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小赵

万里

　　
　　很久没有写点什么了。
　　
　　早晨见到小赵，她笑着说：最近怎么不见写文章了？
　　
　　我说：没灵感，不知道写啥好呢！
　　
　　她说：那就写写我吧！
　　
　　初冬的太阳，透过窗户暖暖地照在她的脸上。那一刻，我忽然感到一种异样的兴奋。或许，她倒真的是个好题材。只是，我不大喜欢写身边的人。总觉得，朝夕相对，离得过近，反而会看不真切。万一写得不好，日后难以相处。
　　
　　她倒是一脸真诚地看着我，全无玩笑之意。我想了想，于是点头说：那好吧，我试试。
　　
　　与小赵相识，大概已经四年了。是九八年三月认识的。
　　
　　那时，我们厂新建，她作为总厂派来的技术人员，常来我们组做试验。我是新人，对她了解不多，只是从与她同来的人口中了解了一丝半毫。知道她来自安徽的一个偏远山区。丈夫跑远输，经常不在家。她除了上班，还得照顾上小学的儿子，也挺不容易。
　　
　　她极健谈。三条腿的蛤蟆两条腿的蛇，什么天方夜谈的事情到她嘴里都会活灵活现。人也长得极美，于是身边常聚集着一帮男人。据她自己说，生活还是不错的，丈夫疼爱，小孩听话，一个女人能够如此，还有什么不满足呢？从她的脸上，也的确看得出一个女人发自内心的满足与幸福。可谁也想像不到，年底的时候，她请了一个礼拜的假，回了趟老家，就离婚了。
　　
　　关于离婚，是她自己亲口跟我说的，我却总是不信。
　　
　　想来这夫妻间的是非离合，作为外人，谁也说不明白。可离婚这样的大事，事前总该有点表现不是？她既然没有跟人唠叨过自己的不幸，自然也就无法满足别人窥探隐私的欲望。于是，这快刀斩乱麻的离婚结局，也就无法让身边人相信。
　　
　　我说：你蒙谁呢？
　　
　　她还是一脸灿烂的笑，说：真的，不骗你！
　　
　　我说：那你说说看，红色的结婚证突然变成了绿色的离婚证，你就一点不觉得难受吗？
　　
　　她突然笑得前仰后合，半晌才说：你可真够坏的。想打探我也不必如此掏空心思吧？拜托，离婚证也是红色的！
　　
　　我于是脸红了，不再多问一句，但心里也真正相信了她的婚变。她却长舒一口气说：离了真好，解脱了！
　　
　　谈离婚的原因，她是这样说的。她老公认为她有外遇，任凭她如何解释，总是不信。也是，像她这样的女人，长得漂亮，又善谈，身边总是围着一大帮子男人，老公怎能放心呢？于是开始吵，接着是打，大打出手，直到最后，她提出了离婚。
　　
　　是的，是我提出离婚的。她加重语气，强调了这一点！
　　
　　说起那段经历时，她已经想当平淡了。她边拨弄着刚烫好的大波浪卷发，边说：你是真不知道，吵架实在是件累人的事！你越解释，他越怀疑，到最后，我一句话也难得说了，整天掏空心思想着如何避开他。
　　
　　说到这里，她突然抬起头，一脸诡异地笑着问我：你知道我是怎么气他的吗？
　　
　　我说：这我哪里知道嘛！
　　
　　她笑了，说：那一次，他非说我和一个姓张的男同事一起出去鬼混了，我看看他，没有接他的话茬，只是拿起手机，假装拨了一个电话，然后当着他的面对着手机说：“喂，小张呀，今天晚上八点钟，咱们还是老地方见！对，就是那家宾馆！”然后，挎上小包就出了门。
　　
　　我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样一来，不就越来越说不清了吗？
　　
　　她还是一副不在乎的样子说：不这样就能说得清吗？当时被他气糊涂了，不出口恶气就觉得对不起自己。
　　
　　我又问：这样就对得起自己了吗？
　　
　　她说：还是对不起！出了门，我就在大街上一直徘徊到晚上十一点才回去！
　　
　　我说：你呀！怎么说你呢！
　　
　　她说：是呀，农历十一月底呀，风呼呼的，吹在脸上像刀子刮一样。我一边走，一边流泪。想打电话回家，拨出去又挂了。呵呵，我自己也说不清自己当时是怎么了。
　　
　　其实，我很愿意相信她的话！但据其他人说，这事另有隐情。
　　
　　这位多嘴者，正是与她一样来自老厂的另一位技术员。他说：小万，你别信她的话。像她这样的女人，嘴里哪有一句是真的？当初她在厂里就勾搭上了我们厂的技术部经理。她当时就跟她老公说过：咱们离吧，我连接你班的人都找好了！你想想，哪个男人受得了这样的气？最终，她老公答应跟她离了。
　　
　　我听后，大骇！问：真的假的？这话可不能乱说呀！
　　
　　多嘴者说：切，关于这事，总厂谁不知道？你还别拿她的话太当真。她家里还有个小孩，这事你知道吗？她从来都说自己只有一个儿子。
　　
　　我将信将疑了，又问，那后来呢？
　　
　　什么后来？多嘴者不屑地白了我一眼道：那位技术部经理家里是有老婆有孩子的，人家根本没想着跟她好好过。这年头，不都是图个新鲜嘛？都过了这个村了，谁还掂着这个店？她还真当自己是根葱了。
　　
　　我听后，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不管哪一种解释是真的，但她不是村，也不是店，更不是一根葱，她是一个人！
　　
　　关于孩子的事，不久就得到了证实。她果然有两个儿子。
　　
　　夏天的时候，她将小儿子也接到了身边。
　　
　　我说：小赵，你一个人还要上班，还要照顾两个小孩上学，太辛苦了，干嘛不再找一个？
　　
　　此时的她，已没有刚离婚时的洒脱。说话时，脸上抑制不住的疲惫：我爸妈年纪也大了，实在不忍心拖累她们。再说了，一个孩子也是带，两个孩子也是带，不就是多洗一件衣服，多做一碗饭吗？
　　
　　这话似乎说得也对。可是，总有忙不周全的时候。比如那个周末，两个孩子都要开家长会，又不属同一年级，她一时分身乏术，只得求我。我于是帮她带着老大去了学校。
　　
　　老师问她的儿子：这位是你的什么人？
　　
　　我还没有回答，孩子已经抢着说：是我舅舅！显然，小赵在家里已经教过孩子了。
　　
　　回到厂里，有同事便拿此事开我的玩笑：你去了，有没有跟老师说你是孩子的爸呀？我说：咱是身正不怕影子歪，就算孩子真叫一声爸，我也敢答应。小赵也乐得闭不了嘴，半天才收住声说：那我以后就让孩子叫你爸！我说：行，干爸！
　　
　　我想小赵一定明白我如此开玩笑的意思：真有风流事的人，都是尽量回避不谈。咱们这样打着锣敲着鼓地说，正是为了说明咱行得正坐得端。
　　
　　可惜，事与愿违。小赵刚走，就有同事挤过来打趣：是猫就离不开腥。小赵离婚也一年多了，憋得够久了。她现在说这样的话，是半推半就半试探。你别提着灯笼隔着纸，索性挑了去，正好你老婆也不在身边，不是正好？
　　
　　我知道有这么一句大俗话，寡妇门前是非多。我自认为自己够注意的了，却原来还是远远不够。只是，想到她孤儿寡母的，实在可怜。能帮一把，自然还是要帮的。
　　
　　说实在的，我挺佩服小赵的。一个人又要上班又要照顾小孩，还能处理得井井有条，真是不容易。
　　
　　一次闲聊时，我问她：你离婚时干嘛要将两个孩子都要了？试想要是少一个的话，你现在再想走一家也方便得多了。现在这社会，谁能真心实意地帮别人养两个儿子呀？
　　
　　小赵叹口气说：别提了！当初离婚时，是协议的。那晚，两个孩子睡着了，他就抱着头蹲在一边猛抽烟。我看着他说，两个孩子随你挑，咱们一人一个。那家伙死活不开口。我急了，于是问他：你一个也不要？他个狗日的竟然说：你要是能将两个小孩都收下，就是帮了我最大的忙了。放心吧，以后的抚养费我一定按月给。我看看床上的孩子，想着孩子交给他也是可怜，于是就答应他了。
　　
　　我又问：他真的按月给抚养费吗？
　　
　　小赵牙一咬，骂了一句：奶奶的！离婚后，我一分钱也没见到。打电话过去，那边早已换了号。我姑妈在本地法院工作。去年我去找她商量，想要起诉。姑妈说，要依着我，还是别走这条路。你想想，你连他人在哪都不知道，法院就算下了判决书，该发给谁呢？他又不是个有工作的，法院可以强制执行。这样的人说白了，跟人间蒸发没两样。你最好通过他家里人找到他，私底下好言商量，毕竟孩子是他的。他又不是犯了杀人放火的大罪，只要存心耍无赖，谁也拿他没办法。我听后，也就死心了。此后，再也没提过这件事。只当他死了！怎么办呢？命里定的！
　　
　　我无语。
　　
　　她又扭头看着窗外说：有时候，晚上躺在床上，我真的睡不着觉！我就不明白，我这一辈子怎么能走到这一步！当初我做梦也想不到能成今天这个样子呀！我为了她，跟全家人都闹翻了，什么都没要，就跟他天南海北漂泊度日。好不容易日子有点起色了，他就昏了头发起神经来，好好的一个家就散了！
　　
　　我听了后，心里面是酸酸的。眼睛似乎也有一丝湿润了！
　　
　　边上的一位同事拍拍我的肩，笑着对小赵说：看看，大美女，你把我们小万的心都揉碎了！
　　
　　小赵跟着也笑了，说：怨我怨我！小万，你可别当真。人嘛，犯了错总要替自己找点理由遮盖遮盖！我呀，说的都是假的！
　　
　　我于是跟着她们笑了起来，可心情却一直沉重了好久。
　　
　　小赵开始大手大脚花钱，也就起始于近几个月。
　　
　　先是换了冰箱，后又装了空调，再后来，微波炉、电脑，全都换了一个遍。
　　
　　我说：小赵，你不想过日子啦？一个人挣钱三个人花，你一年能存几个钱？
　　
　　小赵就笑。是那种没有一丝负担的笑。我已经许久没见到她这样笑了。笑完了又以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说：想开了，何必把自己搞得太累？人生一世不容易，能吃吃点，能玩玩点，算作捞个本吧。
　　
　　我说：你不替孩子们着想了？
　　
　　小赵说：别跟我提孩子！以前，我管着他们，逼他们写作业，每天都要到晚上十一点。他们累，我也累。做错了叫他们重写，再写不好就打，棍子都打断了多少根，还是老样子。回头想想，何必呢？要成才自然成才，靠我？呵呵，我有几斤几两？让他们吃饱穿暖就对得起他们了，至于别的，我也实在无能为力了。
　　
　　我摇头叹息，真的，只能摇头叹息！最后，无力地说了一句：小赵，你不能这样！此后，一整天，我都没有再和她说话。
　　
　　下班的时候，小赵收拾工作台，正好又和我站在一起。她靠近我，压低声音说：前段时间，身体不太舒服，我去了医院做了个检查，心脏出了点问题。
　　
　　我心里一慌，忙问：没大事吧？
　　
　　她惨然一笑，说：暂时应该没事！天知道，谁说得清呢！最近我老是想：没准哪天，我突然死在租住的小屋里都没有人知道！
　　
　　我说：不会的，你还有你的孩子！退一万步说：你还有我！见不到你的时候，我至少电话还是会打给你的。
　　
　　她说：谢谢！然后，走出了车间，瞬间，湮没在下班的人群中。我的眼有点模糊，几乎分辩不出来了。
　　
　　再之后，她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开朗。
　　
　　她笑，她大笑！围着她的一圈男人也大声笑！我，没笑！
　　
　　同事说我：你中毒了！女人至毒呀！
　　
　　我说，我和她之间真的没什么！
　　
　　同事诡异地笑了笑，反问我：我提到她了吗？
　　
　　我决定要写写小赵，因为，我也开始相信自己有点轻微中毒。很多时候，我看不清楚身边的人与事，尤其是她！
　　
　　小赵说，写好了要让我看。不管写成什么样子，我都会永远保存，留作纪念。
　　
　　我说：你心脏不好，我不敢让你看。
　　
　　她说：那我明白了，转身又与别的同事说笑去了。
　　
　　

[ 本帖最后由 万里 于 2011-11-27 10:12 编辑 ]

西夏楼兰

小说写了一个独特的女性，人物关系那种不即不离的相识写得节制可信。排版还有点问题，重排一下利于阅读。

暴雨迎风

文字不错，流畅自然，人物个性凸显。还是我给你排一下吧。

暴雨迎风

没有故事，只有人物，这也是一法。支持！！！

万里

谢谢老师提醒，版主已经帮我重新编辑好了！

万里

谢谢老师！这也算是一种尝试吧！

木门长子

心态很好的小女人，世事变幻，经风雨的女人才是幸福的！

荦春

人物有个性。学习了！

万里

生活逼人，人也得学会放松心态！

万里

谢谢阅读！

七笔氏

百炼成铁，千炼成钢。身在江湖，身不由己。小赵的真与假似乎并不太重要。

刘满园

好小说，写身边的人，信手写来，真切自然，人物性格鲜明，也有生活味儿，也有现实性，语言也通畅，有味儿。精华支持！

万里

是的，人都有两面性。我想，现实中的小赵到底是哪一面居多，已不太重要，重要的是，她在努力地生活着。

万里

谢谢刘版的鼓励！我想，生活的确是这样的，每个人都不可能绝对属于哪一面，是真是假，谁也说不太清楚，当然了，这也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我们都在努力地为活着。

焦庆福

学习精华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