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与心的距离

敬一兵

　　　　　　　心与心的距离
　　——电影《一夜未了情》观感随笔

　　　　　　　　敬一兵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审美取向，我也不例外。就拿电影来说，我的视觉大多喜欢流连在欧美影片的镜头制造出来的唯美画面感，还有现实主义勾勒出来的迷人线条中。一部影片如果远离了这两个要素，就如同肌肤失去了水分，干瘪和凋敝会让人的生理和心理视觉萎缩，最后瘦成一根困顿的线条。符合我审美视觉的影片不多。许多影片都在我的目光筛选中，变成了我身体之外的荒野，不是被时间覆盖，就是被秋霜打过。只有亚太华影出品的，由导演江澄执导的电影《一夜未了情》，以其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的色彩，留在了我的脑海中继续繁衍出枝叶和花果。

　　包括女主角的扮演者李小冉在内，很多人的眼睛和脑袋里，《一夜未了情》这部电影跟本不可能长成树，最多就长成绿化带中的万年青这类低矮的植物。透过城市车水马龙的背景映衬，万年青的叶子上不仅铺满了灰尘，而且还被喧嚣刻上了各式各样的印记，无法摆脱。这些尘埃和喧嚣就是利用情色进行炒作的商业噱头。

　　尽管制片人王川说《一夜未了情》的主题就是上床容易相爱难，是一部挑战传统类型题材的电影，而非利用情色进行炒作的商业噱头。然而，从国内大多数电影上映近两年的宣传方式看，从主演绯闻到自曝情感内幕，从虚报投资数额到票房成绩，都成了宣传炒作的主要套路。影片《一夜未了情》也出现了类似的情况。因为片方曝光李小冉与男主角扮演者方中信的大尺度海报、剧照以及二人不和的传闻，引发她和片方以及导演江澄的对峙，李小冉怒斥片方利用情色炒作，片方反驳李小冉清者自清，双方打起了口水仗。不管是宣传手段还是真有其事，影片《一夜未了情》确实难逃噱头的干系。如果影片仅仅只是将拍摄的重心全部放在一夜情这个噱头上，那影片就未免显得太过无趣。因为，这样的话题在繁杂的现代社会早已不算新鲜，同时也无法提高影片的立意。出品方和导演不是大傻瓜，更不会拿自己的一世英名和情色这个噱头进行赌博。事实上，影片的着力点是“情未了”，而这个命题正是通过顾婷（李小冉扮演）与苏东（方中信饰）、顾婷与母亲、苏东与好友、顾婷母亲与前夫以及现任丈夫等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构建起来的。一夜情的情色是构建明叙述的载体，而情未了才是暗抒发的载体。噱头是牵引明叙述暗抒发的一根线。明叙述暗抒发是小说的惯用伎俩，也是电影的骨骼所在。

　　电影的故事情节是通过倒叙的形式展开的。战地摄影记者苏东中弹死亡前，在枪战中坐在汽车内给顾婷写了一封信。信的末尾说到，这一生我有很多遗憾，但最后的遗憾是我和你。紧接着，镜头切到顾婷阅读苏东的这封信，画外音传递出了顾婷对这封信的答复：我和你有遗憾吗？我从来没这么想过。我一直觉得，我们不过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邂逅、逗留，然后消失。很多人都是这样擦肩而过，不会留下什么痕迹，共渡一夜都是奢侈品。与其说这样的倒叙是点出了电影的主题，也是现实主义残酷性的一个伏笔，不如说是一夜情的解脱，对肉体与灵魂都是善举。词。词语。词语的意象。词语的音节。从这些出发，影片预留出了一个比一夜情这个概念范畴更大的叙述空间。作为肉体的苏东没了，他变成了顾婷阅读的信和回忆。然而，离开肉体之后的苏东，在顾婷的心中愈加显出了不朽。这个不朽既是他的摄影作品，也是他的人格魅力。

　　情绪心理证实，人在咬牙切齿憎恨的同时，往往又会试图在憎恨中寻出一些不恨甚至是喜欢的因素来。矛盾与纠结，常常是伴随人生的一道甩不掉的影子，你得用时间、经历、心血和无法再现的代价，才会找到最后的答案，才会明白，如果这一生，没有恨意，爱，又从何谈起？我们说的苦苦寻觅，就有这层意思在里面。《一夜未了情》的故事情节，也是围绕这个寻觅展开的。

　　战地记者苏东和前空姐顾婷在古城丽江相遇，郎才女貌，又带着同一种身在异乡的孤寂让两人一上来就发生了艳遇。一场香艳的帐篷“野战”戏份结束于两人宽衣解带之后的一场突发大火，导演点到即止，做足了前戏却没给最后的高潮。离开旅游地后，二人又在都市中不期而遇。随后的经历，让两个人都陷入爱欲难以自拔的境地。顾婷与母亲、苏东与好友、顾婷母亲与前夫以及现任丈夫等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在二人的未了情缘中穿插，导致了彼此间发生诸多的误解、曲解，不能相互在心灵深处真正靠近的结局出现。整部电影的情节就是这么简单，完全属于线性的平铺直叙，没有多余的艺术修饰。按照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一夜情的欲望源自本我的呼唤，是人性本能的流露。采取直奔主题而不是婉转曲折的表达方式，才更能够贴合人性本能的属性。对于在解构人性本能的同时穿插复杂的人物关系和难解的情绪情结，也只有采取这种简洁直白的叙述，才能够深入骨髓地诠释出人在现代社会中各种各样的行为或者生活方式，可以直接把群体性的人从心理、情绪、性格和认识上彼此割裂的本质所在。虽然电影中那句台词“寻找人与人之间的温暖”表述得有些矫情，但却丝毫没错。之所以影片中的人们都处在一种情未了的状态，就是因为他们要在冷漠的现实生活中寻找一丝温暖，而这也许正是现代社会一夜情泛滥的原因之一。

　　当然，如果用这样的方法去解读一夜情，去解读发生在一夜情掩盖下当代社会的复杂人性的过程到此为止的话，影片就显得局促、逼仄和没有质感了，影片首尾相应的安排就显得做作和没有意义了。导演先是由外入内用镜头揭示一夜情，而后又由内而外，从报纸上的招聘广告，互换戒指，装氰化钾的药瓶这些微小细节出发，把一夜情拓展到情未了，把情未了又拓展到心灵很难沟通、不能换位思考等精神层面这个更加开阔的时间和空间中。无疑，如此的拓展，把《一夜未了情》从情色的低档次中拔高到了心与心的距离这个至关重要的现实问题上来，成了影片的一个绚丽的高光点。

　　观看电影，说白了就如同是背包客的一次旅行。电影胶片是旅行的道路，画面是背包客旅行途中的视觉，而情节背后的真相与意境，是背包客融入旅游景点的感受程度。旅游景点的风景，能不能上升到美学的层次，能不能让背包客入戏，因人而异，因环境而异，也因一个人的情绪、素养、认识、经历、体验和感官的敏锐而异。在功利和浮躁的现实生活里，很多人已经失去了认真思考，悉心观察的耐心，就是熟悉的人相聚在一起，大家也不过是找点乐子逗逗，过把隐就丢开了。无论是激情还是悲情的结果，人们都是这样的面对态度。显然，《一夜未了情》的导演是深悉这个情况的。创作者凭借对影片节奏把握的相对出色能力，从篝火舞会、澡盆里的湿身激吻，以及楼道中忘情热吻时，包里的钥匙本子笔等细碎物品天女散花般纷纷扬扬撒落到楼下去的慢镜头这些浪漫主义开始让观众入戏，然后又以苏东身体里遗留的弹片，顾婷对母亲的怨恨，顾婷背着苏东做掉腹中的胎儿，顾婷母亲服毒自杀，还有顾婷在争执中把苏东当成嫖客的辱骂语言，以及苏东最后客死他乡等等这些残酷的现实主义，一点点将浪漫主义围剿扼杀，让观众在叹息中思索，还让观众不由自主生发出因为顾婷对苏东一片痴情的不理解，恨不得一把捏死顾婷的愤恨情绪。希望失望，再希望再失望，导演反反复复按照这个规律和节奏，将潮水般起伏的情节不停歇地泼向观众，让观众身不由己就走向了影片高光点规定出来的意境里。虽然不是主流大片那种快节奏的情节设定，跌宕的幅度也没有达到惊人的地步，却同样牢牢抓住了观众。缓慢的渗透有时候确实比直接泼一盆水效果更好。

　　缓慢渗透，反复灌输，再愚钝木讷的人也会在影片的情景交融中发现，一切从“我”出发的自私性思考，只晓得用真理的镜子照别人而不照自己，不愿意融入社会，不愿意换位思考和自以为是这些在我们身边司空见惯的情形，其实都折射出了心与心之间的遥远距离。心与心之间是寒冷、冰雪、雷雨或者灰蒙蒙的凋敝，但更多的还是过去的、前生的精神成分，逐渐被物质主义的元素取代的景象。精神成了枯萎的落叶，跟繁芜的藓类、蕨类和野草一起蛰伏在地下，拥抱和覆盖着古木的根系。而以后，再以后的故事，尽管都蛰伏在跌宕起伏、变幻莫测的来路之上，但由于没有彼此的交流和理解，所以，干枯和荒芜，依旧是它们逃不掉的结局。

　　冥冥中这一切似乎是安排好的。我们注定只能是生命中的过客。谁也无法停下来，谁也无法等候谁。既然如此，那我就把你从我的记忆中抹去了，我要继续过我的生活，希望你也能和我一样。我爱你！影片结尾的这段画外音，虽然不乏矫情的味道，矜持的元素和对心与心之间距离问题的继续忽略，但却鲜明而又深刻地烘托呼应了影片开端的情景。这是电影艺术，更是导演策划出来的顾婷这个人物的心理独白。好在，导演有意识地补充了一笔：顾婷从得知苏东死亡的泪流满面中慢慢平静下来，才发现自己真正理解苏东的结果来得太晚了。她的悔恨，痛苦，无奈，孤独，悲切，凄婉和迟到的大彻大悟，都成了心与心之间这个距离的特写镜头。

　　这个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不是天堂与地狱，而是心与心之间的距离。要想在自己有限的一生里，和另外一颗心靠近，除了学会卑微、内敛、自省和博爱之外，更重要的是，要学会换位思考和理解。这是不是真理我不知道，但它却是我看了这部影片后的感觉。




[ 本帖最后由 敬一兵 于 2012-1-14 10:1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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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看电影可以进入这个网址：

http://tv.sohu.com/20110813/n314845035.shtml

万里山水

喜欢老师的文字，是如椽大笔的挥洒和写意，以及手术刀般精准和锋利。一部看上去如老师所感受一样的影片，很难让有着挑剔眼光和口味的观众为之驻足和耐心看下去，在老师富有耐心和尖锐的文字游离其中的过程里，得以修补和理顺，完成精神世界的关照。这是一种观众视角对于影片的一次提升和垂顾。因为从客观层面上理解，编导的拍摄理念和想演绎的思想，未必就比口味刁钻，思想锋利的观众更为深刻和犀利。就如一部影片本身的展示，不一定就比一篇精深的评析文字带来的感受和体会更为精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精神世界的对抗和比拼。阅读老师的随感文字，就有着如此的感触和体会。如果说制片人对此片的推介属于较客观的评价，而老师的文字，则是一种更为朴素和深邃的涵盖和感悟。

夏冰

又是赏心悦目的一篇好文。先问候，待细赏。

夏冰

“一夜情的情色是构建明叙述的载体，而情未了才是暗抒发的载体。噱头是牵引明叙述暗抒发的一根线。明叙述暗抒发是小说的惯用伎俩，也是电影的骨骼所在。”
“词。词语。词语的意象。词语的音节。从这些出发，影片预留出了一个比一夜情这个概念范畴更大的叙述空间。”
“导演先是由外入内用镜头揭示一夜情，而后又由内而外，从报纸上的招聘广告，互换戒指，装氰化钾的药瓶这些微小细节出发，把一夜情拓展到情未了，把情未了又拓展到心灵很难沟通、不能换位思考等精神层面这个更加开阔的时间和空间中。无疑，如此的拓展，把《一夜未了情》从情色的低档次中拔高到了心与心的距离这个至关重要的现实问题上来，成了影片的一个绚丽的高光点。”
“要想在自己有限的一生里，和另外一颗心靠近，除了学会卑微、内敛、自省和博爱之外，更重要的是，要学会换位思考和理解。”

夏冰

以上，可谓我阅读此篇影评时候的一个梳理。由此即彼，从浅入深，将影片所呈现的精髓做了准确的阐述与概括，让人在阅读中便对影片有了明晰的感知。这是影片之幸，是读者之幸！问候敬版。

夏冰

原帖由 万里山水 于 2012-1-14 11:10 发表
喜欢老师的文字，是如椽大笔的挥洒和写意，以及手术刀般精准和锋利。一部看上去如老师所感受一样的影片，很难让有着挑剔眼光和口味的观众为之驻足和耐心看下去，在老师富有耐心和尖锐的文字游离其中的过程里，得以修补和理顺，完成精神世界的关照。这是一种观众视角对于影片的一次提升和垂顾。因为从客观层面上理解，编导的拍摄理念和想演绎的思想，未必就比口味刁钻，思想锋利的观众更为深刻和犀利。就如一部影片本身的展示，不一定就比一篇精深的评析文字带来的感受和体会更为精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精神世界的对抗和比拼。阅读老师的随感文字，就有着如此的感触和体会。如果说制片人对此片的推介属于较客观的评价，而老师的文字，则是一种更为朴素和深邃的涵盖和感悟。 ...

读万版的点评，很有同感。开心。问候！

娴情逸致

不得不承认，敬版的无论音乐解析散文，还是电影评论文章，都具有独特的视角和质感深沉。就如此篇电影评论文章，紧扣电影主题，从电影的内容，到人性的深处，用哲学的理念，辩证的思维评论解析，揭示了电影的高光点，人不是简单的动物体，有时一夜情的印迹，能引发长久的思念，但两性真正的完美契合却是灵与肉的高度结合，也就是“心与心的距离”。文章运笔及结构均匠心独运，视野开阔，对电影全息性的专业解读，传递出作者对电影艺术的鉴赏品位和水平。特别一提的是，敬版的文字，总是能用象征、暗喻的手法增加其色彩，使全篇文章显得赏心悦目而具有美感。好文，欣赏、学习，问好！支持精华！

敬一兵

原帖由 万里山水 于 2012-1-14 11:10 发表
喜欢老师的文字，是如椽大笔的挥洒和写意，以及手术刀般精准和锋利。一部看上去如老师所感受一样的影片，很难让有着挑剔眼光和口味的观众为之驻足和耐心看下去，在老师富有耐心和尖锐的文字游离其中的过程里，得以修 ...

万版的解读与评点可谓精道专业，我十分认同，严重感谢！

阎润文

视野显得很开阔，个人见解很独到，大手笔，真乃才气十足。

敬一兵

原帖由 夏冰 于 2012-1-14 19:35 发表
又是赏心悦目的一篇好文。先问候，待细赏。

期待你的点评~~

敬一兵

原帖由 夏冰 于 2012-1-14 21:33 发表
“一夜情的情色是构建明叙述的载体，而情未了才是暗抒发的载体。噱头是牵引明叙述暗抒发的一根线。明叙述暗抒发是小说的惯用伎俩，也是电影的骨骼所在。”
“词。词语。词语的意象。词语的音节。从这些出发，影片预 ...

呵呵，好东西都被你挑出来了~~