队。连长把所有的东西都检查了一遍,才满意地说:
  
  “不错,辛苦你了!”
  
  没有几天,篮球架竖好了,因为地方所限,球场的长宽都不够标准,还一头宽一头窄,可是好歹凑合,从此,一到收工或是休息天,球场上总是热闹非凡,三打两胜、五打三胜,各排之间的比赛,也有女的,老高还组织了女队,有女队参与,球场上声音更热闹。凡是有人打球,就有老高的声音。老高果然贪玩球,有一天因为下雨休息,球场已经泥泞不堪,老高硬叫人找来一些松毛铺在球场上,还组织比赛。直到雨下得实在大了,才罢休。离国庆节还有一个月,老高组建了参加水库指挥部运动会比赛的球队。经过近一个月的观察,选拔了五个主力队员和两三个替补队员,老高自任队长。王一平当然是首选,王一平个子不算高,大约1.72米,可球技好,运起球来,那球仿佛粘在手上,动作真假难辨,很少有人能防住他。而且中距投篮特准,是因为起跳后他能在空中停留片刻,然后把球稳稳投出。球在空中的运行有优美的弧线,常常是空心篮。女观众越多,投得越准。体力也好,跑全场,打全场,下来气不喘。左右边锋分别是陆静山和委灿。陆静山是彝族,可是长得白净,精干,个子1.75米,曾当过文革前地委书记的通讯员,文革中地委书记被红卫兵整死,他离职回家,人聪明,喜欢下象棋。他喜欢投远边篮,一投一个准。委灿个子1.70米左右,他投篮怪,身子后仰,在几乎要跌倒的刹那间把球扔出,那球往往不可思议地进入篮框,让在他前面防守的人毫无办法,是个另类。后卫是老高和委玉才。老高不大灵活,只是凭借高度防范别人,偶尔也会把球带到前场来,进球也是瞎猫碰死老鼠。委玉才个子也不高,1.70米左右,体力好,打球凭手气,手气好时,怎么投怎么进,手气不好半天不进一个。他投篮有个习惯,球投出去后身子常常随着球的方向偏斜,好像要帮助球进入篮框,常惹得场外人发笑。几个替补队员只是在主力队员负伤或是需要休息临时上场替换几分钟外,几乎就是摆设。就这么几个人,只要是其他连队来挑战,结果都会大败而归,全场五十分钟包干,老高他们常常打到百分以上,别的队能上五十分就不错了。因此,每天晚上都会有不服输的连队来打球。输多了他们不是怪我们的球场不规范,就说我们的球架不合格,老高于是率领球队打出去,每到一个连,观者人山人海,场场大胜,每场都成了老高他们的表演赛。最后,其他连队都心服口服。
  
  听说水库工地每个连队都有篮球场,经常打比赛,离水库工地最近的一个叫仁义的大队来了一个球队,仁义和我们不是一个公社,那儿有粮点、学校、供销社等单位,还从生产小队找来几个篮球打得好的,有的据说是参加过公社的球队去县里比赛过。这群人当然是有备而来,他们先和最上面的连队打,结果大胜,接着又和另外一个队打,又是大胜。当晚,住在指挥部,第二天和第三个连队打,当然又是胜利。后来和指挥部的球队打,结果指挥部输得很惨。这群人有点得意忘形,口出狂言,说打遍水库工地无敌手,正要得意洋洋回去,有人说还有一个连队你们肯定打不赢,正在兴头上的他们那里服气,说那个连在哪里,我们去打,带我们去。那天是星期天,结果几乎所有民工连的年轻人都成了篮球爱好者,浩浩荡荡尾随着仁义大队的篮球队来到了我们连。仁义篮球队果然非同小可,一水的球衣球裤球鞋,印着鲜红的号码和“仁义”二字;个子也整齐,一米八左右的就有两三个,赛前练习,他们有些夸张做作的姿势,比起我们的老高他们来,真是天差地别。我们这边,球衣五颜六色,裤子七长八短,个子也相形见绌,实在让人担心。见到老高们的状态,对方似乎更加胜利在握,有说有笑。还未开赛,球场周围已经人山人海,连山坡上都坐满了人。特别是几百位花枝招展的姑娘们往球场边一站,这些远道而来的球员们更是精神抖擞,摩拳擦掌,只听见裁判的哨声一响,跳球的老高还来不及起跳,一米八几的对方已经轻松地把球给了他的队员,只见几个传递,仁义对的中锋把球灌入了篮圈。老高发球,和学信还没有把球传给中锋王一平,球就被对方抢断了,球又传给了他们的前锋,马上,又是两分,四比零,开场还不到三分钟。场外一片哗然,这时有人喊:“四连加油!”马上四下里响起了加油声。除了对方的几个替补队员,场外全部都是水库民工和指挥部的工作干部,大家心里都向着我们的球队,可是老高他们一见对方连连进球,一下子慌了手脚,不是把球传丢,就是投篮不准。直到对方已经进了十几分了,我们这边还是零分。这时,和有福指挥长急了,叫了暂停,他把老高他们叫来说:
  
  “输球不要紧,别输了风度,打出你们的勇气来,他们也是人,别被他们的气势吓倒!”
  
  和指挥长的话惊醒了老高他们,接下来的对抗里,他们终于找到了状态,在姑娘们的助威声中,开始了疯狂的进球,王一平的中距离投篮,几乎都是空心篮。委灿的后仰投篮,让仁义队防不胜防,委玉才也有如神助,不到中界就开始投,居然一投一个准。这时,轮到对方慌神了,可是越慌越出错,球常常被我们这边的矮个队员切断,在我方的姑娘们的嘲笑声里,他们投篮也不准了。终场的哨声响了,比赛结果是64比88,我们取得胜利。趾高气扬的仁义队败了,他们自己认为败得莫名其妙,败得不可思议,败得很不甘心。赛后,连长老高请他们留下吃饭,也可以住在连队,第二天再走。可是他们说已经报名参加我们水库的国庆节运动会,到时候再较量,今天要赶回去,明天要上班。然后走了。
  
  仁义队果然不服气,第二个星期天,一大早就赶来,直接来到我们四连住地。他们还特地请来一位裁判,此人来头不小,据说是国家篮球三级裁判,风度翩翩,大背头梳理得一丝不乱,崭新的运动服,红丝线系着一支银亮的哨子。老高热情地接待了他们,让一群小姑娘端茶递水,可是他们的心思不在这些花枝招展的小姑娘们身上,迫不及待地要求开赛,老高他们只好应战。其他连队早就得到消息,不一会球场边就人山人海。那裁判看了看球场,皱了皱眉头说,这球场不合标准,老高一脸歉意地说:
  
  “条件所限,请你将就点。”
  
  开赛的哨声响了。远来的裁判果然非同凡响,那哨声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手势也非常漂亮规范,上场不久就吹了老高他们好几个犯规。弄得平常挥洒自如的几个人一下子拘谨起来。裁判对仁义对的犯规也毫不手软,场里场外都心服口服。老高他们慢慢地恢复了自信,开始了进球表演。这一场,没有给仁义队机会,打满了一百分。比赛结束后,裁判走过来对老高他们说:
  
  “不得了,你们的神投手太多,除了县篮球队,你们可以挑战任何单位的球队。”
  
  仁义队的队员们也纷纷过来和老高他们握手,说:
  
  “佩服,佩服,真是了不起,我们输得心服口服。”
  
  仁义队接受了老高留吃饭的邀请,其实,他们还带来了一箱瓶子酒,那时候酒药凭证供应,而我们没有什么好招待的,只有平常民工们吃的炒洋芋和青菜汤,不过多放了点油而已。大家吃得很高兴,饭后,他们邀请我们的篮球队休息天到仁义去玩,还相约国庆节相见.。
  
  国庆节,水库工地举办的文艺汇演和体育运动会如期举行,指挥部破例放了一个星期的假。我参加了汇演,我们连队的节目不多,但差不多掀起了轰动效应。个中具体,鄙人在《云岭往事》之一里,已作记叙,此处不再赘述。篮球比赛,我们连拿了当然的冠军,指挥部每人发了一个搪瓷口缸,以资鼓励。仁义队得了亚军,高兴而回。国庆节过后,我在后勤负责收洋芋,拔蔓菁萝卜,还被连长和指导员派去买猪。在卖猪的傈僳族村落里,我有幸认识了云岭有名的猎手阿金香。如指挥长和有福同志所言,修水库是持久战,我在水库工地一呆近七年,直到文革后第一次高考,才得以离开云岭。此是后话。
  
  

[ 本帖最后由 暴雨迎风 于 2011-11-8 16:03 编辑 ]
作者: 蒙正和    时间: 2011-11-8 12:14
抢了杨老师的沙发,慢慢享用……
作者: 暴雨迎风    时间: 2011-11-8 16:01
文笔流畅,语言优美。但作为小说,情节确实散了些,个人认为发在散文版更恰当。你说呢,老师?
作者: 杨湛    时间: 2011-11-8 18:34
正和小弟,冒昧地称你为弟,见谅,昨天知道你的地址,是漾濞老乡。请多指教。
    营风朋友的意见,有道理,纪实的东西,作线性叙述,当散文看也无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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